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斋宫贺也!你在哪儿?”姜遗光“担忧”地叫起来,“这里危险,我们必须尽快回去。”
地面堆积的杂物太多,脚印渐渐难找,姜遗光独自叫喊着,和其他人渐渐拉开一段距离。
姜遗光找了很久。
身后的人渐渐都被他甩掉了,在阴森空旷又杂乱的神宫中独自行走,只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
渐渐的,脚步声也没了。
眼前的红也渐渐褪了色,薄薄一层,能显出些原色来。
穿过大堂,沿着脚印走上一间二层阁楼,长长的木质地板走廊,血水渗进了木头中,显出一种鲜红偏乌黑的颜色。再往里走,一路走到走廊最尽头的房间,推门进入。
房间狭小,地面铺了倭国特有的一种厚垫子,被人用刀劈开似的四散一地。血迹滴滴答答往前,落在一面柜子前。这里原本供奉了一座神像,如今神像已被打翻,在地面碎成两截,只有一个空座放在和他同高的木柜顶。
脚印停在木柜前。
姜遗光迟疑片刻,推开门。
木柜中空无一物。
“斋宫贺也?”他又叫出声,声音在房间里回荡。
他不信邪般伸手摸了摸,面露沉思。
总觉得……这里应该会有什么机关暗道,会在哪儿?
他正摸索着木柜,神情专注,似乎听不见周围一切。
身后一道身影缓缓走近。
那身影通体血红,无声无息来到姜遗光身后,缓缓抬手,握住一把尖刀。
只要刺下去。
这个人就会死在这里,没有人会察觉。
“斋宫贺也!你在哪?”蓦地,姜遗光背对着他再度喊叫出声,“你在里面吗?”
那身影一顿,差点以为要被发现,反应过来后更加恼怒,抬手狠狠刺下去——
眼前人却如泥鳅一般滑溜扭过身,快得他根本没看清手腕便一疼,刀飞出去,手臂反扭在背后,膝窝被用力一踢,跪倒下去。
姜遗光在他身后制住他,微笑道:“斋宫贺也?你为什么要偷袭我?”
斋宫贺也如案板上拼死的鱼拼命挣扎,可双手反扭在背,膝窝又被强压住,少年力气大得很,一手攥住他两只手腕,另一手按住他的脑袋压在地面,斋宫贺也动弹不得。
“为什么?”斋宫贺也笑声尖利,“你竟然还问我为什么?你做了什么……”
姜遗光打断他的话:“你自己说过,出来后找我决斗,我答应了。现在偷袭,是要出尔反尔吗?”
“什么出尔反尔,像你这样的人就该死!”
“是吗?你的命也是我救的,我该死,那你呢?”姜遗光不在意他的咒骂,继续说,“你自己也看到了,你们国家的百鬼夜行闹得这样大,即便没有我,你们的大王也不会有好下场。他总归要死,不如我给他个痛快。”
“你们的王室消灭在鬼怪手中,你不敢找鬼怪报仇,却只敢毁约来偷袭我,甚至偷袭还输了。我特地进来找你,担心你出事,你却这样回报我……”姜遗光说着,发出少年嗓音带点儿趣味的笑声。
“你的样子……真是可怜啊。”
并不掺杂怜悯,甚至好似只是随口一说,却更显得是实话。
杀人不过头点地,不如诛心、攻心。但如果斋宫贺也不能为他所用,不如就死在这里。
“闭嘴!你闭嘴!!”被他按住的男人从脖子到额头都爆出青筋,悲怆得不能自已。
“你闭嘴……别说了……”
“我说什么?我自然不会说了,你心里很明白,不是吗?”姜遗光又是一声轻笑。
“这世道便是如此,人杀人,人吃人。我敢做,就不怕你报复。我在杀了你们的大王时,就等着你来复仇。可惜,你连堂堂正正复仇都不敢,你真懦弱。”
姜遗光放开了他,他瘫软下去,呼哧呼哧喘气,目光空洞。
现在就算把刀放在他手里,他也没法动手了。
姜遗光蹲在他身前,抬起他的脸,笑道:“我们来算算账,你自己放弃了和我决斗的机会,偷袭也失败了,按理说,你这条命该归我了。”
“不论怎么说,我在镜中救了你一命,没有我,你也出不来。算起来,你欠我两条命。”
“你前半辈子都在为你的大王效忠,现在你的大王没了,原本你的命该归我,可惜……你太懦弱,脑子也不清楚,仍在恨我,你的命我也不想要。”
姜遗光松开他,看他彻底瘫软下去。
他从喉咙里发出呜咽,那是全然不像人类能发出的哀鸣,痛苦到了极点。
可惜,注视着他的人,心中没有一丝一毫怜悯。
世间人人如此,没有谁能逃掉,如果刚才斋宫贺也偷袭成功了,也不会有人同情他。
姜遗光来到门边,拾起刀,一步步逆光向他走来,影子笼罩在他身上。
斋宫贺也直愣愣地看他,半晌,缓缓闭上眼,等待即将到来的死亡。
大王……我……是臣下无能……
过了片刻,他却感觉那把刀被放在自己手心。少年手指冰凉,比刀身暖不到哪里去。
“连刀都拿不起来了吗?”姜遗光说。
“这把刀还是还给你吧,你就算拿着它,你也杀不了我。”姜遗光道,“你的心已经彻底崩溃了,你赢不了我。”
“你连站都站不起来了。”他道。
斋宫贺也茫然又哀戚地呜咽着,手里尖刀哐当一声掉落,他抱着头,无比痛苦地蜷缩成一团,呜呜痛哭。
主君之死,镜中梦境消磨,灭国之殇……足够将人意志压制到最低。
姜遗光看着他,看了很久,心里默默盘算。
良久,哭声渐歇。
斋宫贺也陷入巨大的渺茫痛苦之中。
比苦痛更痛的,是无力回天,无可奈何,什么也做不了。
“我们要走了,你身上带着镜子,也得和我们一起走。要么你带着镜子一起走,要么,你把镜子交出来。”姜遗光环视一圈,状似无意道,“至于这座神宫……已经毁了,不如全部烧掉,以免再有恶鬼。”
“不行!不可以!”斋宫贺也从瘫软中回神,连忙反对。
“为什么不行?因为里面有你们国家的秘密是吗?”姜遗光轻描淡写问,“否则,你知道人都死光了还急匆匆跑进来,是为了什么?”
