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几人都绷紧了心弦,看似谈笑随意,实则做好了准备,一旦生出变故,他们就会立即动手。轻功最好的两个近卫会马上带着姜遗光离开,其他人留下断后。
好在一切都没有发生,得以顺利离开,
一路到山下,找了个小村子,花钱找其中一户人家借住,洗漱干净,换了衣裳,第二天再搭上骡车去县城。
八人一路谈天说地,什么都聊,就是不提起鬼哭林那段事儿,好似被吓破了胆再也不敢提似的。
直到进入县城,找了家客栈住下,确定没有偷听的人后,几人才以纸笔交流。
在鬼哭林的时候……
地底冒出的浓烟,他们闻到的那股臭气,是芙蓉膏。
除了芙蓉膏,还有五石散一类药物。
本朝命令禁止私藏,连药铺也不许卖五石散等药,一旦发现,轻则抄家流放重则满门抄斩。
而就在离开时,他们也眼尖地看见了山的另一面,种了些鲜红艳丽的花儿。
那是能做成芙蓉膏的罂粟花,花香浓郁,容易让人生出幻觉。
不必说,他们就都明白为什么鬼哭林至今也没有人敢去了——定是被不知什么人占据着,私自炼禁药。
要不是他们表现出不俗武艺……要不是他们装着没发现,恐怕也很难离开。
山下的小村庄也不一般,让他们借住的那户人家明里暗里打听他们在山上看见了什么,还提起鬼哭林的古怪,看似好心地劝他们别进去。
如果他们憋不住,炫耀自己才从鬼哭林离开,恐怕也会招来大麻烦。
姜遗光沉思道:“这件事还是回京后再说,在本地不要透露出去。”
柳二本来想立刻和官府搭上线,闻言蔫了:“为什么?”
柳大一敲他脑门:“你也不想想,能做出这种事,你以为当地的官儿他们不知道吗?”
“恐怕还要更严重一点,本地的近卫估计也不能联络了。”马元义低声说。
近卫按职能细分出许多种类来,有专程打听情报的,有做生意提供联络点的,有专门保护朝廷命官的,还有和江湖沟通联络的。只要是发生在大梁境地上的事儿,近卫就不可能不知道。
所以,朝廷没有管乌龙山上的事儿,恐怕和当地的近卫也有关系。要么,他们没打探到,要么,他们起了坏心思……
柳二捏紧了杯子。
如果这帮狗娘养的真的背叛朝廷,他柳二先宰了这群小兔崽子!
“总之,尽快办完差事回去吧。”
来都来了,什么也不办就走人更惹人怀疑。姜遗光用的探亲的理由就很不错。
近卫们找到联络点,要了个对单州当地非常了解的本地人,让他跟着带路。
那本地人姓宋,家里行二,一般人叫他宋二郎。宋二郎身形高大,性子也大方爽朗,一看就是做惯了活的,被叫来带路后笑得很亲切,说自己在单州住了十几年,有什么问题问他一准错不了。
姜遗光便问他宋家村在何处。
宋二郎憨憨一笑:“这位小郎君的问题就有些为难小的了,宋家村到处都是,单州有不少人家都姓宋,您瞧瞧,我就姓宋不是?这我也不知道你说的是哪家呀。”
姜遗光低声道:“……我也不清楚是哪一家。”
他说:“我是来寻我母亲的娘家的,我母亲姓宋,单名珏字,圣德四十一年出生,年轻时去了京城,嫁到了离京城不远的柳平城姓姜的人家里。”
他想了想,补充道:“我母亲很聪明。”
宋二郎有点为难:“都十几年前的事儿了……”
不过再怎么为难,既然把事情交给他办了,宋二郎就不能拒绝,还要把事情办的漂漂亮亮的。
