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少爷一脸得意,面上姿态更低,腰弯得几乎弓下一半,就差把人供起来了。
他看出这高人豪放不拘小节,爱吃烧鸡,提前让人去最好的饭店买了不少,这才敢出来。
洛妄心里很犹豫。
他答应了不会把姜遗光说出来。
可这人给的实在太多了。
姜遗光只请他吃了五只,这个人买了有五十只吧?
洛妄心想,反正这群人也打不过他,他先去住一住,要是这群人闹什么事,自己再赶紧跑。
再说了,自己答应的是一个月内。
从这里去荃州一天不到,不急不急……
想到这儿,洛妄渐渐从心虚变得理直气壮,矜持地点点头,大手一挥:“行,走吧。”
如果他的眼睛没有死盯着那几个漆盒,说不定会更好些。
谢少爷喜上眉梢,恭恭敬敬地把洛妄请上轿,连声嘱咐车夫好好赶路。
……
荃州。
黎恪一觉睡到了下午。
起先,其他几人以为他体弱,加之最近的事闹得他心力交瘁,便没叫他起来。直到看见他醒后慌慌张张的模样才发觉不妙。
“你的镜子不见了?!”其余三人大惊。
“是,我清楚地记得放在枕下,一觉醒来后就不见了。”黎恪从最初的心慌中清醒过来,“我并不嗜睡,不该睡这么晚才是,一定是有人做了手脚,拿走了镜。”
这间客栈都被九公子包了,除了那几十号护卫外,就只有店里的厨娘、小二和几个干粗活的苦力。
如果只为求财,应该去找九公子。如果是专门为了山海镜,四人中偷谁的不好?偷黎恪的?一定是知道些他们的底细,明白黎三娘和九公子不好惹。
他们住在同一层相邻的四间房,寻常人偷摸进他们任何一间房都一定会被察觉,干脆借职务之便光明正大进。
“至于为什么不是兰姑,或许因为那人是男子,进出女子房间恐惹人注意。”
几人迅速确定了范围,待发现店小二又换了个人时,更确定了。
逼问客栈掌柜,掌柜却说他也不知。
上个店小二回家探亲了一直未归,又来了个以前小二的亲戚,他看那人做过这行,会看脸色,能端茶倒水,就先顶着用了,哪里想到他还能偷了贵客的宝物?
“他……他是丁家村人。”一把刀架在他脖子上,掌柜的在黎三娘冷厉的目光下发抖,却依旧哆哆嗦嗦地劝他们,“丁家村的人受丁阿婆庇佑,你们是外乡人,就当破财消灾了。”
“破财消灾?”九公子把这话在嘴里绕了两圈,“你说得倒轻巧。”
他自认不是什么好人,最近正因为姜遗光一事心里有火呢,正巧,这丁家村撞上来。
再一想,姜遗光起先就被原来丁家村的小二哄走,才被追杀。现在又盯上了黎恪……
现在最要紧的是,他们为什么要山海镜?
他们对这镜子知道多少?
本地同样有天子近卫的产业,姬钺原先不想打扰,现在不说也不行,带着三人按照近卫和入镜人才明白的印记暗号,找上了一家布行。
丁家村中,偷了镜回来的小二还有些后怕。
那几个外乡人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他虽相信丁阿婆能庇佑自己,可还是忍不住惴惴,自己黏上一圈胡子,又把脸涂得黑黢黢,总算放下心来。
听说丁阿婆找自己,估计是要给什么奖赏,小二高兴又忐忑地去了,进入院中,脸上的笑才止住。
上回那个姓姜的小子大闹了一场,还放出了井里的东西,实在该死。
他也不知道井里有什么,只是,在他小时候,长辈们提到这口井时,一个个都讳莫如深,不能直呼井名,不能不敬,不能用手指等等。
一日又一日的反复提及的忌讳,让这口井成了所有人的禁忌。他虽仍旧不知道井里是什么,却也明白,里面估计是装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一旦放出来,所有人都要大祸临头。
他又用敬畏的眼神望了眼那口井。
他没说的是,其实他小时候就很怕这口井。不光是他,院里很多小孩儿都怕,只是都嘴硬,不肯说。好在长辈们很满意他们对井的畏惧,甚至巴不得他们越怕越好,没有要求他们一定要做什么。
长大后,他以为自己不怕了。可现在,那股畏惧的心悸感又一点点攀升了上来。
不知为什么,总觉得那口井摆在这圆圆的院里,像只看着他的黑漆漆的眼睛。
奇怪……院里很安静。
平常有这么安静吗?
