“许久不见。”姜遗光同他们客气道,“劳烦你们五人来找我。”
姜遗光给他们介绍:“这位是白冠文先生,只可惜,他在山上已经被害了,我没能救他。”
张成志道:“无妨,你已尽力了,这都是赤月教惹的祸,和你有什么关系?”他低头看了眼上半身倒下去的老人,试探地伸手去要探他鼻息,却惊悚地发现,对方的头,几乎已经变成了一张薄纸。
话是这么说,他们也只能将白冠文已死的消息发往上京。
只希望陛下不要迁怒姜遗光才好。
话说完,他才感觉到了不对劲,扭过头一点人,大惊:“怎么又只剩五个人了?”
为什么又消失了一个?
这下他也不安起来。这山中诡异实在古怪,悄无声息就让人消失了。就连黎三娘这样的高手也没有察觉。
黎三娘道:“快走吧,他们既然消失,多半找不回来了。”
鬼都是她召出来的,于情于理,她都要解决。黎三娘边走边用镜子这照照那照照,叫她收了好几个鬼魂。
回到县城后,当地县令立刻来拜见,却被要求送一口棺材来。
那位当世大儒,被山匪杀害了。
他们只找到了对方的尸首,带回来收殓。
各地都有近卫联络点,张成志让人把消息传回去后,自己带着那批人送白冠文尸首上京。剩下几个近卫则继续护送姜遗光、黎三娘二人南下。
白冠文之死,不是小事。
要是白家查到了姜遗光或黎三娘身上……也不知陛下会不会保他们。
张成志心想。
几人分别后,姜遗光和黎三娘再度坐上了商船,一路南行。
殊不知,再过几日,整个京城、乃至全天下的读书人,都要因为白冠文之死震动。
黎三娘也很有些感慨。
她见到了白冠文的尸体,她也见过白冠文生前的模样,持高笏,着彩衣,门下弟子众多,与人论道时侃侃而谈。死时也和其他人没什么分别。
无论生前多么光彩照人、又或富贵滔天、权倾朝野,死后不过一具尸,也要腐烂、生虫,和其他人无甚分别。
陛下应当会将这个罪名,牢牢地扣在赤月教上。
赤月教劫走了白冠文,又害他死了。
天底下的读书人知道这个消息,会怎么做呢?
船只行进速度很快,六月汛期本该涨潮,江水涌动得厉害,时不时有大浪。但掌舵的是个好手,船只在浪里穿梭颠簸,但总是有惊无险。
换过好几艘船,总算只剩最后一站就要到九公子他们等的县城。
姜遗光早就从黎三娘那儿知道了正确的日期。白冠文原来收到的信,日子都是错的,害他还以为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
现在,白冠文死了。
死在那封信的日期和现实重合之日前。
但那封信并没有停止,因为姜遗光也开始收到了信。
他不是第一次收到这种信,可这回无论他怎么用镜子去照,那封信也好端端地待在他身边,用他的字迹用他的名字给自己写了一封语言错乱的信。
姜遗光并不很在意。
他去找黎三娘,敲了门,对方却没应声。姜遗光猜到了什么,推门进去,就见房里空无一人。
桌面上,摆了一面小镜子。
一般入镜人的死劫,到后期相隔时长会久些,有时一两个月,有时半年一次也未可知。
这回,又轮到了黎三娘么?
她在山谷中收了不少鬼,不知这回的死劫会不会和那些鬼怪有关。
姜遗光忽然又想起来自己上一回的死劫,他本该回去将自己的经历记录下录入藏书阁,却没什么机会。
他不禁有些好奇。
那位善城城主,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出现在死劫中?
姜遗光收好了黎三娘的铜镜,带在自己身上,走出房去。
这座商船比不得死劫中卫家的商船,却也不小,甲板上有不少人。
姜遗光自个儿坐在角落,望着江面思考着什么。
鬼魂为什么会用他父亲的模样来骗他?那些鬼,真的能感知人心中所思所想吗?
他父亲,姜怀尧的死因……
他又为什么会和常人不同?
姜遗光并非没有察觉到自己的特殊,否则他也不会费尽心思掩饰,让自己看起来和常人无异。可不论他怎么回想,他自小到大的经历都不算出奇,他找不到自己没有七情六欲的原因。
姜怀尧,他会知道吗?