姜遗光等人在单州先住下,他还记得自己承诺,真请几位近卫好好下了次馆子,点了当地有名的菜尝尝鲜。
姜遗光对吃食不感兴趣,但不妨碍他做出喜爱的姿态。
单州比京城要暖和些,可近日也是一日比一日冷。他们的行李丢的差不多了,在客栈住下后不得不采买衣裳斗篷等物,等近卫们和宋二郎的消息。
住在客栈的还有些书生,恩科过去后准备返乡,凑在一块儿喜欢吟诗作对,顺便说说京城里发生的怪事。
像那位在游街时离奇重伤的状元郎,在他们口里编出了不知多少花样。
还有说到边关战事的。
都说已经打起来了,容家女儿巾帼不让须眉,女承父业上战场。只是一转眼到了冬日,边疆苦寒,也不知道他们能不能撑住。
还有些就是纯粹不赞同了,在他们看来打仗劳民伤财,上头的将军们功劳有了,谁来想想底下服兵役的穷苦老百姓?陛下应当以和为贵才是。
姜遗光看着像个读书人,又有些寻常人少有的奇特气质,因而住在客栈里的学子们很想邀请他。
只是他甚少答应,只表现出自己很喜欢听本地的热闹。比如当地有什么大官儿,办了个什么事儿。又比如隔壁县传来的某个离奇的案件等等。
姜遗光就听说了那四个“反贼”的案子。
据说,他们本地有个贾大人,手段严苛,要是有哪个犯人落到他手里,不论冤屈好歹先打个三十大板再说,因而百姓们都很怕他。
在单州当地还有个很出名的积善人家,也姓宋,这宋家有十几亩地和好多庄子,算的上小富。去年夏天单州干旱时,宋家就在街上施粥。
今年天冷得早,宋家特地空出一个庄子建了些平房,让那些冬天没地方去、没柴火烧的乞儿去他庄子上,一天好歹有一顿饭,有柴烧,这么多人聚在一起也能挤挤暖,不至于冻死。
但宋家不知怎么回事,惹到了贾大人,贾大人就说宋家是反贼之举,替赤月教收买人心,不由分说把宋家上下关进大牢。
要是有敢抗议的,也一并捉了关进去。
现在他们都说宋家根本就没有造反,是贾大人想要他们的田地,宋家不给,所以贾大人才报复的。
若是宋家不愿意卖地,贾大人强买强卖,那就是强占民田,被御史告去贾大人也要丢官。
但现在,贾大人只要咬死了宋家和反贼勾结,他就一点错处也没有。
姜遗光听了只察觉出些疑点。
其一,贾大人要什么田地没有?就连秀才名下都能有几十亩田地免税,更不用说他身为朝廷命官。为什么非要宋家的地不可?
兴许是宋家在其他地方得罪了这位官,要么就是……宋家的地,让贾大人非要不可。
其二,他若真如此猖獗,都不必御史,巡抚大人就能惩治他。莫不成另有隐情?
事情还没完。
宋家全家下狱,冬日寒冷,老太爷和老夫人经受不住严寒在牢里冻死了。这事儿传出去,听说有几个江湖人士要来给宋老太爷报仇。
据说宋老太爷年轻时走过镖,行走江湖许多年,和不少江湖上的帮派都有联系。现在他不明不白没了,一些当年好友的徒子徒孙们听了,就要来找罪魁祸首算账!
说这事儿的人摇头叹息。
显然,在他看来那些充满义气的江湖大侠都是好人,可他们一旦被扣上反贼的帽子就再也摘不下来了。
姜遗光想起了自己和近卫们前些天住客栈时碰见的那四个人,问:“他们被抓了吗?”
说话人往四下里一瞥,小声道:“听说抓到了几个,当场就处死了。还有一些关在牢里,也不知道是不是。”
当场处死?
