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赵瑛跪在床边,泣不成声。
她的拳头依旧握得很紧很紧。
娘临终前,写给她的那几个字……
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脑子里乱糟糟一片。
娘暗示她的秘密太大了,大的简直像一座山压在她身上喘不过气来,可她现在又好像轻飘飘的,仿佛一个局外人般从上往下看着她自己在床边哭。而娘说的那件事又像和她一点关系也没有,她甚至想不起来娘在她掌心写了什么,脑子里反反复复只有一句话——
她没有娘了……
……
“赵夫人去了,昨天夜里走的,你要去看看么?”
姜遗光一觉醒来就被告知了这件事,穿衣的手一顿。
“为什么?”姜遗光手上的动作快了些,洗漱后,往楼下走去。
近卫换了一个,是个陌生面庞,告诉他:“她早就病了,昨晚没撑住,走了。”
“现在她家里只有一个女儿操办后事,还有人要闹事,上门讨债,你要去帮忙么?”
姜遗光盯着他看一会儿,摇摇头:“说好了今天要走。不过,可以请你们去帮忙么?”
近卫奇怪地反问:“她又不是入镜人,做甚要我们?你当真不去?”
姜遗光缓缓摇头:“不去。”
“如果你们没有监视她们,又怎么会这么快知道赵夫人离世?”
他语气冷淡地戳穿对方试探:“你们可以放心,不用试探了,我和她没有任何私情。”
那近卫为他的回应一惊,笑道:“就知道瞒不过你去。”
“不过……或许过不久,你就能见着她。”
要是赵瑛连丧礼上闹事的人都解决不了,要她也没什么用,若她能顺利解决,才算过了近卫们那关。
姜遗光直直地看他,半晌,问:
“你们想让赵瑛成为入镜人?”
似赵瑛这样,胆子不小,有几分聪明,又家中无亲,没有负累的人,是近卫们最爱找的入镜人。
这话却没人回答,那近卫恭敬地向他行一礼后,下楼去准备马车。姜遗光走下楼,就见马车堵在门口,看着他的近卫笑容温和,示意他上车。
以免他跑去通风报信。
姜遗光沉默地上了车,一言不发。
他记得,裴远鸿以前程诱他为皇帝效命。
以黎恪、容楚岚为例,他们也可为了家人奔波拼命。
换做是赵瑛……近卫们又会用什么手段?威逼?利诱?
马车从柳平城离开,往京城外的庄子上去。
街道两边,仍能见纸张灰烬。今日天不大好,阴沉沉,灰扑扑厚重云层闷闷地罩着天。
等到了庄子上,马车直接驶入他所在的小院,姜遗光没见到其他人。
问起来,只说有人死了,有人去海津镇,还有些人入了镜。以至于偌大一处庄子里,入镜人只有姜遗光一个。
他刚坐下不久,正要去找闫大娘习武,仆从就递来了好几份拜帖。
面上第一份拜帖的日子在昨天,是黎恪递来的,可那时姜遗光不在,去了柳平城,庄子上的仆从们便先扣下,等他回来了再递交。
姜遗光打开帖子。
黎恪的拜帖上口吻轻松,先问过他身体如何,若有不适及时看大夫,又到自己先回了家,让他不要见怪,最后才说起,他家中似乎有什么怪事。
下一封来自凌烛。
凌烛那头也很简单,先是同他为镜中的行为道歉,而后又邀他入京一叙,说有重要的事和他商量,请他赏面。
他大概是问过近卫们姜遗光的去处,拜帖上约定的日子正是今明两天,帖上也提到,若暂时不便回庄,就在京中小住两日,这几天他随时恭候。如果不去了,也请托近卫转告一声。
姜遗光把黎恪的帖子放在一边,对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下人说道:“可以给我一匹马吗?我现在要进城。”
入镜人的要求只要不是太过分,近卫们都能做到,很快,院子外就牵来一匹马,姜遗光侧身上马后,一扬鞭,打马向京城奔去。
藏在暗中的两个近卫连忙同样策马跟上,进了城,才换人继续跟着。
到约定的酒楼中已是申时末,姜遗光下马叩门。
不一会儿,门里传来凌烛的脚步声,那扇门打开了。
凌烛请他进去,比在信上更加诚恳百倍地道歉,说他一时糊涂,他在镜里看见幻境太多,迷了眼。而后,他才小心地问起海津镇一事。
“我寻思着,这海津镇的事就发生在前几天,恰好你们回京的路线,也要从海津镇走,在那里换船后才能入京。这海津镇的事儿,你们估计也知道不少,或者说,正和你们有关。”凌烛道。
“我原来也不想打扰你,可是唐垚也去了海津镇,我实在有些放心不下,左右这也不是什么机密,还请小兄弟告知。”
“我可以用其他消息来换。”凌烛压低了声音,“一些你一定感兴趣的消息。”
第235章
姜遗光问:“你能告诉我什么?”
