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这么想,就叫人感觉呼吸困难到喘不上气来。
斋宫贺也显然也知道,他这点点血脉不算什么,不过是对中原来说可有可无的一点点。他从内到外,骨头里都刻上了倭国的印子,他穿着和衣,梳着倭国男子样式头发,吃着倭国的米粮食物,说着倭国的语言……
可他仍旧向往着大梁,那个在书中如画的中原江山。
“这样的秘密,还不够。”
姜遗光打破了这片寂静。
就算他们的确是跟随徐福出海的童男童女后代又如何,徐福本人都已作古,还有谁能承认?
他看向斋宫贺也。
果然,斋宫贺也又恢复了不少。
大梁人恶意奔来、先王暴毙、大军镇压,又有镜中折磨、镜外灭国之祸,接二连三的打击才让斋宫贺也防备不及下被逼到几乎崩溃。
但姜遗光清楚,如果在那时彻底把他逼疯,他只会得到一个傻子。所以,他收手了,让斋宫贺也又慢慢恢复,等他恢复了理智后,会变得比原来更难缠。
但如果能在这时控制住他,他就再也不会背叛了。
三国志中,诸葛孔明收服孟获,不也七擒七纵吗?
幽绿夜明珠嵌在他们头顶的琉璃底座灯笼里,映衬着少年的目光幽僻奇诡,不动声色地打量。
不像在看人,倒像在衡量货物。
但因为那少年自身都不大像个活人,这样的目光便也少了几分冒犯,多了点仿佛与生俱来的阴冷。
一入镜人跟着说:“的确不够。”
他们心急,把放在书架上所有的书都大略翻了翻,没发现什么新奇的东西,大多都是斋宫家族的记录。
真正的宝物,不,真正的秘密应当不在这里。
斋宫贺也说:“那你们还想要什么?”声音有些恼怒。
他话音刚落,姜遗光便冷冷道:“总之,想要不止是一个可有可无的故事。”
他就微光打量那尊鼎,凑近了,才能看清鼎身刻着的铭文和图案,微微皱眉。
他没见过这种文字,不知来自于何处。
直觉告诉他,斋宫贺也还隐瞒了更重要的事。
斋宫贺也对姜遗光还是有点本能的发怵,此时却不相让:“我已经把你们带到这间宫殿了,如果还想知道什么——”
“那就让我见到大梁的陛下,我会亲口把一切说出来。”
话音刚落,他眼前便天旋地转,脑袋砰一声重重砸在地面,后脑发疼,眼前一阵阵发晕。
姜遗光掐着他脖子,目光冷厉如恶鬼,口里吐着阴冷的字句:“你以为我在和你商量?”
“我劝你最好快点说出来,否则,你这个秘密谁都不知道,那和没有也没什么区别。”
不说斋宫贺也,其他人也被吓了一大跳。有些想上前来劝阻,被其他人拽了拽,闭上了嘴巴。
也是,反正如果姜遗光成功了,他们也受益,要是他真把斋宫贺也杀了……又不是他们杀的,怪不到他们身上。
秘密?
嗤——
不能被他们知道的秘密,干脆就别让任何人知道好了。
斋宫贺也从眩晕中醒来后便拼命挣扎,声嘶力竭:“你不能杀我!你会后悔的!我知道很多事情,你们会后悔的!”
他神思不属下才仓皇来到地道口,发现自己的脚印无法除去,而姜遗光又循着脚印来找他以后,他起初想杀死姜遗光。可斋宫贺也敌不过,又被姜遗光发现了地道的秘密,他才改了主意,要想办法拖延到其他人到来——人多了,姜遗光总不好动手吧?
人越多,他越安全,才能平安到大梁。
谁知道人的确引来了,可姜遗光甚至没半点收敛,凶狠程度更甚。
“后悔?那就等我后悔再说吧。”姜遗光以膝盖顶在他背脊,一手锁住斋宫贺也挣扎的两条手臂反剪在后,另一只手扼住他喉咙,迫使他抬起头来,顺着那只手的力道环顾四周。
也让其他人看到了斋宫贺也怨恨的神情。
“你这么恨我们,谁知道你会在陛下面前搬弄什么是非?到时随便几个罪名扣下来,我们可跑不了……”
姜遗光的确在挑拨,可那些人也不得不承认,他说得对。
斋宫贺也挣扎道:“不,没有,我不怨恨你们。”他真切地感受到了姜遗光的杀意,他也终于明白,对方不是随口说说,他真的可能会杀了自己。
他联想到大王凄惨的死状,不免瑟瑟发抖——这是个心狠手辣之徒,他该想到的。
他听到少年冰冷的疑问声从自己上方传来:“不怨恨?你以为你这么说,我会相信吗?”
“不过有一点你说得对,这座宫殿里的东西就足够了。”姜遗光甚至还笑了,“倭国灭亡,这些带回去,足够让陛下推断出什么来。”
“如果带你回去,你又不恨我们,我们在倭国相处那么久,甚至还一同出生入死,感情深厚。你觉得陛下会相信你没有把倭国的秘密透露给我们吗?”
他这话是说给其他入镜人听的。
“陛下要是起了疑心,觉得这秘密不能外传,到时,我们还有活路吗?”
那些入镜人还没想到这层,闻言脸色也不好看起来。
是了……
就凭这点,他们绝不能让斋宫贺也真的面圣。
还好,还好那些近卫都不在,这里只有他们几人。
他们做了什么,都不会被其他人知道。
那个秘密……斋宫贺也说了,也只有他们几个知道,不说,那也没关系,反正他们没损失,不是吗?
