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同样渗进去,消失不见。
姜遗光擦干血迹重新包好,放下衣袖,若无其事往前走。
这道疤是他故意划出来的。
他在厨房门口看了很久,知道他们煮饭不会过多,算好了量。
因而正午吃饭时,第一遍行堂,添梗米饭添包子馒头。
第二遍,没吃够的再添包子馒头和小菜等等,米饭基本吃尽了。
第三遍时,就是添和早上一样的粥了。
姜遗光主动帮行堂的僧人提粥桶,往里面滴了血。
早上和他一起去打水没顾得上吃早饭的入镜人有一个个头很高大,一看吃得就多。如果他没忍住,一定会添食的。
他往粥桶里滴了一点点血,不多,搅和后赶紧送进去。
等吃完了,他又主动帮忙把桶洗干净。保管谁也查不出来。
至于还会不会有人添粥……或者他想算计的那人没有喝粥……那也无所谓,只要确保有人吃下去,他就能知道,犯了禁到底会有什么后果。
现在,他知道了。
是只有吃了“荤腥”才会变成这个样子,还是只要犯忌都会变成这样?
寺里那些干瘦如骷髅的僧人香客们,他们都经历过吗?
来到僧房院外,里面已经点起了灯,一间间房亮起光。
一排亮起的灯光,中间突兀暗下去两个。
那两个人没回房吗?
姜遗光回想了一下,知道那两间房的主人是谁了。其中一个他白日还进去看过,当时他躲在床底不敢出来,现在回想起来,恐怕是把他当成了鬼怪一类。
另一个……他又是为什么?自己的算计真的成了吗?
姜遗光走近后,其中一扇门打开了,顾敛和文霁月从房里走出来,后者脸色很不好看,快走几步上前拦住了他的去路。
“拾明小师父打算上哪儿去啊?”文霁月张口便是阴阳怪气。
姜遗光行礼道:“施主,贫僧要回房休息了。”
文霁月呵呵笑,上下打量他:“……那就希望小师父晚上……好、好、休息。”
顾敛拉她一把,赔笑道:“拾明师父自便去吧,文姑娘今日心情不大好,还请不要同她计较。”
姜遗光目光穿过他们看到房间里瑟瑟发抖的秦谨玉,沉默不语的范世湘,又很快收回来:“无妨。”他微微躬身,合十行礼,转身走了。
文霁月刚才话头被顾敛堵住已是满肚子火,她还想拽着拾明说什么就被顾敛拦下了,眼睁睁看拾明离开,不由得更气:“你做什么?你拦着我?”
顾敛急急地压低声音:“别气了别气了,你不是说过你在他房里放了灯吗?难不成要打草惊蛇?”
文霁月脸色勉强好转,还是撑着说:“也用不着你提醒。”
顾敛好脾气地笑笑,没在意她甩脸色,后者转身进门去,看到满脸惊恐不知道在害怕什么的秦谨玉和木头桩子一样一声不吭的范世湘,更来气了。
“你怕个什么?啊?!你在怕什么?”文霁月手一指门外,“天天摆个死人脸,生怕别人看不出来你有问题?再这个样子你干脆留在这儿好了,看着就不顺眼!”
秦谨玉本就瑟缩得靠着范世湘,闻言更往范世湘身后藏。
她也不想害怕,但……
文霁月想商量都找不到人,怒而摔门离去。
*
姜遗光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他先看了看房里,桌上只摆着三盏灯,旋即端了水盆出去打水。当然,打水后他也就着水面照了照,确保自己身后没有红色身影才放下心来。
盯着水面,默默发呆。
僧人、香客……外人……
手指沾了点水,在桌上画出三个圈,思索片刻,又添上一个圈。
如果没有猜错……
蒋标可能被他们用同样的方法救下了,只要等明日看看有没有多出一个枯瘦如干尸的香客就好。
手指移到第一个圈。
入镜人初来时,还算不得僧人也算不得香客。
沾水划一条线拉到第二个圈,横线上写下两个字——“供奉”。
等他们交了香火钱后,僧人们才开始将他们当做香客,他们吃饭和念经的地方也变了。
又划一条线,到第三个圈。
等他们犯忌,或食荤腥,或是别的,他们就会变成今天那两个突然变肿胀的僧人一样,扎破以后……他们就会变成真正的香客。
那僧人呢?
