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男人和她对视一眼,微微点头。
黎三娘状似不经意地同样微一点头,内心狂跳起来。
不会错的,他是入镜人。
黎三娘只多看了一眼,却被当场逮住。
兔子城主养了她好几天,对黎三娘有几分了解,发觉她在看别的人,红眼睛立刻看过去,准确地落在和黎三娘对视的男人身上。
那个男人在一众拉车人中本就显眼,又高又白,比其他的拉车人好看不少。
“你不会……看上那个人宠了吧。”兔子城主说。
它心里又起了坏心思。
有不少养人宠的会买来女人和男人宠配种,这样生下的多半也能变成漂亮人宠,不会太难看,从小养到大,会更加听话。
兔子城主戳戳她,几乎有黎三娘脸庞大的红眼睛照出了她此刻的凄惨模样:“说,你是不是看上他了?”
黎三娘忙道:“没有,我只是看他们拉车而已。”
兔子咧嘴笑起来,三瓣嘴里露出的牙雪白锋利,它说:“可惜你的腿没了,就算把他要过来,你也不能生小人宠。”
黎三娘听多了这种恶心的话,毫不在乎,仰着脸笑:“确实没办法。”
兔子盯着她看,刚才还在笑,忽然间又变了脸色,草秆狠戳她两下:“你该不会是在记恨我吧?就因为两条腿?”
“怎么会,我没有……”黎三娘要辩解,兔子城主不听,继续恶狠狠戳她:“你还敢记恨我?”
它只觉得不可思议,人竟然还敢记仇?
黎三娘不断躲闪,可她就在笼子里,没了腿,怎么躲也躲不到哪里去。兔子烦了,干脆捏起笼子,双腿直立坐起,另一只前爪用草秆戳她。
“你也会记仇?哈哈哈哈哈……”它先是觉得不可置信,后来一想又滑稽得很。就算记仇,这么个小人宠,能做什么?它站在这儿放她出来,恐怕都咬不动它的一只爪子。
黎三娘拼命躲,她看见刚才和自己对视的男人已经拉着车走了一小段,回头又看了她一眼,旋即被跟着车边的人一鞭子抽在背上。
“不准偷懒!”持鞭人趾高气扬。
他们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忍耐。
兔子城主带黎三娘在街上转了几圈后,很快去拜访第五城的城主。
赌术已经流传到了第五城,据说,最早发明赌的人还提出了更多的赌法,现在,第五城的城主和几只牲畜在打赌。
它们各自带来了人宠,又往一颗小树上系了一颗红果,赌谁的人宠能先吃到红果子。
黎三娘就看着那几个漂亮的人宠在树下打架,相互撕扯,谁也不让其他人抢到红果。
他们自己输了不要紧,要是让兽主丢脸……那一定会死。
羊、鹿、马等牲畜看得津津有味。
树下渐渐有血流淌。
人们还在互相厮打,分不出胜负。一旦有人靠近树,其他人就会立刻转而攻击他,任何人想要跳起来,都会立即被其他人狠狠拽下去。
一边护着自己的脸,一边去抓其他人的脸,撕扯他们的头发。
脸毁了,他们就当不成人宠了。
黎三娘什么也不能说,任由兔子城主把自己亮出来献宝,又让自己和其他人宠赌骰子。
“还能这样玩?”第五城城主是一只天竺鼠,看着黎三娘好奇不已,伸出爪把笼子推来推去,吱吱笑个不停。
“这样的人宠好玩多了,也不会逃跑。你很有意思。”天竺鼠对兔子城主夸赞道。
兔子没想到自己能被第五城城主夸奖,兴奋到一双长耳朵不断抖动。
天竺鼠叫来了几个人宠,如法炮制,咬掉他们的下肢,再装进方形笼子里,希望第二天也能得到几个能滑来滑去玩的人宠。
只是……被咬断腿的人全都死了,死得很快。
那些抢果子的人全都受了重伤,气息奄奄躺在地上,结果一看天竺鼠城主直接咬断其他人宠双腿,一个激灵,又爬起来继续抢果子。
那颗小红果离他们不过大半个身子高,跳起来就能摘。可却没人能碰到一下,到最后,争抢红果的人都倒在了树下,手还伸长高举着,要去摘果子。
他们都死了。
天竺鼠却根本顾不上抢红果的赌局,它现在很生气,它的人宠都太弱了,咬断腿就会死,根本没法装进笼车里滑来滑去玩。
它圆圆的黑眼睛,逐渐移到黎三娘身上。
兔子城主顿觉不妙,蹦跳着到了比自己还大不少的天竺鼠身前,直接告辞离开宫殿。
刚出门就带着黎三娘逃跑,连几个去玩的手下都顾不得追回,把手头上剩余的人宠交出去后,进入了第四城。
黎三娘在第四城又见到了一个熟人——凌烛。
算不得熟人,只是听过、也见过他的卷宗罢了。
入镜久了,翻的卷宗多,大多会对其他入镜人名字有印象。黎三娘见那坐在第四城城主下首的少年不像普通人宠,对方又和自己微微用口型示意“镜子”二字,方确定下来。