第268章
从外面看就知道这座神宫里不可能有活人了, 斋宫贺也却仍旧往里冲。
姜遗光沿着他的脚步一路往里走,发现他并非失了神智乱闯乱撞,相反,他目标明确地往这座阁楼走来。
这座阁楼看上去不起眼, 并不是大王、王后或者任何一位王室成员的居所, 进入后, 姜遗光先飞快检查了下方几间房,发觉这座阁楼也不像有人住的样子。
所以,他特地跑到这里来是为什么?来无人住的居所找人?
加上他刚才悄无声息绕到自己身后……姜遗光看得出斋宫贺也身手远远达不到这个地步, 更笃定阁楼中有暗道,这才能让他拐道来暗害自己。
更何况……他身上原本没有那把刀。
刀有成年男子一掌长,锋利无比,交手时,姜遗光顺手搜过, 他身上没有能放刀的刀鞘,所以这把刀绝不可能一直藏在身上,应当是他发现自己踪迹、起了心思后不知从哪儿拿来的。
皇宫这样杂乱,他一路走来也没见着什么武器, 更何况那把刀干干净净, 连刀把的纹样缝隙中都未沾上血迹。所以,只可能是他中途去了某个存放武器的地方。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 你们国家的秘密就藏在这座阁楼中,对吗?”姜遗光说,“听说你们拥有三大宝物, 八咫镜、勾琼玉、天丛云剑……”
仔细端详斋宫贺也的表情看, 三样宝物的名字念完对方都没什么反应,他微笑道:“看来不是这些了, 那就是有其他秘密。”
“不说也无妨,你要么和我们一起走,把这个秘密一起带去大梁,要么和这座宫殿一起被烧毁,自己选吧。”
姜遗光如果开口讨要,斋宫贺也还能和他讨价还价。可现在姜遗光却仿佛对他们国家的秘密毫无兴趣,只是为了说出来打击他似的,这让斋宫贺也反而不知说什么好,抖着唇,用一种充满恐惧的眼神看他。
“既然不选,我就走了。”姜遗光说。
说罢,他真的转过身去,抬脚迈出门槛。
而当他从门边拐到走廊转头的那一刹,他清晰地看见斋宫贺也脸上松了一口气的神情,以及后者下意识瞥向柜子后的视线。
联想到那尊被打碎的神像……
神像断开的截面上并没有染上血迹,只可能是被人后来打碎的。
他迈出去的脚步又收回来。
“姜公子,还有什么事吗?”斋宫贺也呼吸一滞。
后者不答,在对方紧张的目光中伸手摸上了木柜,敲了敲,唇角微弯。
“果然,你们的秘密藏在这里……”
斋宫贺也这回脸色是真正发白了:“……什么秘密?!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话刚出口,他就知道自己暴露了。
他们国家的瑰宝……他们的秘密……
后者摸到了底座后的一个扣,眼角余光觑着斋宫贺也脸色,掰开,转了两圈。
随着转动,生涩摩擦声响起——木柜缓缓移开,露出后面的门洞来。并不算多么精巧的机关,但足够唬人。
瞒不住了……
此刻,斋宫贺也又怨恨起了武子内亲王。
姜遗光完完全全克制住他,简直像是宿命中的敌人,且他总有种预感,如果他敢对后者做什么,对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千百倍报复回来。正因如此,他反而不敢怨恨。
人的怨恨总要找个发泄处,也只敢怨恨比自己弱小的人。此刻,武子内亲王就是最好人选,在他心中已完全由大和抚子的形象转变成了祸国妖姬。
如果不是她,如果没有她……倭国根本不会遇到这些事情。
他恨大梁人,大梁人不也恨他们吗?听说长眠诅咒蔓延到了大梁,如果不是因为这件事,大梁人怎么会恨倭国?又怎么会见死不救?
“这里面是什么?”
斋宫贺也站在他背后,手里还握着刀。
手指关节绷得发白,却怎么也不敢对他下手。
姜遗光见他不说,做出请的手势:“那就需要你和我走一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