桌上水渍渐渐蒸干了,姜遗光站起身,看向衣柜上贴着的房规。
第一条是“凡入寺住宿香客……”
既可以说纸上所有的规则都是为香客们制定的,也可以说只有第一条是给香客们定的。
香客的规则在僧人房里,属于僧人的规则……会不会在香客房间里?
姜遗光想,明日需要想办法去一趟看看。
没猜错的话,蒋公子很可能就在那儿,到时试试能不能进他房间。
他想着想着不知为什么突然出了神,晃晃头回过神来,眉头微拧。
从前他并不会这样,不该出神时根本不会……
他总觉得有些心神不安,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可环视一圈房间,那种古怪的感觉似乎被遮掩住了,无从查起。
这回的直觉,是对是错?
姜遗光不确定了。
他坐了许久才起身就着冷水洗脸漱口,简单擦洗后,上床躺下。即便心神不宁,依旧闭上了眼睛。
第339章
文霁月把灯放在拾明房里后自个儿也心虚, 回房间里上上下下搜过,床底下都扒拉了一顿,确定没有多出第四盏灯才安心。
她还有点想不明白姚文衷和蒋标是怎么回事,至于大殿里做晚课的那些和尚出的事儿……她没去大殿, 自然也不清楚。
躺在床上, 翻来覆去睡不着, 一片万籁俱寂,她胸中怒火却愈发旺盛,只觉得看什么都不顺眼, 恨不得把见到的一切都狠狠撕碎!
他们问过能不能换客房,得到的却是笑而不答。那群秃驴!根本不让他们换地方!
文霁月恨恨捶床。
他们不能换,怎么蒋标和姚文衷就可以?!难不成都要先变成那副鬼样子才行?可……可如果让她变成那副模样还不如死了算了!哪怕富态也没富态成这样儿的啊!
再给一扎,那又瘦成皮包骨了。
文霁月想了半天,还是没想出来, 憋着一股气蒙头就睡。
睡了没多久,外头传来敲钟响,一声声儿在空旷山寺里回荡。子时到了。
文霁月不得不躺正了准备休息,临闭眼前最后瞄了一眼桌上的灯……这一眼让她睡意全无。
她桌上原先摆着的三盏灯, 现在忽然变成了四盏!
文霁月惊地从被子里跳起来, 鞋都顾不上穿抓起那突然出现的第四盏灯就要拉开门,手放在门上又停顿了。
子时到了以后, 不得离开……
她可以把灯扔出去,但谁知道子时以后门外有什么?她打开门会不会碰见什么东西?
想到这儿文霁月就一肚子无名火。她什么也没做,为什么灯接二连三出现在她面前?
灯还拿在手里呢, 再不扔恐怕来不及了。
想到这儿文霁月狠下心闭着眼睛打开门, 一鼓作气把灯往外一砸迅速关门栓好冲回被窝。
应该没事吧?
铜质旧灯“咚”一声掉在地面轱辘往外滚,闷响让好几个没睡的人都听见了。
秦谨玉紧紧缩在被窝里, 恐惧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别找我……别找我……”
她睁着眼睛流泪,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可她就是怕……
姜遗光也听见了声音,没在意,闭着眼睛默默思索。
刚才他听见了推门声和东西扔出去砸在地面的声响,不出意外,应当是有人发现了第四盏灯后急急忙忙扔了出去。
只要“发现”了第四盏灯就要立刻扔出去。
“听见了”第四遍早课声就必须立即离开。
“看见”了佛像睁眼含笑也必须立刻离开。
“看见”身着其他颜色僧袍的人不能和他说话……
“听见”井中有异响……
大部分寺规似乎都针对于人的观感,看见、听见,若是一个瞎子或者失聪之人,看不见听不见,这样的规则是不是对他们就没用了?
如果他进入一间放了四盏灯的屋子,但是他只看到三盏,会不会也有惩罚?
想到这儿,姜遗光总觉得哪里有古怪,可又说不上来哪里古怪。
他心里有个声音告诉自己,最好是同他们联手离开,可他的直觉却让他在最初相遇时隐瞒了身份。到现在,他们显然已经怀疑上自己,再和他们相认,弊大于利。
姜遗光脑子里乱乱的,自己也不知在想什么。他把每个入镜人在脑子里想了一遍,又想着今天白日里发生的事,再想到寺规,一条条想,琢磨里头深意。
最让他不解的是那些被划掉的地方。
被划去的部分……意味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