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也已经晚了。
黎三娘看见兰姑的那一刻就感觉到不对劲,拔腿往楼上飞奔而去,期间楼道里传来的怪声和鬼打墙都叫她用镜子全解决了,只拼命往上跑。
可她刚推开门的一刹那,就看见兰姑靠在围栏上,好似突然间受了什么刺激,步子一软,直直下落。
在这一瞬间,整条街上齐刷刷仰头指着兰姑的人们,面具下都扬起了一抹笑意。
他们早就聚拢在酒楼下,密密麻麻一大群人围挤着,直围了个水泄不通。
全都在笑,等兰姑掉下来。
那大黑狗也跟着笑。
姜遗光奔过去,他的速度也很快,腿伏低后借力跃起攀上前头人的肩膀,脚下轻点,不断踩着他人肩头到了中央,蹬上酒楼墙门后,猛地一个反跃——
伸出的手,正好接住了从楼上坠落的兰姑,一拉,揽住肩腰,慢慢落下去。
兰姑两眼一闭,不省人事。
“兰姑!!”位于楼顶的黎三娘目眦欲裂,冲到围栏边往下看,跌入谷底的心又高高抛起。
“善多?你接住她了?”黎三娘欣喜。
一瞬间大喜大悲极度转化,黎三娘甚至觉得自己胸口有些闷。
善多揽住昏迷过去的兰姑调了个方位,背在自己背上,仰头向上看。
黎三娘冲他喊道:“还好有你在,要不然,可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姜遗光道:“我也是赶了凑巧。”
他站直身后,面对的便是底下一群又一群站在他周围一圈戴了狰狞鬼怪面具、死死地盯着他看的人。
很难再说这些还是人。
从面具孔里透出的目光,恶意、森寒、阴冷,无比怨毒。
他们静静地将两人围成个圈,不让人出去。
姜遗光取了镜子,扣在手里往前照。
那些原本围着他的人。眼神逐渐迷茫清醒过来,你看我我看你,各自拉了伙伴走远了。
黎三娘此刻已从楼上下来和二人汇合,接过兰姑放在自己背上。
“善多,慎之和九公子去哪儿了?你现在要回客栈休息还是继续走走?”黎三娘道。
姜遗光实话实说道:“我早就回了客栈休息,现在已过亥时,你们一个都没回来,我是出来找你们的。”
“什么?已过亥时?”黎三娘不可置信,“我和兰姑才逛了不久,怎会过得这样快?”
姜遗光平静问:“三娘,你见到了黎兄和九公子吗?”
黎三娘道:“慎之不是一直和你在一块吗?我看见你俩一块儿走的。”
姜遗光道:“我没有,我自己只看了看焰火和杂耍就回去了。”他平静道,“三娘,你一定是看错了。”
“又或者,黎慎之身边跟着的人不是我。”
一句简简单单的话,叫黎三娘有些毛骨悚然。
“这闽省的小鬼还真是多,才来第一天我们就都被缠上了。”她奇怪道,“善多,反而是你竟然没事?”
姜遗光笑了笑:“客栈里有鬼,我出来了找你们。”
他道:“你先带着兰姑回去吧,我再找找。衙役那边我自己问过了,他们也会帮着找九公子。”
黎三娘背上还背着个人,实在不方便,点点头同意了。实际上她心中想的却是,反正那两个人丢了也死不了,不过善多要去找,那就让他找吧。
姜遗光沿着游神行进的路继续往前走。
一条街大半的灯都熄灭了,灯光暗下。
地面上满是各色彩纸、纸扎的彩花儿。
路边还有些小摊贩,贪图最后一点客人,没回去。有卖涂笋的、卖贝壳卖鱼卖粥的,还有些卖手帕面具灯笼一类。
姜遗光过去询问,不出意外地没有得到答复。
经过这条街的人太多了,面具也多,他们哪里记得到其中一个带着火烧似的面具的人?
