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恪拧着衣服上的水,又去擦头发,他在小小笼子里不断活动着,努力让自己身上发热,不要受寒,忽视肚腹中的饥饿感。
“喂,那个人。”
他循声望去。是板车上塞在中间的一个人探出头问他话。
“你抬起头来,让我们看看。”那个人说。
声音里满是恶意。
黎恪下意识地抬头被他认为示弱,他讥讽道:“你明明长得也不怎么好看,凭什么你就可以去人宠市?”
人宠?那是什么?
以人为宠么?
黎恪一阵恶寒,不得不安慰自己,只要能活下去,人宠便人宠,总比娈宠好吧?
他心里难接受,那群人却很是妒忌,七嘴八舌说起来。
“就是,你凭什么被选成人宠?”
“你家爹娘肯定是把你藏起来了,好吃好喝才让你不会晒黑,你凭什么?”
“你之前是不是哪位老爷的人宠,后面跑出来的,不然哪里养的出这样的皮肤?”
“就是!你要是哪位老爷的人宠就快点回去,老实交代,要不然的话小心你那位老爷把你也吃了。”
……
黎恪听着只觉得荒诞又可笑,还有一些深深的悲哀。他说:“诸位,我们大家都在这儿,生死不保,这关头还有什么可吵的?”
他的声音被淹没在那群人的叽叽喳喳声中,没有人听见。
所有人都嫉恨地瞪着院子中央的笼子,恨不得自己上去替代他。
方才豖精在时,他们都不敢抱怨。那群东西走了,他们反而来嫉恨同样被害、只是待遇更好些的黎恪。
黎恪心里微哂,却也明白,这是人之常情。
史书中,对被害之人区分对待,让他们起内讧,这种手段从不罕见。
黎恪提高声音道:“大家都想活下去,就别吵了,还不如想想怎么逃出去。”
他这话一出,其他人却纷纷安静下来。
用一种,古怪、可笑的眼神打量他。
好似这一刻他突然变成了什么怪物似的。
“为什么要跑?人不就是给老爷们吃的吗?”最初说话的那人道,“我只恨自己身上太瘦,老爷们吃着不尽兴。”
另一个人骂他:“当人宠还不好吗?你竟然想着跑!你等着!等明天我们就告发你!”
“能当人宠是天大的福分,你竟然还想着跑?”
“天啊,太可怕了!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你这个贪心不足的家伙,我一直想当人宠,你能当人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
过于匪夷所思,黎恪竟一时间呆住了,张张口,无言以对。
他们……竟一副全然乐意地将自己奉献出去的模样?
既看出不是一路人,黎恪自然不会再心软,坐起身,冷笑道:“你们嫉妒也没有用,我就是能当人宠,你们要是这么说,我就跟那些老爷们说,你们记恨我才敢撒谎骗他们。你们猜,它们是信我,还是信你们?”
那群人一滞,骂得更大声。
“好不要脸!”
“实在可恶!我们都是同个村出来的,你也不帮帮我?”
黎恪又笑道:“你们再骂我,我可不会帮你们,除非……”他意味深长道,“要是有人主动帮我,我明天或许会和老爷们求情看看能不能再带一个当人宠。”
这话格外有效。
那群人开始不断挣扎,尖叫起来,拼命从一摞摞堆叠的身体中抽出手,向他的方向伸出、挥舞。
“选我,我刚才可没有说你。”
“我也是,我们是同个村的,黎恪,你可不能忘恩负义,我在一个月前分了你半个果子吃。”
“不要理他们,你选我,我长得最白,他们都那么脏,肯定选不上。”
黎恪停顿了好一会儿,没有说话。
那群人已经快打起来了。
他们都被绑在一起,像一捆捆柴禾般整齐摞在板车上,现在,板车也跟着他们的动作吱吱呀呀扭,好似随时会垮掉。
黎恪直接道:“我要睡了,你们不许打扰我,否则,我听出了谁的声音吵着我,第二天我就不选谁。”
那群人的声音一下安静下来。
只有隐约的闷哼、低吼声,还有不断拍打响起。
天已经完全黑了。
黎恪伸手去摸那笼子上的锁。
非常结实的一把大锁,锁眼却很细,簪子伸不进去。
四处寻摸,地上只有几根发脆的细木枝,伸进去就断了,手头没有趁手的工具,无法打开。
黎恪心想,既然当人宠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不如先用人宠的身份过下去。到时看看,自己会被卖到什么地方。
他还没见到其他牲畜,以为只有豖精而已。
第二天一大早,天还蒙蒙亮,门就被打开了。
黎恪听见了开门声,心一惊,却装着睡熟的模样,一动不动。
他听见重重脚步声传来,那豖精似乎很愤怒,脚步重重踏下,甚至这院落都跟着摇晃起来。
“怎么回事,一个晚上就死了这么多?”