正想着,身边有个女孩儿经过,脚下一滑,下意识抓住他的手臂不让自己跌倒,站稳后,才细声细气地和他道谢。
她戴了一层厚厚的面纱,只露出一双大而明亮的眼睛,此刻,那双眼里含了泪水,还要勉强弯起来露出笑模样。
她怀里抱了一只兔子,埋首在她胸前,方才跌得那一跤让兔子拼命扒拉了她手臂,不让自己掉下去。
姜遗光摇摇头:“没什么。”
那女孩儿才发现船上有个这么好看的少年,面颊微红,可又想到什么,摸了摸脸上面纱,目光黯淡下去,告退离开。
姜遗光没在意。
不一会儿,近卫来告诉他,船家说最迟明天下午就可以靠岸。
船上的人都不免高兴起来——他们可以回家了。
抱兔子的女孩儿跟在自己娘亲身边,听了消息,先是高兴,隔着窗看一眼坐在甲板上的少年,又有些说不出的难过和不舍。
几个姐妹坐在一块儿,聊天说笑,她心里乱得很,应付两句后,匆匆忙忙出去了。
阿娘怕江上的日光晒伤她的肌肤,不让她白天出来。那一次她还是为了找自己的兔子,才跑到甲板上。
这一回,她又去了。
那个少年郎还在,他瞧着对一切事物都冷冷淡淡,不怎么搭理人。不断有人想和他攀谈,他都不开口,只看着江水,不知在想什么。
女孩儿坐到他附近去,大胆地问:“你也是誊县人氏吗?”
姜遗光看她一眼,收回目光,微摇摇头。
女孩儿见他有回应,不免高兴几分,笑道:“真可惜,我以为你和我一样住誊县。我家姓刘,在誊县很久了,这回是去探亲,才这么晚回来,你呢?”
姜遗光没有回应。
像一尊木头。
女孩儿也不泄气,又挑挑拣拣把自己家里的一些事说了。
他虽然没回应,可也没有赶自己走,不是吗?
至于旁的……她不敢妄想太多。
她道:“也不知公子你好甜口还是咸口,我会做点心,家里人都夸我点心做的好吃,这回我做了许多带上船,你喜欢什么口味的?我能给你送来吗?”
姜遗光自己也不知自己有什么口味,于他而言,只要吃不死人,那就能入口,于是他又没回答。
女孩儿便决定各带一份来。
酸的甜的苦的辣的咸的,总有一个他愿意吃吧?
他即便不是誊县人,总也要在本地留几日,打听了口味总不会错。
女孩儿又和他自顾自说了不少话,多数是她说,姜遗光不知听没听,偶尔可有可无应一声。
等女孩儿回去后,几个姐妹都忍不住说她。
“可别再巴巴儿去了,以那公子的年纪,家中怎么可能没定亲?”
“就是,即便他没定亲,以他人品,多的是人家上门去。”
“茹小娘,你和他说那么久,他也不回话,还看不出来吗?”
其中一个姐妹无意间说了戳心之语:“就算他被你打动了,可世间男人多好容颜,他要是知道你面纱底下,恐怕……”
茹小娘眼泪吧嗒一下落下来,一句话不说,抱着兔子噔噔噔跑上楼去。
再次气哭了。
她到了下午才出来,脸上早就收拾过,除了眼眶微红,再看不出来,她大哭过一场。
她仍然去找姜遗光说话,这一回姜遗光也依旧没有回应她。
茹小娘不免更难过。
可是想到她在窗户上看见,姜遗光面对其他人也是同样的冷淡,心里就好受几分。
她还摸到了些窍门。
那位公子喜欢听些古怪的民俗传说,或是本地的志异故事。要是她说起那些故事,姜公子兴趣会大些,回应也会多些。
她说了很久,那股聚在胸口的气随着她讲故事的劲儿渐渐泄了,到最后,等她最后一个故事也说完了,茹小娘停在原地,沉默了许久。
她不知该说什么了。
总不能聊女孩儿之间的首饰衣服吧?对方对诗词也并不感兴趣。
江面凉风吹拂,水面冲刷涟漪,就像她此刻不平静的心。
不知怎的,她再度鼓起勇气开了口。
“公子,您……能不能再看我一眼?”
姜遗光闻言转头看过去。
茹小娘把兔子放在膝上,雪白兔子安静地窝在她怀里,而后,她摘下了面纱。
姜遗光这才明白为什么这女孩一直戴着面纱遮脸。
她的嘴巴和常人长得不太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