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灵慧……看着着实怪异,余宝儿每次对上她的眼神都觉得心慌。如非必要,她并不想和灵慧一起走。
她绕了小半圈,又往船尾的位置走去。闽船船尾较之船头更宽阔,只是因着背光,少有人往这里来。只有十来个妇人坐在这片平坦处,还有几个小孩儿不顾船只颠簸,蹦跳着玩游戏。
她在那儿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背影,不由得有些惊喜。
“姜公子。”余宝儿快步走上前,“还好又碰面了。”
姜遗光正按着自己的推算估摸方映荷可能走过的路。他一路问了不少游人,打听过那个名叫妙妙的女孩儿最常去的地方。
有人说,她在吃午食前就和她娘在这边同人聊天。算算时间,方映荷应当是在那时同她碰上的。
听见身后有人呼唤,姜遗光没有答应,而是先转过身去,看了看对方在阳光下的影子,才露出笑容:“余姑娘。”
余宝儿凑近前,瞄一眼远处那些妇人,确定她们听不见后,才问:“你在这儿做什么?”
姜遗光正巧发现了一处关窍,指给她看。
“你瞧。”
刷了漆的木墙上,隐约有一点红色的痕迹。
余宝儿心里有个猜测:“这是什么?”
姜遗光向余宝儿借了手绢,轻轻按在那处暗红色的痕迹上,再展开帕子。
果然,那是一点血迹。
他比划了一下,确定和方映荷身高仿佛,又蹲下去,细细在地上寻找。
方才,他看见妙妙手中的瓷娃娃的足部位置有一点点轻微的破损,露出里面未上彩的更加细腻的白色瓷质。
方映荷极爱重那个瓷娃娃,这次出现不仅没有更换合适衣物,脸上伤痕也未上药,估计是把玩时突然被拉入的。以她的精心程度,定不会磕碰了去,更何况,如果是从前磕碰的,破损处应当磨得圆润才是。
他看见的破损口却有些锋利。
那么,就只能是方映荷突然受袭,并未护住瓷娃娃磕损的。
他在地面上,果然寻到了一粒极小的白色瓷碎片。
又轻又薄,几近透明。
看来……她确是在这里出的事。
方映荷到底做了什么?才让那些妇人全都说没见过她?
姜遗光的动作很隐蔽,又有余宝儿刻意做遮掩,那些妇人没察觉,任由他们在那儿不知磨蹭了什么后就离开了。
“你在做什么?可需要我帮忙?”余宝儿问。
姜遗光将那极薄极小的碎片握在掌心,说道:“自然需要。”
“我们现在应该尽快找到方映荷。”姜遗光说,“或许,她正被关在放货品的地方。”
第30章
闻言, 余宝儿就是一惊,跟着姜遗光走远几步后,更小心地问:“你知道他们的货是什么了?藏在什么地方?”
姜遗光坦白:“不知道。”
他告诉卫善元自己的货不能见光,也是试探。卫善元只在短暂惊讶后便接受了, 但他似乎没有往诡异的方向想, 只以为是普通走私货物。
余宝儿也没有太失望, 反而若有所思:“依你之见,是……”她比了比身后那几个妇人,又微微一跺脚踩踩甲板, 目带试探。
姜遗光点点头。
方映荷与他们分开后就去女客中打听消息。裴远鸿评价她谋略虽有不足,却能沉住气,她应当不会冒犯女客。
那么,她很有可能是在打探货物时惹怒了这些女客。
以方映荷的身手,寻常人奈何不得。要么, 是这些人偷袭,要么……是厉鬼出现。
况且,这艘船既是要运货,为何又要安排这么多人甚至不收他们的船票?
船载重有定数, 人多则货少, 现下满满当当装载了人,很大可能性就是为了将货船掩饰为游船, 以过钞关。
这样来看,货物应当不多,至少不会占太多地方, 否则船体吃水位置不对, 容易引起官府怀疑。
他看向不远处高高的阁楼,和迎风鼓胀抖动的风帆。和这艘巨大的船、船下起伏的波浪相比, 一个人显得无比渺小。
死劫到底是什么?死劫的背后,又隐藏着什么秘密?
这样真实的一艘船、一条江,却是幻境……让他想起了黄粱一梦中的卢生,荣华富贵数十载,醒后才知不过大梦一场。幻境中的江外,是否也有其他真实的活人存在?
姜遗光难得起了探究的心思,这种情绪来的急,又很陌生,是他十六年以来唯一一次生出的求知欲望。
他想活下去。
他想知道更多……
余宝儿仍旧感到阵阵眩晕,可在生死面前,她这点不舒服就不算什么了。听姜遗光分析后,她也陷入了思考。
“姜公子,你说……有没有可能卫家把货物藏在他们的房间?”余宝儿越说越觉得有可能,“真正的货物不大,不重,分批藏在他们住的客房,那些守卫看着的地方只是障眼法,官兵反而不能查出来。”
“有可能。”姜遗光说。
这些人对卫家无比推崇,如果这么做,谁也不会想到这艘船真正的货物竟藏在游客们的房间内。
余宝儿继续说:“但如果真是这样,这货物到底是什么?即便是私盐、铁器,乃至白银黄金,只能这么分批藏匿,也运不了太多。”
行水路风险大,遇上个暴风雨就容易血本无归。卫善元辛辛苦苦跑一趟只为了赚点小钱?