凌烛笑道:“看你想知道什么, 我可以确定,我能告诉你的,定和我们有关。”
“海津镇派去了一批人,这些地方或许也会派去一批人, 到时, 可能你也会在里面。”
他说着话, 慢慢从袖子里取出一张折叠的纸,在桌面铺开。
上面写了三个地点。
两广、北疆。
姜遗光抬眼看他,凌烛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些疑惑。
“不知你坐船上京来, 有没有看见路上的流民,两广地今年大旱,滴雨未落,听闻那儿热得可怕,河道干旱, 已经有些百姓开始吃观音土了。”
“至于北疆……今年北边蛮族有异动,屡屡侵犯我大梁边境……”
陛下任太子时就能披甲上阵,打退外敌。明眼人都知,大梁的几个皇帝和前朝都不一样, 卧榻之侧, 绝不容他人酣睡。
“大旱,战争……”姜遗光注视着他, “天灾人祸,百姓必定死伤无数,到时, 又有冤魂。”
至于边疆战事, 更不必提。
如果说那些因旱灾而死的小老百姓们这辈子大多都浑浑噩噩的,没读过书, 不明事理,地主欺压还有三分怒气,这天灾只会让他们麻木地怨在自己身上,他们更宁愿怪自己命不好。
边疆那些兵将们就完全不同了,他们杀过人,也见过人被杀,若死在沙场,怨煞之气只会更重。
凌烛点头:“的确如此。”
他心里还有些不太好的预感。
陛下登基以来,数十年风调雨顺,偶有某地干旱、洪涝、或是地龙翻身等灾祸,也不过小事,把城门一关,等事情过去了,派人去赈灾,再调几笔银子过去就好。
人再怎么遭难都是不会死完的,那些平民百姓就像地里的野草,割了一批,马上又能重新长一批。像那些灾地,死了一批人也无妨,只要还剩下人,他们就会不停地生孩子、养大,再耕地,没听过谁会生出什么怨气——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不是吗?
老百姓无非争口气,没到万不得已活不下去的地步,他们怎样都能活,但这回……两广地的干旱近卫被特地提出来,近卫还告诉他,恐怕那些会不会是因为死伤太多了?
又或者……那里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
两广离京城实在太远了,近卫们能透露给他消息,也无非提前告诉凌烛,是让他二选一。
“我不知你在路上渡过了多少,想来也不过一二重,离第十回还远得很。虽然你刚到京城,不过也可能会派你去……”凌烛说道,“我先与你透个底。”
他虽是猜测,口吻却笃定。
入镜人,无一不是用命去博一个前程,他们平日受的优待,正是要在这些时候讨回来。
姜遗光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他问:“你已经选定了两广地么?”
方才凌烛说的消息都和两广地大旱有关,包括现两广总督、地方官上报死伤多少人、河道又枯竭了多长等等。
凌烛道:“并不,我选了北疆。两广地是我告诉你的,你才去过夷州,途经闽省,闽地离两广近些,想来你也能更适应。”
他见姜遗光似乎还要问,连忙笑道:“我选北疆自有我的原因,小兄弟,就别再多问了。”说着,他顺手给姜遗光倒了一杯茶,推过去,再次笑道,“还请小兄弟与我说说海津镇一事,如果有不方便说的,透露几句也可,好让我放心。”
姜遗光没说自己选择什么,也没反对,听得他后面的问话,抬起眼,细细端详对方。
他似乎知道姜遗光能识人心,面上和心里一样真诚,无比真切地看着姜遗光。
半晌,姜遗光说:“海津镇上发生的事,和倭国人有关,具体是什么,我不确定能不能说。”
一句话叫凌烛陷入了沉思,手指头在桌面上无意识地轻敲起来。
倭国人……
海津镇……港口……
“难道是倭国人偷偷来大梁,散布了某种诅咒?”
姜遗光微一点头。
后面的猜测,凌烛就没有再说了,他冲姜遗光一拱手,郑重道:“多谢小兄弟。”
……
二人分散后,凌烛带了下人牵马回家。
他心里还在想事。
倭国人往大梁泄露了什么诅咒?竟需要这么多人前去?据他了解道的就少说有二十人,这么看来,这诅咒流传极广,几乎和疫病一样,轻易就能让人沾上。不过也不应当要那么多人才是。
一般而言,诅咒比单纯的厉鬼要好对付些。后者经常藏身在寻常人难以找到的地方,还会四处流窜;而前者,诅咒通常附身在活人身上,只要将镜子对准那个人,就能破了他身上的诅咒,再或者找到诅咒的源头,诅咒源头是不会跑的,寻到以后破解即可。
即便是整整一个村,或一个县中了诅咒,也不是没有办法,山海镜放在高塔上,前面放几面更大的琉璃镜或铜镜,大片大片照过去,同样也有功效。
调动这么多人,只能说明,中咒人的数量,已经多到了他难以想象的地步。
再或者……这种诅咒,即便是入镜人也难以抗衡,所以才需要多派人手,相互照镜。
这么看来,那诅咒来得气势汹汹,在大梁都能让这么多人中招,那么……在倭国呢?
倭国人可没有山海镜,现在的倭国,会变成了什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