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芳瑛又说:“先生虽然带了随从,可独自上山实在危险,父亲临行前交代过,还请先生带些护卫一起去,”
姜遗光面上笑容不变:“不必,我一人行动还要快些,人多了误事。”
他感觉到了庄子上的确有奇怪的东西,说不定就在后山上。
说不上来是什么,但让他感觉有点不舒服,好似闯进了某只野兽的地盘后一直被注视一般。那种如影随形的怪异感久久挥之不去。
可除了他以外,没有人觉得奇怪,连近卫们没有任何感觉。
看上去最敏感的贾芳瑛面上不舒服,也像是因为环境糟糕不习惯,而不是她感知到了什么。
贾芳瑛握住茶杯的手微顿。
她总觉得眼前这位姓姜的年轻公子身上有什么很怪异的地方,他嘴里说着多谢,可那双眼睛总像是透过她看到了某些古怪的东西。
想起父亲的叮嘱,贾芳瑛还要再劝,却无意间抬起头和站在姜遗光身边的一个护卫对视一眼。
后者眼里涌上的凶煞之气,让她差点碗都拿不住,打了个哆嗦。
一个护卫……怎么有这么重的杀气?
再看过去,那护卫又低下了头,一脸憨厚,叫贾芳瑛以为自己刚才是看错了。
被这么一打岔,她也不好再提起,只好心里暗自算计着等这位先生明日上山后,赶紧派十几个人在后面偷偷跟着,至于姜遗光自己带的护卫……先调到别的地方去,以免打草惊蛇。
姜遗光过来通知后吃过饭就放下筷子,无视了贾家兄弟二人的暗流涌动,提醒道:“明日我说独自上山便是独自上山,几位最好不要让人偷偷跟着来,否则,会出什么事我也不知道。还有——”
“诸位夜间休息时,多加小心。”
说罢转身离开,叫都叫不住。
他本来就不打算解决麻烦,去看一眼父亲留下的东西就走。虽然要和贾家打交道,但这些天相处下来他很快发现,与他们和睦相处,不如以势压人。
有些人需以情谊打动,“真心”换得真心。
有些人则生来就不信这些,那就不必让他们觉得自己是好人,只要让他们对自己敬而远之即可。
贾历谦皱眉,对贾历书偷偷道:“这先生也不知是何来历,对我也就罢了,对二哥也这样不客气。好生无礼。”
贾历书心里也这么想,可四弟明晃晃说出来就让他不高兴了,道:“高人自有风范,要你在这里说?”
到这个破地方哪哪儿都不舒服,贾芳瑛看见他们,更如生吞了活虫一般厌恶,把筷子一放:“我用好了,你们随意。”
起身走了,侍女们连忙跟上。
走出大堂,还能听见他们兄弟二人和婢女的调笑声,听的她更烦躁。
从答应兄长和父亲后坐上车来到这里的那一刻起,贾芳瑛就一直觉得胸口好像有一团火在冒,浑身又闷又冷地难受。她想回家去,可还是不得不按照父亲的意思留在这儿,以免那人偷偷藏起山上的宝物。
虽然她也不知道是什么宝物,可父亲信誓旦旦说有,总不能是假的吧?
晚饭吃过后,天很快就黑了。
白天坐久了车,这庄子上又荒凉,因此尽管他们是第一次来,也没有什么庆祝的意思,草草洗漱后睡下。
厢房中,贾芳瑛翻来覆去睡不着。
姜遗光临走时说的那句话在她心里反复回荡,现在回想起来,他说的每一个字每句话似乎都含有深意,好像他笃定晚上一定会发生什么事似的。
大哥告诉她说父亲没病,就是想把弟弟们提上来打压他,她只要看着他们就行。
父亲说,山上有宝物,能延年益寿,大哥知道了定会私吞,只要她能取来,她就能得到和大哥手里一样多的产业。
她有些心乱了,不知该听谁的。
被窝里放了汤婆子也只觉得干巴巴发烫,屋里炭盆烧的人浑身不舒服,干燥的冷硬和燥热混在一起,刺得人皮肉发疼。
贾芳瑛辗转许久,困得实在厉害才睡着。
另一边,贾历谦松开怀里的侍女,命她出去,房门外随即进来三个粗使打扮的精瘦汉子。
“记着,明天盯紧了他,在山上要是被发现了,你们知道该怎么说。”
三人齐齐下跪,齐声道:“小的明白。”
贾历书那边早早熄了灯,抱着通房丫头睡在被窝里,很快打起了呼噜。
怀中女子身躯柔软,散发出温热清香,冬日里更令人爱不释手,他抱得更紧了些。
深夜寂静。
一声尖叫打破,各处匆匆亮起了灯。
贾历书哆哆嗦嗦地裹着被子缩在床角,惊惶无比:“来人!快来人!”
他看都不敢看刚才被自己踢下去的那个“人”,拼命大叫起来。
被踢下去的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昨晚才柔情蜜意,怎么今儿一早就……难不成是她昨晚伺候的不周到?