二人隔得不远,却不敢大声,只能用口型对话。
第四城城主是一头牛。
兔子城主已经很大了,它更加高大,兔子城主站起来甚至不过它的腿长。隔着好几丈远,黎三娘脖子仰得都酸了,才勉强望到顶。
她目测了一下,感觉自己即便腿完好也没有这头牛的角长。
所以,这头牛眼里的人,恐怕和人眼里的蛐蛐差不多吧。
凌烛也没想到,自己竟真的能碰上入镜人。
还是大名鼎鼎的黎三娘。
他翻过黎三娘不少卷宗,却一直只闻其名不见其人,没想到第一回见面竟是在这样的场合。
黎三娘还……断了双腿。
凌烛既觉得她凄惨,又不免佩服这样一位奇女子,她眼中没有一丝怨怼,只有冷静,换做自己,恐怕是做不到的。
牛城主也被黎三娘吸引了,圆鼓的眼睛看向凌烛。
凌烛只觉寒毛炸起,忙不迭咳嗽两声,做出一副虚弱模样。
黎三娘摸着自己下半截断开的伤口,对凌烛说道:“你别想着坐笼子了,当时我们城主也想让别的人宠坐笼子,结果刚咬断腿,他们就全死了,一个都没活下来。”
她刻意提高了声音:“活下来的只有我。”
凌烛一脸失望,羡慕地看着黎三娘身下的木轮。
牛城主同样有些失望地移开眼。
凌烛悄悄松口气,对黎三娘隐晦拱手致谢。
兔子城主到第四城时已经有些晚了,见过城主后,牛城主让它们在这里住下。及至夜间,凌烛不知和牛城主说了什么,竟能光明正大来找黎三娘玩。
他带了些金创药交给对方,简单说了说自己的经历,他初入镜时在第八城,凭着样貌从菜人市被一只羊买出来,后又设法让羊和当地羊群断交,再以自己的书画才能令羊觉得他奇货可居,带着他进贡给前五城城主,以让自己可以住在前五城。
只是,凌烛也没有见过其他入镜人,听说第五城有一个,格外兴奋,想起自己不得离开,又有些焦急。
“你可先去第一城,我想办法说服了这头牛,让它也能带我去。”凌烛知道黎三娘在找同伴,安慰对方,“想必大伙儿都会往第一城去,到时总能碰面。”
黎三娘点点头:“你也需要小心,如果能见着这些人,劳烦向他们转告我的消息。”说罢,她告知了姜遗光等人的名姓、样貌等。
凌烛一喜,后又微惊:“善多竟然也在?”
他想起来,善多不在京中,似乎是往南去完成某道密令了,具体的他不能打听。
这么看来,黎三娘和那位九公子、黎恪,以及兰姑娘,都是同行者吧?
黎三娘没料到他也认识姜遗光,飒然一笑:“你和他相熟也好,想办法找找他。”
“一定。”
……
如今姜遗光在十四城。
消息流传到十五城的速度要慢许多。
这段时间,已经足够姜遗光把十四、十六城同样收入囊中。当他听说第一城在找能玩赌的人类时,立刻明白过来,一定是入镜人的手笔。
但他现在是狼,不是人……姜遗光不免皱眉。
他联合狼群控制住了十四城的城主,从它口中得知,前十城和十城后的城池大不相同,而前五城更不一样,不允许兽进入。所以,即便自己往前走,也只能止步于第六城。
远在第一城的毛虫国国王似乎完全放弃了这三座城,即便他们连羽虫国的鸟也杀了,仍旧迟迟不做反应。
这样一来,又该怎么做?
姜遗光站在十四城北边。他只要再往北上约十里,就能到达十三城城门。
只要他想,他可以用很多种方式进去。
“王,我们要去十三城吗?听说十三城里的兽更多。”有狼凑过来问他,兴奋地呼哧呼哧吐舌头,望向十三城的方向,绿眼睛里野心勃勃。
姜遗光摇摇头:“不,暂时不要。”
他想了想,说道:“我会自己过去,你们不要跟来,容易引起注意。”
那只狼把他的话传下去,狼群们都以为它们的新狼王又有了什么计划,虽然和以往一样依旧不明白,却很顺从地没有抗议,兴奋且期待着。
它们都以为自己的新狼王只是去看看,很快就会回来。
姜遗光也没有和它们解释,独自走了。
太阳还未完全落山,霞光漫天,一只小狼的影子在旷野中拉得老长。
第165章
姜遗光是趁夜潜进十三城的。
他依旧在泥堆里打滚, 把灰白的毛全部弄黑,又沾上草和树叶的气息遮掩住后,趁着夜色跳进了十三楼城墙。
夜里,不论人还是兽都在休息。唯有漆黑的天蝠和鸮鸟在高空盘旋。
它们也没能发现在城中飞快奔跑的小小身影。
十三城很大, 比十四城十五城还要大不少, 由南往北穿行加上中间躲藏鸮鸟与天蝠, 花去了姜遗光大半个晚上,等他到了十三城北边边缘时,天已经蒙蒙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