黎恪听见愤怒的咆哮,顺势被吓醒,缩在笼子后面,看那头豖精瞪着板车上夹杂着尸体的一堆人,气得眼睛都发红了。
“说怎么回事?你们昨天晚上干了什么?”它随手拎起一个人怒吼,口水喷溅在对方脸上。
那人被拎起,只觉得自己得到了莫大赏赐,兴奋笑道:“老爷,是他干的,他让我们打架!”他伸手指向笼子里的黎恪。
黎恪心绪复杂,面上却惊讶:“你胡说,你敢骗老爷?我在笼子里怎么让你们打架?”
那豖精显然也不信,吼得更响:“你敢骗我?”
“不不不,我没有,我没骗——”话未说完,那人就被拧断了脖子。
不管见过多少次,黎恪都不习惯这类血腥场面,别过头去,耳边依旧传来咯吱咯吱的骨头被咀嚼的声响。
他闭了闭眼。
和被拉到菜人市,当做菜肴毫无尊严地卖掉,倒不如死在此处。
那个人很快又被吃完了。
“晦气,真晦气。”豖精说道。
“人都死了,只能切了卖,不划算。”另一个声音插嘴。
“算了,一起拉去卖吧。”
一头豖精把板车上的绳子系牢了点,推起车往外走。另一头豖精向黎恪走来。
提起笼子,放在另一辆板车上,同样推出去跟上。
黎恪被晃地连忙抓住笼子边缘,以免自己摔伤。
他对外界有些好奇,抓着笼子边缘瞪大了眼睛。
很快,他眼睛瞪得更大。
来来去去直立行走的猪、牛、马、羊等牲畜,全都比自己见过的大上不少,近乎一人高的母鸡,背上背着人头大小的小鸡仔,昂首走在大路中央,
周遭的狼、虎、豹等兽看上去倒和外界没什么区别。
但那些野兽却是四条腿走路,在路上还低着头,不敢和家禽家畜们相撞。
黎恪还看见了一头近乎一人高的小羊崽,用刚生出的角顶着一只豹子玩。
这……
野兽与家畜的位置也倒过来了?
黎恪只觉满心荒诞。
太奇怪了。
但也有些好处。
他猜测人宠应当是比较昂贵的事物,地位低些的野兽应当买不起,或者不能买。能买走他的,应当是那些家畜家禽。
他只要不被豖买走,就不会有被吃掉的危险。
等找了个买家,他再另作打算。
想到这儿,黎恪便安静地坐在笼子里,悄悄打量四周。
这果然是一条菜人市,一条街,两条道,前后左右都在卖人。
牛、羊、猪……这些平日被拉到菜场论斤两卖,供人挑拣肥瘦的牲畜们,如今倒自个儿提了秤,要卖板车上和案板上的肉。
隔壁摊位的一头牛当先从板车上提出来一个人,衣服剥干净了丢回车上,拿水一冲。
那人开始挣扎惨叫起来。
黎恪忍着心惊,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
那人发出了毫无意义的惨叫,很快,被捂着嘴,先割开喉咙放血,血流到一边桶里,放着放着,挣扎的人终于瘫软下去,没了声息。那头牛倒提着他的脚往倒了刚烧开的水盆里一浸,把头顶毛发全烫了,三两下刮干净,再赤条条往案板上一拍。
“新鲜出炉的人!来看!价格便宜嘞!”那头牛说着,刮骨刀一划,非常滑溜地剖开了那人肚皮,从里面把肠子什么的掏出来,一大团红红白白的东西塞进另外一个桶里,又开始分肉。
黎恪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睛,他想不让自己看,却又忍不住看,胃里一阵阵恶心。
他近乎自虐般死死盯着,身体不由自主颤抖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