她也不敢辩解,噙着泪披了衣服跪在床下拼命磕头求饶。
二少爷最不喜欢有人哭喊求饶,也不喜欢别人磕得难看,要是她弄出大动静来,只会罚得更重。
房外很快传来动静,守夜的侍女急匆匆推门闯进来。与此同时,女子看见了自己因为跪下去披散到身前的头发……和她放在膝盖两边的手,还有进门后侍女盯着她惊呆的模样。
房门内外,两声尖叫同时响起。
女子不可置信地把手举在眼前看着手,背上苍老如鸡皮般的皮肤,和自己脸颊边垂下的白发,抬手一摸脸,又惊恐大叫一声,昏死在地。
“快点把她给我抬出去,你们干什么吃的?怎么让这么个人混进来?!”贾历书还不知这是怎么回事,以为自己被一个老婆子爬了床,恶心地想吐。
暴怒中,抬手抄起瓷枕便甩下床,啪一声炸开。
侍女听着声音就是一抖,膝行着爬过去,她力气不大,抱不动,其他人全都在门外不敢进来,她只能一个人把人往外拖。
等地上那老妇人被翻过来,露出正脸,他才看清楚这老婆子和昨晚在他床上的丫头眉眼有些相似,穿着的外杉……也是同一件。
十只鸡皮皱巴的指头尖,涂了一模一样的鲜亮蔻丹。
这下贾历书也腿软了,哆哆嗦嗦张着嘴要说什么,还没说出口,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少爷!!——”
……
他院子里闹出这么大动静,其他人不可能不知道。
贾芳瑛那边没人敢打扰,还是早起时有侍女来报,听说有人爬二少爷床,还没听完就厌恶地皱了眉,让侍女不要在自己面前说这些腌臜事。
从进门起,侍女便欲言又止。贾芳瑛让她退下,那侍女倒也恭敬退下了。
只是贾芳瑛还是感觉她们似乎变了个样。她们好像在偷偷用奇怪的眼神打量自己。
连带着她下意识看了一眼铜镜。
面前铜镜有些模糊,可依旧照出她仿佛一夜间就长出来的十几条皱纹和花白头发。
……这是她?
这是她?!!
满屋侍女齐齐跪地,头紧紧贴着地面,不敢抬头出声。
她们想说的,可是谁都不敢触霉头。现在……小姐自己发现了。
贾芳瑛发疯似的摸上自己的脸,掌心不再光滑的触感告诉她,自己看见的不是幻觉。
她一夜之间,变老了!
贾芳瑛完全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疯狂伸出手摸脸又去抓自己身上皮肤,越看越恐慌,慌乱地抓起头发一看,里面果然夹杂了大半灰白色。
她这才明白侍女们看自己的眼神是怎么回事。
这群……这群贱人……
她变老了……她变老了!!
恐慌到极致反而说不出话来,只从嗓子眼里发出破风般的嘶哑声音。贾芳瑛脑子一片空白,忽地抬手把镜子恶狠狠地朝身前仍旧年轻貌美的侍女头上狠狠砸过去。
电光火石间,她想起了什么。
姜遗光昨天临走前微妙的那一句话——他让自己夜里睡觉时小心留意……
“把姜遗光给我叫过来,快去!!”贾芳瑛完全失了风度,声嘶力竭尖叫出声,“快去,否则我扒了你的皮!!”
侍女被砸了一脸血也不敢哭,听了这句话连滚带爬跑出去,鞋子都跑掉了,可到姜先生住的地方后一问才知道,姜公子一大早就上了山。
她也惊惶地跌落在地,不可遏制地浑身发起抖来。
这可怎么回去复命?
……
姜遗光独自一人在山上走着,手里握着山海镜,时刻不敢离身。
天蒙蒙亮时他就上了山,跟踪的人全被他甩了,自然不知道院子里又发生了什么怪事,也不知道那些人在拼命找他。
此刻他只想知道这山上的坟究竟会在什么地方?到底是不是他生母的坟墓?
他父亲留下的话又是什么意思?
十几年过去,山中发生了什么谁也不知道。不过好在宋家听说不是苛刻的人家,山上有坟墓,他们总不至于让人迁坟才是。
山不算大,地势还算平坦,草木也荒凉,爬上去很容易,但要找遍其中能建坟处却很难。
姜遗光很快就爬到了山顶,往下看。
听说山背面崎岖险峻,再往下是悬崖,那儿藏着许多野兽,普通人过不去,但野兽也过不来。
不必想也知道,当初建坟的人不可能把坟墓修在背面,于是姜遗光站在山顶往下看,希望能看出些什么来。
俯瞰之下,他感觉自己渐渐看出来了什么。
山脉连绵起伏,山中开辟了不少小路,这些道路杂乱无章好似只是被人随意踩出的小路。
可山上什么东西也没有,又有谁会来这座山上开路?
再仔细看,那些小路看似凌乱,却隐约有某种规律,构成了什么图案。
姜遗光移动位置许久,飞快后退,再奔到下一个小山头。
阳光下,那些前后远近不一的凌乱路线在某个角度下终于在他眼中勾勒出一个清晰又眼熟的图案。
像一朵花。
“花心”正中,一座小山坡坟起,他目力好,能看见山头种了些眼熟的花,冬日寒冷,花枝头的叶全部凋谢了。但他依旧能分辨出那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