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怎么离开?
戏里死去,估计就是真正死去了。
不过……也不对,如果李芥看到的戏就是他们所在场景,戏台上应当有他们的身影才对。李芥却明显没见过他们,所以李芥看的戏并没有出现他们的身影,没有被他们搅乱。
姜遗光把自己的猜测说了,李芥则回答他还有另外一种可能,因为他看的戏只到一半,白家家中后来发生的事还没看到呢,他就落水了。
两人心里都浮现出一个猜测,如果让这出戏顺顺利利唱完,是不是就能解了死局?
但两人都不确定。
现在这出戏早就乱套了。黎恪带出来一个芙蓉姑娘,其余人又大闹百花楼。原本将离还要回到百花楼做些事,现在肯定也回不去了。
排在后的白茸放火烧白家,这把火也提前了好几折戏,甚至转嫁到了姜遗光身上。其他白家人也都不知跑到了哪里去。
姜遗光带着李芥找了很久,也没有再见到一个木偶人。他知道自己估计很难找到将离了,只得作罢,和李芥离开。
临走前,李芥问起:“你看见王武了吗?”
姜遗光摇摇头:“没有。他不在你们那儿吗?”
李芥一摊手:“我也没看见他,我还以为他会在你这里。”
姜遗光:“他没进来么?”
李芥:“应当是进来了,我亲眼看见他消失。”
两人对视一眼,都想到了一个更可怕的可能性。
王武的入镜,会和他们在同一个幻境中吗?
以往死劫,入镜人们进入幻境后几乎都是聚在一块儿的,很少有在同一个幻境却分散开的情况。这也是为什么李芥后来碰见姜遗光觉得奇怪的缘故。
放在以前,他只会以为王武和他们去了不一样的死劫幻境。
可现在,两人都想到了另一种可能性。
要是王武也和他们在同一个幻境里,只是……他也在戏中呢?更或者,他在不同的戏中呢?
他们当然不是担心王武的死活,他们只是想知道,这场幻境到底有多少层?
一路向外走,断壁残垣、狼烟动地,就是没看见人。偶然瞧见被烧的焦黑的人形的事物,凑近了一看,那也不是人,而是个穿了人衣服的木偶。
“白家的人都去哪儿了?”李芥好奇。
他现在的样子比姜遗光好不到哪里去,两人一个水深,一个火热。可他自觉这死劫找到了点应对方法,反而很兴致勃勃。
相反,姜遗光的面色愈发凝重。
“原来街上不是这样的。”他解释道。
从白家大门出来向外走,走出这条安静小巷,外面原来热闹得很。现在也安静得可怕,听不到一点人声。
李芥:“是了,要是没出岔子,白家走水怎么可能没有人来帮忙?”
不管哪儿烧起来了也没这么安静的,更何况是个举人的家里。
出巷子一看,两人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一条长街横在巷道前,往前的大道,往左往右的街,放眼望去,所有摆摊的、沿街叫卖的、路边背箩筐走的……男人女人、老人孩子,无一例外全都成了木偶,安静地站在原地。
一张张粗糙地好像用烧火的炭棍随便画出来的五官,头发是脑袋顶缝了一圈的粗线,草草穿着人的衣服,那衣服的料子看上去也很奇怪,又艳丽又粗粝,就像是……贫穷人家家里用的寿衣一般!
李芥刚踏出去,就被满街和人一样大小的木偶人给看得浑身发毛。
平心而论,这些木偶也不过只剩个人形有点像罢了。传闻中技艺精巧的木偶不仅面容栩栩如生,更是会在骨头关节处装了球形的环,让它们的肢体能够像人一样转动。这些木偶不仅动也动不了,那张脸更说不上和人有什么像的,不过黑炭随便涂抹了四道弯,看起来就是两道眉毛和两只眼睛。
但是……但是……那些脸孔,看着就是让人觉得浑身凉气从心底冒出来。
李芥浑身汗毛都炸起来了,站在原地不敢往前挪一步。
他有种诡异又古怪的感觉……好像自己走进去以后,就会和他们一样,也变成一个木偶。
“走吧。”姜遗光说道。
他体会不到什么叫害怕,也不清楚李芥在怕什么。
只是一些木偶人而已。
恐怕……在将离心中的戏里,除了入镜人这些活人以外,其他人都是受她掌控的木偶吧?
不过,在鬼眼中,活人和木偶也没什么区别吧?
“没关系,走吧。”姜遗光走在前面,踏进了这片木偶丛林中。
“李兄,除了你之外,还有其他人吗?”
