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楚岚先去了向氏的院子,拿镜照了照床上睡熟的身形如薄纸的女人,才回到自己院子里,婢女指了路。她踏进房间后,一句话不多说,掌心扣着铜镜直接照上去,那孩子当即发出尖锐哭叫,吵得人耳朵发疼。
奶娘心疼极了,抱着孩子想跑,被容楚岚制住,镜子贴着襁褓不放。孩子哭叫着胡乱蹬腿,金光闪过后,没了动静。
襁褓瘪下去,抱着一滩血肉。
奶娘再一看,脸一白,整个人都瘫软了,手里浸透血的襁褓忙不迭扔出去,再也不敢多看一眼。
奶娘心有余悸,她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回事,为什么小少爷忽然就变样了?
是大小姐做了什么?还是……
容楚岚冰冷地盯她一眼,警告她:“你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奶娘连连磕头:“一定……我知道……”
容楚岚还不放心,让人把她送到庄子上,看管起来。那个染血的襁褓让人拿去烧了,烧得一干二净,变成一堆灰和一缕烟。
黄昏时,向氏醒了。
听说她想见自己,容楚岚犹豫一会儿,还是让下人告诉她养好身子,自己就不去见了。
一夜好眠。
翌日,有人急匆匆敲响容家门,道公主想与她说说话,叫她前去伴驾。容楚岚匆忙换了衣裳去。骡车里摇摇晃晃,额前流苏晃出流光,一路心神不宁。
及至前门街,忽地传来喧闹声,紧接着有人尖叫闹喊起来,好像发生了什么事。
车夫去前头打听,回来后告诉容楚岚:“前面有人坠楼了,好多人围上去看,姑娘,我们要不要换条路?”
容楚岚颔首:“绕路吧,避一避。”
她并不关心为什么有人坠楼,或许是因为追债,或许是有情伤,又或许只是走在高楼栏杆处时不小心一绊脚。总之,和她没什么关系。
去面见朝阳公主,更叫她上心。
她不能出岔子。
骡车停在朝凤园外,孤单单,没个护卫,也无婢女侍童跟随,有些寒酸,惹人窃窃私语。那些都是没能进去的。
可等那骡车被放行后,又都化作了羡慕。
朝凤园里,公主正在发怒。
怒到极致,反而不发一言,满腔怒气都敛在眉间,化作刀子一般的锐利。
她的好哥哥……她的皇兄……
她费尽千辛万苦把他从死地拉回来,就变了样子。
二皇子哄她:“朝阳,你又在生什么气?”
他叹息道,“不过借你名头,把那多吉引来。又不是让你真去,你不要任性。”
朝阳公主胸膛起伏,一指大门:“你给我滚!”
多吉指名道姓要娶她,她心里厌恶得紧。
父皇都没逼她,这位好皇兄已经迫不及待了?
二皇子仍旧一副云淡风轻模样,无奈地笑,好似是朝阳不懂事:“也罢,这几日你好好休息,父皇那边……”
朝阳公主狠狠地瞪他,拿一柄他送来的玉如意砸过去:“滚——”
没砸中,二皇子躲开了,玉如意哗啦碎裂,碎片飞溅。
容楚岚来的不是时候,二皇子正好告退,怡然自得地走在精巧步廊中,侧边垂下的纱帘随风飘摇。
婢女领着容楚岚行礼,声音娇柔:“见过殿下。”
容楚岚跟着行礼,头垂得更低。
二皇子看她的眼神,让她不安。
“免礼。”二皇子笑道,“你是哪家的?”
容楚岚低着头,婢女先道:“公主急着见姑娘,我等先行告退,还望殿下恕罪。”
二皇子笑道:“是么,可我走时,妹妹还在发脾气呢。”
婢女又跪下请罪,容楚岚跟着一道,做出木愣愣懦弱模样。二皇子倒没为难,摆摆手叫她走了。
二人擦身而过,婢女松了口气。
容楚岚心里很是不安,下意识回头看一眼。
二皇子正好也回过头看她,眼里含笑,却笑得容楚岚浑身发凉,心砰砰直跳,猛地回过头。
不是心动。
是害怕。
她匆忙垂头,心头一梗。
地面上……二皇子的影子,在扭动着,好似要挣脱主人的脚跟朝她扑过来!