杀人的是姜遗光,又不是他们。
斋宫贺也的下巴被掐着继续后仰,那只冷冰冰的手跟铁钳似的,掐得他感觉自己脖子都要往上掰折断了,喘不过气来,眼睛往上翻,那只手的主人依旧一副冷漠不为所动的样子。
不知他手里沾了多少人命,才能有这样冷血的心肠。
斋宫贺也感觉自己快要死了。
没有人救他……那些大梁人都在远处看着,好像说了什么话,他听不清……模糊发晕视线中,幽绿光芒下,那些人的模样好似鬼魅狰狞。
“我,我说……”斋宫贺也艰难地吐出几个字。
钳制住他的手一松,他大口大口喘气,终于活了过来。
“八咫镜……”
“据说八咫镜,就是斋宫家族传下来的圣物。”
第270章
一石激起千层浪。
“你说什么?你们家传下来的?”一个入镜人听清后冲到斋宫贺也面前攥住他衣领。
如果真是斋宫家的……那岂不是证明, 徐福和山海镜之间确有干系?
原本凑在书架旁的入镜人们呼啦啦围过来,脸色全都变了。
他们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当初近卫挑人,全都是冲着聪明机灵去的,没有一个蠢材。稍笨些的都死在了镜中, 为此, 他们对自己的命比谁都上心。他们也比世上任何人都渴望十八重死劫后的长生。
至于山海镜的来历, 他们不是没有探寻过,但他们说到底,也不过是个无权无势的普通人罢了。
没有近卫, 没有陛下赏识,他们之中许多人都不过是京城中籍籍无名的过客。他们的一切都是陛下给的,陛下不想让他们知道的事情,他们怎么可能知晓?
他们私下也猜过,山海镜这样奇异的神物究竟从何而来, 只是怎么猜都没个定论。
到现在,大多数人倾向的传说都和前朝的景帝有关。
话说前朝景帝虽然子孙不孝,在位却也勤勉,算个明君。传闻他有一回夜间梦中离魂, 在龙床边见着一黑一白两道长舌身影, 不由分说将他魂魄勾走。景帝大惊,却没奈何, 飘飘忽忽跟着黑白无常飘往地下。
过黄泉路、到恶狗岭、金鸡山,再去了野鬼村、迷魂殿,到得了阴曹地府酆都鬼城, 后又是十八层地狱。景帝虽为人间帝皇, 却也没奈何,只得坐听审判。不料, 那端坐高台的判官查了功德簿、生死簿后,却发现黑白无常勾错了魂。
这就闹大了,少不得要给人送回去。经过那秦广王的鬼判殿时,景帝再度窥见了那方能照出人一生功过是非的孽镜台。
被景帝看过后,那一丈多高的孽镜台忽地冒出金光,并在景帝手中现出个与大镜一模一样、却只有巴掌大小的小镜。
孽镜台道赐给景帝的镜子中藏着天机,他可自己使用,只是不论如何都不要将镜面照向生人,若能勘破镜中谜团,说不定能得道长生。景帝还要问,忽地大风吹来,将他吹醒了。
睁开眼时,天还未亮,景帝见自己手中果然有一面镜,背面纹路如地狱中刀山火海,景帝担心直名孽镜不妥,又因枕边放着一卷《山海经》,便将其命名为山海镜。
而后,景帝日日携带山海镜,不让镜面照人。只是他不论如何也想不通镜中关窍。时隔大半年,景帝酒醉之余,无意间以镜照面——这面镜清晰地照出了他的模样。
山海镜,自此认主。
从那以后,景帝就开始研究山海镜中奥秘。只可惜,他未能勘破,反而在一年后便死了,但景帝死前把自己研究所得都传给了太子。
因而新帝上任后,不仅没有封存山海镜,反而对长生之术更加狂热,及至后代皆如此。前朝由盛转衰,伊始于景帝。
但现在……
现在,斋宫贺也告诉他们,山海镜另有来头,还牵扯到两千多年前的秦朝,让他们怎么能相信?
他们心里都在惶恐。
山海镜如果真的存在了这么久……如果是真的,从古至今,镜里有多少鬼魂?又诞生了多少入镜人?
几千年了……入镜人该有上万了吧?
那么多入镜人……真的有人渡过十八重死劫吗?真的有人长生吗?
一个人问他:“你怎么证明你说的是真的?说不定也是你们的谎话。”
斋宫贺也道:“我又何必骗你们?”一指地宫中的青铜鼎,“那座鼎……就是当初斋宫家先祖铸造的。先祖们担忧这面神镜会被盗走,故而将它铸在了鼎中,直到后来才取出来。你们去看就知道。”
“鼎边文字纹样,都是秦时篆书,鼎正中还有八咫镜留下的印记,你们应当都能看出来。”
“就算这些还不足以取信,这座青铜鼎可没那么容易做伪,上面的铜绿……根本不是工匠能做旧的!”
姜遗光松开手,和那群入镜人不必对视,他们已经默契地制住了斋宫贺也。
他来到鼎边,抬手一撑跃上高台,脚尖踩在木台周,身子向后弓,一点都没碰到青铜鼎边,探头往里看。
斋宫贺也说得不错,青铜鼎内正中,有一块被掏出的凹陷痕迹,比对一下,正是山海镜大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