货物到底是什么?
这个问题沉甸甸地横亘在每个人心头。
余宝儿提议:“不如去他们房间寻一寻?”
姜遗光摇摇头:“现在尚不知货物究竟是什么,贸然前去若找不到,反而惹怒他们。”
如果只是寻常百姓,裴远鸿一人便足够抵挡他们,可很显然,船上这些人,根本不是人。
姜遗光面对妙妙时就察觉到了危险。他有种感觉,如果自己那时踏进门去,一定会被那个披着女孩外表的厉鬼杀死。
此时,正好有个汉子从他俩身边经过,余宝儿警觉地打量他一眼,等他走过后才说:“但如果不去寻一寻,我们只会永远被困在这里。”
姜遗光:“你又怎知能在他们房里寻到?”
余宝儿一想也是,这群人能有瞒过官兵的方法,定不会那么轻易叫他们发现,不免有些泄气,问:“那我们该做什么?真要去找方映荷么?”
她面上再怎么冷淡,心里还是恐惧的。抱着为家族恢复荣光的念头进来,本以为自己已不惧死亡,可直到真正的恐惧降临时,余宝儿才发现,她没有自己所说的那样勇敢。
方映荷在她看来多半是死了,可姜遗光却像是笃定她还活着似的。
姜遗光道:“再等等,等一个人。”
余宝儿不解:“谁?”
姜遗光:“甲二号房房客。”
这种打探的事,自然要交给他才好。
这艘船极大,人又多,裴远鸿想要找他会有些困难。他如果以为自己真的回到了那座阁楼,会不会真的遵守诺言上去?
如果他在明知阁楼有鬼的情况下依旧上楼去,就更有意思了。如果没有……说明他的承诺不过如此。
“他会来的。”自己没有掩饰身形,一路打听过来,裴远鸿随便一问就能知道自己在哪。
姜遗光的态度让余宝儿也放轻松不少,她忍不住去猜测眼前这个似乎天塌下来也无动于衷的少年,他到底经历过几次死劫?怎么年龄不大,却如此冷静?
两人又往前走了一段。
今日天气还算不错,没有太大的风浪,鸟儿在高空来来去去。他们从船尾往船只中央走,中间不可避免地经过一段背光面。
那段被高高阁楼遮挡住所以背光的地段和日光下不一样,江面凉风吹拂,更觉阴冷无比。余宝儿向外注视着滔滔奔流的江水,忽地,整个人禁不住抖了抖,胸腔内的心也跳得更厉害。
就在方才注视着江面的一瞬间,她好像……被什么东西死死地注视着。就像一只小兽被天敌紧紧盯住一般,余宝儿根本无法逃脱。
她顿时感觉无比恐惧,她努力想转过头,却发现自己似乎僵在了原地,无法动弹,甚至连一丝声音都无法从喉咙里泄出来。
不……不要……
虽是渡死劫,可幻境中的厉鬼杀人一般都是触犯了禁忌。她……她还什么都没有做,为什么?
走在前方的姜遗光回过头,就看见余宝儿停住脚步,站在原地,头看向栏杆外的江面。
紧接着,她整个人都不断抖动起来,面如金纸,阁楼挡住的背光处阴凉,她却从额头上开始冒出汗来。
余宝儿想大声叫出来,可一句话都说不出。四周也变得格外安静,越来越压抑,那满船的游客竟没有一个人往这边过,目光所及之处,空无一人。
不,还有一个。
姜遗光还在。
救我……
救我啊!
面对余宝儿明显陷入诡异的状况和她祈求的目光,姜遗光想了想,没有离开,而是走近了些。
他同样在思索一个问题。
余宝儿触犯了什么禁忌?
莫非是因为她提议去搜查那些人的客房?那些货物真在客房里吗?
总觉得没有那么简单。
裴远鸿告诉过他,一旦人死后化为厉鬼,其所思所想都会变得在活人看来无比诡异与恐怖,人根本难以捉摸。
例如上一回姜遗光亲身体验过的那场古怪的科举考试,寻常人根本不会想到考官是在找眼睛,即便猜到,恐怕也没有那个魄力把自己的眼珠儿挖下来送出去。
但是,在姜遗光看来,那又格外合乎情理。厉鬼扭曲又混乱的思维,他竟格外能理解。
姜遗光知晓自己和寻常人比起来,是“不正常”的,平日里总得掩饰一二,可在山海镜死劫里,在这样混乱、诡异的秩序中,他却发现自己又变得“正常”了。
余宝儿抖动得愈发剧烈,无法撇开头,只能注视着涌动的海水。她眼角余光看见姜遗光走近了两步,而后,自己后脖颈狠狠一疼。
姜遗光把她打晕后,放在原地。
真是因为她提出的建议吗?
可自己曾站在那个小女孩儿房门口,也没有受到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