他打了个寒颤,移开眼去,不再多看。
在他将要转头的一刹那,眼角余光瞥见了什么,那一瞬间从脊背蹿升上的寒意叫他顿时浑身发毛,几乎是下意识地猛回头看去。
什么也没有。
八角边井盖盖得好好的,风平浪静。
可……小二在刚才扭头的一瞬间,明明看见井边坐了个黑衣服的女人。
“你还在这里干什么?阿婆叫你上去。”
有人一拍小二的肩,后者差点跳起来,心有余悸转过头,发现是住在自己往右数第八间房的邻居。
邻居奇怪:“你怎么一惊一乍的?胆子变小了?”
“去去去,是你走路没声儿。”小二见着有人,还安心些,插科打诨两句后,匆匆忙忙上楼去。
到了二楼,他习惯性往下看。
邻居还站在圆形的院子中间,仰起头,看着他,露出一个笑。
太阳很大,地面照的刺眼的一片白惨惨。
他站的地方没有影子。
那张熟悉的脸在阳光下好似点燃的蜡,融成一片,模糊得看不清。
小二脑袋里“嗡”一声炸开。
他才想起来,这邻居早就死在了前些日子对姜遗光的追捕中。
他还给对方坟里填了土……
那他看见的人,是谁?
一想到这个问题,小二便觉得刚才被拍过的地方冷得刺骨。在那瞬间他头脑一片空白,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来到了丁阿婆的门外,哭着喊着求丁阿婆开门救救自己。
“哭什么?”只有半人高的门里传来丁阿婆苍老的声音,比原来更沙哑,粗粝,好似在海边沙中磨过一轮。
“丁阿婆,救我,刚才我看见了阿翔哥的……”
“闭嘴!这也是你能胡说的?”丁阿婆严厉打断他,“进来,我给你驱邪。”
什……什么?
进去?
丁阿婆的房间是整座土楼大院里比那口井更禁忌的地方,没有一个人进去过。
小二早吓破了胆子,一心想找丁阿婆,可现在让他进去,又犹豫了。
望着悄悄打开一条门缝的小门,心如擂鼓。
第192章
小二在原地, 犹豫许久。
背渐生冷汗。
从小到大,长辈们都告诉他,一定要听丁阿婆的话。
官府的话可以不听,丁阿婆是受上天指引之人, 能识天机。她说了什么, 绝对不能违背。
可他就是有一种直觉。
自己要是进去, 一定会死!
上上下下的楼梯口冒出几个人影来。大家都是在土楼中长大的,彼此相熟,有几人听到了丁阿婆的话, 连忙使眼色让他进去。
他们心里还羡慕呢,毕竟整个院,乃至整个宗族中,都没有人进去过。
谁也不知道丁阿婆活了多久,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庇佑村子的。大家只知道, 她是唯一一个能以女子之身上丁家族谱的女人,也是唯一一个族长也要在她面前低头的女人。
该不该进去?
小二的眼里带了恐惧。
他没有办法和那些人说自己的恐惧,真要讲,他也说不上来。
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 安静的土楼, 邻居族人们熟悉的面庞,他们是活人, 没有死,太阳照出了他们的影子,他还是觉得慌。燥热的天, 日头明晃晃刺眼得很, 一滴汗从小二额头落下来,滴进眼睛里, 酸涩酸涩的,鼻子里闻到扑面而来热腾腾的灰尘气。
他顾不上眨眼睛,也根本不敢眨,害怕眼前的人也是错觉,自己一眨眼,他就不见了。
“快进去!”
小二发呆得久了,眼前邻居笑着推了他一下,转身趿拉着鞋,扇着蒲扇,拖拖踏踏下楼去了。
“进来。”
丁阿婆粗粝的声音在木门里响起。
小二头皮发麻。
他一点点不情愿地往前挪,来到了门边。
那道门很窄,很小,只够小孩子进去,偏偏门槛又高,新上了红棕色的漆,还有股刺鼻味儿。
他蹲下去,把开了一道门缝的门慢慢推开。
一股凉意从里面扑出。
他不敢多看,低着眼睛勉强伸出一条腿跨过高高的门槛,侧着身把脑袋伸进去后,另一条腿才跟着伸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