说话那人显然不知道姜遗光当时就在场,感叹道:“听说那些侠客们武艺高强,贾大人才派了许多官兵去捉。没想到……”
姜遗光没说出来,也跟着叹了口气,闲话听完后就回屋了。
柳二正把他们一路来的所见所闻记录在册,写完后,默念一遍,再把东西烧了,回京后再写出来。
姜遗光顺口将贾大人一事告诉他。
没几天,宋二郎回来了,果然带来了宋家村的消息。
姜遗光要找的宋家村原来地址就在如今被下放大牢的那个宋家的庄子上,只是后来宋家村人烟稀少,就搬了地方。那片山头被如今的宋家买下,才渐渐失去了消息。
一切都像是惊人的巧合。他才打听到宋家一案,转头自己母亲的娘家就和她们扯上了关系。
这下,姜遗光不去宋家庄子也不行了。
他有种预感,那位贾大人事事针对宋家,恐怕就是为了宋家名下的田地。
第300章
十几年过去, 本就不大的宋家村变成了另一个宋家的庄子,依山傍水,景色怡人。据宋二郎说,原来宋家村剩下的一些老人也留在了庄子上干活。
宋家人被抓走后, 庄子里的人都不知去了什么地方, 没人住, 这里荒凉了些,还被官府贴了封条,寻常人不得入。
柳大他们很为难, 不知道要不要揭露身份进去。按理说他们来帮姜遗光找母家家乡,低调行事为好,可这偷偷摸摸溜进去……也不是那么回事啊!
姜遗光道:“大大方方说吧,想必贾大人不会计较这些小事。”
他们偷偷进去无妨,可如果要上山寻坟总免不了惊动人, 到时被发现了反而更麻烦。
柳大一想也是这个理,拿了令牌出去了。
宋二郎得了赏钱,在外奔波,这几日竟真叫他找了个老妇人回来, 说她原来在宋家村住, 后来宋家村没了,她就留在庄子里做粗使婆子, 宋家倒了以后流落街头。也不知道宋二郎把她从哪里找来的。
那老婆子自称姓周,丈夫早死了,孩子也没了, 她在宋家村住了几十年没离开过, 村里头大大小小事情都瞒不过她的眼睛。
而当她第一眼见到姜遗光时,就顿在原地。
“像, 太像了……”
周老婆婆眼睛有些浑浊,里面盈了一层水光,快步凑近后感觉她几乎要掉下眼泪来,“你就是棉棉留的孩子吧?和她长得简直是一模一样……”
姜遗光露出上到八十下到八岁都觉得亲近的笑,扶了她坐下,给她倒杯茶后温和地问:“婆婆,棉棉是……?”
见姜遗光目露不解,周老婆子笑道:“棉棉就是宋钰,那时她家门前种了两棵棉花,就叫了这个小名。带我来的柱子家的那小子说了,那应该就是你娘……”
听她说了这话,姜遗光笑得更温和,神情带了一丝激动,忙问:“婆婆能多和我说说我娘的事吗?”
“这有什么不能说的?”周老婆婆高兴道,“棉棉就是我看着长大的。”
“……棉棉那女娃娃打小就生得俊,又聪明,十里八乡就出了她这么一个标致的人,还没到定亲的时候呢,家里的门槛都要被媒婆踏平了。”
“不过棉棉心气儿高,她自己打小偷偷去学堂外学了认字,后来磨着家里人送她去读书……那时候皇上也开了女学,你娘家里就把她送去了,听说她的学问做的好,会读书会算账,夫子还夸呢,说她要是男子,一准能考上秀才了……”
“后来……棉棉读多了书,有主意,开始做些小生意,家里有了钱,就搬出去了……”周老婆婆捧着热茶,眼前似乎又浮现出那个白白净净的小女孩的影子。
小小一个人,说话做事都很有条理,喜欢跑跑跳跳,喜欢穿鲜亮的裙子,喜欢颜色鲜艳的花儿,也喜欢读书。
看着就让人感觉有生气,跟春天的花儿一样。
她年纪大了,想不起更多事,姜遗光只能时不时问一两句,慢慢问出更多话。
周老婆婆不认字,只说宋钰还小时就会抄书赚钱,经常见到她去书铺送书,赚了钱再做小买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