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间狭小的房间竟布置的跟一座喜堂也似。
铺天盖地的红,红色地毯,红色帷幔垂帘,大红色龙凤双烛,红色的神龛,神龛上摆着牌位,桌上面供奉了新鲜的水果和花儿。
神龛下,并排放着一对高高的木质椅,那是供新人二拜高堂时,二位高堂所居位。只是那对木椅上也显而易见地没有人。
新人却就摆在二位“高堂”的前端。
穿了大红喜服的一对新人,站在蒲团前一动不动。
新娘看上去不像新娘,它过于高大了,套着红喜服的身躯格外平滑圆润,没有一点起伏,唯有盖着红盖头的脑袋现出了些凤冠的弧度。
新郎也套着喜服。
它的身躯同样不似男子,从脖子以下平滑地包进红布料中,苍白的脖子比常人都长一些,看上去很是怪异。他背对着三人,头顶带着新郎官儿的赤色纱帽。
只是……房间的主人丁阿婆却不在。
“装神弄鬼……”九公子觉得眼前情形古怪诡异得紧,他好歹也经历过不少死劫,见过比这更恐怖更血腥的事儿,大步上前去,来到新郎面前。
他的嘴唇不自觉地哆嗦了一下。
这新郎官儿在笑。
他终于明白了新郎不动弹,不说话的原因。
也终于明白了这对新人的身子为什么如此古怪。
因为它们是一对花瓶……
白瓷花瓶套着喜服,后领环一圈,从后头看不出,从前面领口交叉处才能发觉从里延伸处的带花纹的瓷片。
而花瓶顶端,顶着一颗年轻男人的头——他还在笑。
脸很白,眼睛很黑,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光看脸,真像个即将成婚的新郎官——如果他不是用那种偏执扭曲到可怕的眼神盯着九公子的话。
新郎是这副模样,新娘是什么样子可想而知。九公子根本不想去掀开红盖头去分辨个清楚。
“花瓶姑娘……”为什么又是花瓶姑娘?
丁阿婆和花瓶姑娘是什么关系?
黎三娘环视了一圈,又在房间各处蹲下去敲了敲,确定没有其他暗室,不禁更加疑惑。
丁阿婆去哪儿了?
她的目光移向那位盖着红盖头,一动不动的新娘上。
洛妄仍旧在地面哆嗦着,忽然间,他一跃而起,死死地抓着九公子的手,浑身不断颤抖。他口中发出些意味不明的赫赫声,浑身上下抖得厉害,抓这九公子的劲儿也大得让后者生疼,想甩开他,一时半会儿却根本甩不掉。
就着火折子亮起的幽幽火光,已经能看到洛妄两眼都翻了白,浑身肢体不断抽搐。
屋内没有点着的龙凤双烛,四处挂着的大红绸布和同样身着大红的一对一动不动的新人,本该热闹又温馨的一幕,却无端叫人心里发毛。
“他果然中邪了,这诡异当真厉害。”黎三娘道,“我的没有,你的刚才有了吗?”
她在以暗语问九公子刚才是否感觉到山海镜收了鬼魂。一般来说,收鬼后,能感觉到镜面有一瞬间的发烫。可黎三娘刚才没感觉到。
九公子:“我的也没有。”他手里使了点巧劲儿,用力挣脱洛妄。
洛妄便再度跌跌撞撞软倒在地,不动了,偶尔抽搐两下,目光涣散。
他已经翻白的眼睛正死死地往上看,涣散瞳仁渐渐凝聚。慢慢地,他一点点瞪大了眼睛。
就好像……上面有什么东西似的。
第195章
九公子和黎三娘都没有注意到洛妄的眼睛, 那一点火光实在太微弱,他们二人又急着找丁阿婆和山海镜,没人发现地上洛妄逐渐瞪大的眼睛。
不会错的,若真是丁阿婆指使村民抢走了镜子, 一定会藏在自己的房间里。现在丁阿婆不在, 山海镜也找不着了。
黎三娘仗着有镜在手, 把龙凤双烛点燃了,屋里顿时亮堂几分。两人举着蜡烛认真地找,从地面找到桌面, 几乎把铺了薄薄的纹样复杂地毯的地面每一寸都摸过了,也没有找到黎恪的镜子。
他们总算把主意打到那对花瓶上。
圆肚长颈的花瓶,顶上一颗人头,一直对着他们笑。新郎笑得诡异,盖了红盖头的新娘更古怪了。
黎三娘慢慢过去, 定定神,伸手一把揭开红盖头。
她吓了一跳,在掀开的一瞬间喉咙里发出短促的低呼,好在她立刻反应过来, 于是那低呼的后半段也跟着咽进了喉咙里。
红盖头下, 赫然是一张被抹得瓷白无垢的面庞,脸很白很白, 两边颧骨涂了一圈圆圆腮红。她的脸有多白,眼睛就有多黑,一双纯黑无眼白的双眼盯着黎三娘, 唇角还带着笑。
气氛不知不觉间慢下来, 周遭空气好似都变得黏稠了,像是两只小虫被困在蛛网中, 不论怎么挣扎都躲不过束缚。
他们渐渐感觉到了呼吸困难,盯着被掀开盖头的花瓶新娘,一时间,两人安静下来,不知该说什么。
花瓶新郎固然古怪,可当他们揭开花瓶新娘的红盖头后,视线却被新娘完全吸引去,他们能感受到花瓶新娘那股纯然的毫不掩饰的恶意。
看来,这间屋子里最重要的果然是这一尊花瓶新娘。
新娘转了转脖子,那双纯黑的眼睛好似又打量了两人一眼。
她竟还会说话,张张鲜红的口,主动问:“你们是谁?想做什么?”