姜遗光便跟着游老爷路线撒下的彩纸带往前走。
他再次看见了那条大黑狗。
大黑狗原先关在骡车上的笼子里,这会儿却不知为什么单独趴在路边,口枷没了,原来几位卖艺的人也不见了,路边还残留着一些胸口碎大石留下的碎石块。
大黑狗看见他,汪呜一声,几步到他跟前,跪坐在地,甩着尾巴看他,又站起来走到骡子都被牵走了的空板车边,来回几次,眼里带了哀求意味。
像人,又不像人。
像狗,又不完全像狗。
“那几个卖艺的人不见了?”姜遗光看着蹭到自己跟前的大黑狗,问。
这条狗实在高大,四条腿直立站着也足够到他腿间,要是人立起来,恐怕比他还高小半个头。
大狗汪汪呜呜叫起来,点点头,目光无辜,这会儿好像又是一条真正的狗,它轻轻咬住姜遗光裤腿往前拽了拽,示意他跟过来。
“你想让我帮你找他们?”姜遗光问。
大黑狗兴奋叫两声,连连点头,摇着尾巴环绕姜遗光转了好几圈。
“我帮你找人可以,你也要帮我找人。”
大黑狗汪汪叫两声,那张生动的狗脸上露出为难的神情。
它再次跪坐下去,用脑袋去蹭姜遗光的小腿,不断乞求,喉咙里也发出低低的可怜的呜咽声。
姜遗光没有碰它,也没有一口答应,而是继续往下说。
“我来的路上看见衙役发现了一具死尸,像是被什么野兽咬死的,衙役现在查的紧。”他的声音不大,却字字诛心。
大黑狗一愣,随即尾巴摇得更欢快,好似没听明白似的,腾地站起来以嘴拽人,没拽动。
“你说,他们要是看见这样一条大狗,会不会觉得找到了凶手?”姜遗光轻声问道,“尤其是这条狗嘴边还留着血迹没有擦干净。”
大黑狗顿住了。
它的目光一瞬间变得凶狠,喉咙里发出警告意味的低吼,不自觉往后退几步,前爪蹭地后腿压低,随时都有可能冲上来。
姜遗光盯着它,问道:“你到底是狗,还是人?”
大黑狗看上去更凶了。
尖尖犬齿从唇边露出,目光低冷阴狠,望向姜遗光的目光也从乞求变成了对猎物的打量,好似在衡量从哪儿咬下去最方便。
姜遗光道:“难道不是你先拉着我的么?你还记得我在你们耍飞刀时替你们解了围,所以才拦下我,想叫我带你去找人,不是么?”
“作为交换,你带我去找这个人。”他身上还带着黎恪换给他的面具,递过去放在狗鼻子下,让它闻了闻。
“你帮我找到这个人,我帮你找到你要找的人,很公平。”
大黑狗明显犹豫了,它很心急,可眼前这人看着不好惹,其他人就更别说了,他们不会听一条狗的话,要是自己找上门去,很有可能就是被剥了皮卖去狗肉店被吃掉。
它才不想被吃!
可只靠它自己,根本没法把杂耍班子里的人救出来。
况且……大黑狗心里很明白,那个男人就是自己咬死的,要是衙役真查起来,它估计跑不掉。
大黑狗环着姜遗光又转了一圈,汪呜一声,点点头。
姜遗光道:“成交。”
大黑再次嗅了嗅那面具的味道,一路沿着路面嗅嗅闻闻,时常要迟疑好一会儿才往前走。
姜遗光不疾不徐跟在它身后,并不着急催。
原先就觉得这狗有些古怪,现在一试探,果然是真的。
大黑沿着游神的路线行了两条街后,开始往岔路走。
岔路里灯少些,人也少,面具上的气味更浓。
姜遗光一手扣着镜子,另一手攥紧了刀,刀背紧贴着腕,一旦这条狗要害他,他随时可以割了它的喉咙。
大黑带着姜遗光越走越偏,人烟逐渐稀少,终于,穿过一条本就逐渐低矮的街尾后,来到了类似城郊的地方。
“你不会骗我吧?他真的来这儿了?”
四周俱是黑黢黢草木,张牙舞爪如鬼影,只有几间低矮破房屋在树丛中探出隐隐一角。
大黑汪呜一声,点点头。
它的眼睛有些像狼,在黑夜里散发出点点荧荧绿光。
姜遗光叫起来:“黎慎之?”
“黎慎之?九公子?”
寂静月下,他的声音传出很远。
无人应答。
大黑继续努力去闻,试探着往前又走了几步,终于,再也闻不到了。
它也觉得奇怪,为什么那个人的味道在这里就消失了?
就着黯淡月光,姜遗光蹲下去摸了摸。
地面泥土干硬,看不出摸不到脚印。
周围无人,那几间房看着也不像有人住的样子。
不远处,风抚过长长草叶。
点点荧绿光自草丛中飞舞,飘飘忽忽,极是好看。
“萤火虫?”姜遗光轻咦一声。
他察觉到,有一处地方萤火虫格外多,源源不断从那儿飞出。还有几只萤火虫飘飘悠悠,飞到了大黑狗脑袋上,远远看上去,好像它有了四只眼睛似的。
“黎慎之?你在这儿吗?”姜遗光提高了声音,拨开草丛。
那一瞬间,近乎铺天盖地的萤火虫向他飞来,满天绿色荧光飞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