容楚岚猛地一退,再看过去,却又不动了。
影子的主人站在原地,关切问:“姑娘?怎么了?”
容楚岚一句话不说,只摇摇头。
那影子好像长了眼睛,还在看她。
收……还是不收?
正犹豫,二皇子包容地笑笑,走了,临别前又看了一眼容楚岚,似是不舍。
婢女看到这一幕,若有所思,先领了容楚岚进茶房理一理仪容,让其他人来服侍着,自己进去悄悄把话说了。
朝阳公主已收敛了怒气,听了婢女的话,什么也没说,让她下去。
二皇子在外,和容楚岚眉眼传情?
可笑!
她本是让容楚岚来有其他事,二皇子却突然来了。她可不打算让他们在园里碰面,传出去不好。可来都来了,再让容楚岚打道回府,让人看见还以为容家得罪了她,便干脆叫人进来。
二皇子来了。
二皇子又走了,听闻公主大怒。
多吉派了使臣,往大梁来,一路宣扬公主美名,放言求娶公主。
容楚岚在朝凤园住了两日,第三天才回去。
来时心绪复杂,走时更难捱,无人知公主和她说了什么。
心乱如麻。
她坐在小小的车厢里,只觉整个人也被小小的马车车厢困住,被带着往前走。
走了很久,总算又入了城,进大街,来来去去人群热闹不已。
忽地,喧闹声又大起来,骡车停了。
容楚岚思绪被打断,掀帘子不悦地问:“又出什么事了?”
车夫也不知道,拉过路边一个小童使了银子让他去打听。小童回来后给他们说:“前面有人坠楼了。”
坠楼……怎么又是坠楼?
容楚岚心惊,这句话问出了口。
小童摇摇头:“不知道呢,这几天好多坠楼的。”
他张开手臂模仿:“我有一次看见了,那个人到栏杆边后,就像这样……”大张的手臂缓慢上下舞动,像小鸟,像蝴蝶。
“他们都像长了翅膀一样,要飞出去。但是没飞起来,就掉下来了。”小童声音清脆,还不明白可怕之处,只以为有趣。
……
郊外,一间庄子里。
张淮溪登上高处,正在作画。
画着画着,画笔不知不觉间放下。一步步来到栏边,张开双臂。
高楼有大风,广袖被吹拂,簌簌作响。他只觉心旷神怡,张着双臂,像一只蝴蝶振翅那般轻轻上下拂动,轻灵不已。
他觉得自己好似要飞了起来,要飞往那青翠树丛中,远离尘世。
几案旁,香炉袅绕升起青烟。
房外木梯传来咚咚急促声响,有人正匆忙上楼来。
在张淮溪即将跃出的那一刻,一道身影更快,破门而入冲过来抓住他。
“你疯了?你想死吗?”
赵瑛声音很大,顾不得男女有别,扑过去抓着张淮溪往回带,把他摔在地上。
“我在楼下就看见你了,叫你也不应,你发什么疯?”
第272章
被摔在地上后, 张淮溪也不生气,揉着手臂和后背坐起身,道:“赵姑娘,多谢。”
赵瑛气道:“谁要你谢?你不如好好说说, 你自己莫名其妙的干什么呢?”
她疑心张淮溪是因为入山海镜一事, 受不了了才要寻死, 动动嘴唇,还是勉强把话咽回去:“活一天是一天,堂堂男子汉大丈夫, 何必寻死觅活?”
张淮溪心知她是误会了,也没解释,笑道:“姑娘说的对,是我一时想岔了。”
赵瑛看他怎么也不像是那种心灰意冷之人,她见过要寻死的人, 眼睛不是死的就是疯的,张淮溪和他们不一样。
她不放心,道:“口说无凭,你先和我一起下去。否则我一走, 你又跳了。”
张淮溪保证道:“不会。”
赵瑛盯着他, 仔细打量,不敢掉以轻心。
她如果没看见就算了, 可现在,她看见了,她就不能放着不管。否则, 近卫们找她麻烦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