花瓶新娘的声音很冷,是女子的声音,却不像一个人的,更像许多女子齐齐开口说话,整齐清脆的声音,在寂静夜中格外明显,大到黎三娘以为能把整座楼的人都叫来,下意识反带上门。
“我,我是丁阿婆叫来的,她忙,才叫我来,想找一面镜子。”黎三娘试探道,同时,走近了几步。
九公子默契地后退两步,凑近了花瓶模样的新郎,山海镜藏了起来,两手在袖中握拳。
黎三娘不知道这花瓶新娘和丁阿婆是什么关系,万一自己暴露了,这花瓶新娘叫起来,她还可以随时打碎这花瓶。
“镜子?”花瓶新娘柳眉倒竖起来,“怎么,我让你们找的镜子,你们还没找到吗?”
黎三娘心里百转千回,连忙道:“怎么会?不是已经找到一面交给您了吗?”
花瓶新娘犹疑不定,道:“只有一面。”
黎三娘道:“我们又发现了几面镜,只是却不知道真假,这才来请示。”
花瓶新娘才渐渐放松几分,道:“实在愚蠢,不是早就告诉过你们么?要那镜子后面刻着刀山火海纹路,触手冰冷捂不热,镜面光滑却照不出人影的……”
她越说,两人越绷紧了心弦,这描述和山海经无异,所以,这花瓶姑娘又是怎么知道山海镜的?
黎三娘看出这花瓶新娘好像没什么心眼,小心试探道:“小人们明白,只是,冒昧问一句……您又是怎么知道山海镜的?小人们刚送走一个人,她临走前问了这句话,说如果不在她坟前告诉她,她就死不瞑目。”
花瓶新娘道:“这有何难,你不妨告诉她,世间上的花瓶姑娘们皆能共心、共眼。比如我,即便我身处这小屋内,有了其他的姐妹们,我照样能看见许多东西。”
她的回答,算是解了黎三娘疑惑。
如果丁阿婆屋里供奉的就是这个东西,她只要拥有一个花瓶姑娘,就能通过她知道世间所有花瓶姑娘们看见或听见的东西。同样的,其他地方的花瓶姑娘们也能通过她了解丁家村的一切。
她顿觉不寒而栗。
所以,到底是哪个花瓶姑娘知道山海镜一事的?这世间又有多少花瓶姑娘在指使人偷镜?
再有,她今晚的举动岂不是也会被这花瓶姑娘传出去?
如此一想,她无比痛恨自己方才为了取信洛妄,竟然也摘下了面罩。
花瓶新娘自顾自说了一会儿,忽然感觉不对,大叫起来:“你骗人!你根本不是丁家村人!”
她叫嚷的方向却是对着九公子。
“你是皇家的人,皇家的人怎么会在这里?”
她张开口就要大叫,可比她更快的是就站在她身边的黎三娘,瞬间暴起,手捂住她的口鼻用力一拧,却将那颗脑袋直接拧了个大转弯还没死,只听到里头东西顺着脑袋滋滋滑过花瓶内壁的声响。黎三娘反应很快,立马一脚踢在她身下穿着大红喜服的瓷瓶上。
砰一声脆响,瓷瓶碎裂。
碎片闷在喜服里,五脏六腑随着花瓶破碎一股脑如流水般泻出来,滩开一大摊腥臭的黑水。
九公子同样果断地除掉了新郎。
在他们动手的一瞬间,龙凤双烛瞬间熄灭。本就昏暗狭窄的房间再次变得伸手不见五指。
黎三娘吹亮了火折子,去点燃,可蜡烛的烛芯跟被水浸透了似的,怎么也点不燃。
地面两大滩穿着血红婚袍的东西,顶着两个白惨惨的脑袋,想尖叫出声,被堵上嘴。
“还是没找着。”黎三娘放弃了点蜡烛,忍着恶心,在新娘滩开的血肉中翻找,没有摸到山海镜。
可在刚才炸开的瞬间,她明明看到了一点山海镜的金光闪过。
“实在找不到,我们也没有办法。”黎三娘摸索过后,站起来用衣服擦着自己的手,声音冷淡。
“反正他下回也要入镜,入镜后出来,就知道自己的镜子在哪儿了。大不了到他入镜时,你派兵来围着。”
九公子点点头:“也只能这样。”
他还是有些不甘心:“没有找到丁阿婆,总是留了后患。”
黎三娘道:“更大的后患还在后头。”
她盯着九公子,道:“能认出你是皇家人的花瓶姑娘,会被供奉在何处?”
九公子想到了这个问题,脸色顿时一片煞白。
他在京中向来低调行事,能认出他这张脸的人不多。
他又是在什么时候被其他花瓶姑娘看清了样貌?
“从那以后,我们该小心了。”九公子缓缓吐口气,“谁知道还有多少人供奉这玩意儿。”
“话说回来,这丁家村也实在古怪,处处是诡异,我的却一个都没有。”黎三娘以暗语说她没能收到一个鬼,“可我现在还觉得有什么人在暗中看着我。”
九公子点头:“我亦有此感。”
一对花瓶新人都被他们砸的稀碎,脑袋也砸烂了,哪里还能看他们?
可这被注视的感觉却怎么也消散不了,那带着怨毒的恶意目光,犹如一根根针,不断扎着他们背脊。
到底……在哪里?
倒在地面的洛妄,喉咙里发出一阵轻微又古怪的“赫赫”声,那种听着令人发毛的拉长的声音,简直就像划断了喉咙后从涌血的脖子里发出的艰难的呼气声。
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瞪得很大很大,大到几乎要脱出眶来。
他一直在往上看。
九公子终于察觉了异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