李芥咬咬牙跟上去,干脆眯着眼睛低头拉着姜遗光手臂亦步亦趋往前走,闻言道:“我来时看见的人都遭了不测,其余还有谁进来我也不清楚。”
姜遗光又问了一遍李芥刚才看到了哪一折戏,确定下来后,带着李芥就往某个方向去。
李芥看的那折戏,白司南为掩盖真相,将庄稼汉推入了水中。这才导致李芥来到了他们所在处。
按照他的说法,戏台上下一次杀人时,应该也会用一个入镜人替代。他们现在到相应的地方去,说不定能把人救下来。
而他记得,下一出戏,死的人会是……
*
镜外,天下太平。
边关动乱,陛下派了大军前去。好在这些年虽不生战事,可东西山大营的兵马从未少过操练,陛下更是年年拨军费,养马、养粮草、养武器。因为陛下一手提拔的武将多,这些将士深喑不打仗自己就没功劳的道理,整日在朝堂上和一帮以和为贵的文臣们吵得天翻地覆。
这个派兵去边关的活儿也抢来抢去,最后还是陛下拍板定下,很快那将军就带着虎符连同粮草、军队,一路往边关去。
随行的还有一位容将军的女儿。陛下亲口褒奖,军营里谁也不敢动她。这位容将军的女儿倒也乖觉,凡事不掺合,不喊累,看在陛下和容将军的份上,谁都要卖她个面子情。
一路急行军,入秋后天也一日比一日凉,路上能见着的流窜的百姓越来越多,表情惊慌,背着包袱往东边走。
这些平民都被他们赶回去了。
要是真打起来,这些老百姓也是有用的,他们能在后面种地、送粮、打完后上来收拾战场。再不济,还能顶个人头用。
于是越走队伍越长。
前面的人衣裳整齐,有些还戴盔甲,手里也拿了长武器,长矛长刀什么的。后面的渐渐参差不齐。两侧跟着神情惶然瘦骨嶙峋的百姓,拖着脚往回走。要是慢了,就会有人一鞭子抽过来。
小半个月后,众人终于看见了远处高耸厚重的连绵起伏的城墙。容楚岚深深嗅了口弥漫着尘沙与血腥气息的风。
再往前一座城名叫月牙城,那里已经打起来了。城中太守倒还算忠心,没有跑,但也把家中老小都送到了后边来。这座城的守官就不是个东西了,老早卷了铺盖逃跑,他一跑,其他大大小小的官儿也跟着逃。搞的城里人心惶惶,一团乱,大军到来,叫这城里的百姓更加惊慌又害怕。
若不是月牙城太守的亲眷在这儿顶着管事,恐怕整座城的大梁人都跑空了。
此刻就有个满脸坚毅的小姑娘流着泪接待他们,和他们说前方月牙城的情况——她是月牙城太守的小女儿,她哥哥战死在了城外。
看见有援兵来,这小姑娘高兴极了,自告奋勇要给他们带路。她说自己从小在月牙城长大,城里的每一块砖,每一户人家她都认识。她不怕死,只怕朝廷忘了他们。
边关早就打起来了,人也死了城也丢了,可京城里的人还没有收到消息,朝堂上的官宦们还在歌舞太平盛世,说甚么打仗劳民伤财,有违天和。
容楚岚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摸了摸她的发顶,让她下去休息。
月牙城情况危急,可大军疾行数十日,正是疲惫之时,没那么容易拉去打仗。他们要在这座城休整一两日,才好去支援。
更何况……
容楚岚摸了摸放在心口的铜镜。
陛下希望真正派上用场的,不是这些军队。
和她一起来的近卫并另外两个入镜人都在她的房中。那两个入镜人又兴奋又恐惧。
他们知道,这是无比的荣耀,能叫他们家族一步登天的荣耀。
可他们也清楚,选择了这条路,就必死无疑!
大军最多休整两天,他们的时间只有两天。
近卫们面容冷肃:“确定好了吗?”
容楚岚默不作声,点点头。
其他两人迟疑了一下,也跟着点了点头。
“好,收拾了东西,今晚就动身。”近卫们没有说废话。
蛮族那边肯定也得了消息大军今天到达,他们也一定知道军队需要休整几天。这几日蛮族的探子一定会想尽办法混进军队里来捣乱。
但他们不会想到,军队才是幌子。
陛下真正用来对付他们的手段,不过三个人而已。
近卫们说完这话就要退出去让他们休息。
“等等。”容楚岚叫住他们,“刚才那个女孩……劳烦你们事后问问她,如果她愿意的话,我认她做个义妹。我名下的田地庄子,都分些给她……”
近卫们耐心听完,记下来:“还有其他的吗?”
容楚岚摇摇头:“……没有了。”
她想要的,近卫们也给不了。
几名近卫行一礼,把其他两个入镜人各自带走回房。
是夜,狂风大作,尘沙遍地,烈风呼啸如鬼哭。
这样恶劣的天气,反而方便了他们动身。
从城墙边放了绳索下去,避开陷马沟和陷阱,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夜中,十来人一道疾驰,像一抹逆行的暗风。
这批近卫都是最顶尖的死士,武艺高强,确保都能带着山海镜全身而退。为了不打草惊蛇,也不动用马匹,一人背着一个入镜人向月牙城飞奔。
奔袭到一半,便换一人继续背。轮换几次,终于在太阳升起前到了月牙城。
月牙城中乱糟糟一片,尽管天晚了,这座城中大半人也没有休息,在城外都能听到喧嚣嘈杂声,夜里仍要练兵,来来去去的兵戈相击声,粗鲁叫骂,拖沓行走,战马时不时打个响鼻。
一些老百姓们倒是早早地睡了,反正上面的人打仗不管输赢,他们都跑不了,干脆能睡一会儿是一会儿。还有人则被叫去了干活儿,在城里运东西、收殓尸骨什么的。
十来个人悄悄爬过年久失修的背面城墙——大约因为城背面是大梁,这边城墙修得又矮又低,很轻易就能翻过去。
他们没有惊扰到任何人翻过城墙,进入月牙城后,其中两名近卫和他们分散开,预备在城中打探地形,顺便等他们回来。
另外的近卫继续带他们往前方城墙前行,花费小半个时辰横穿城池,总算看见月牙城对外新修的格外高大的城墙。
但这难不倒近卫们,飞檐走壁间,他们已经寻摸到了个低矮的地方翻过去。
月牙城本就兵力不足,夜里放哨的人瞪大眼睛看也只是防着外面的人会不会进来,至于里面的人出去?哈哈哈哈开什么玩笑,谁会在这时候跑出去?就算是探子也没那么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