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明不知道在想什么,她不好说话,急死了。
但没多久,背对着她的拾明腾地起身,她就知道拾明也站起来了,忙问:“怎么了?”
姜遗光道:“随我来。”
他刚才看见……水盆中水面缓缓颤动起来,那尊被搅动的扭曲的面上含笑观音像,缓缓眨了下眼睛。
这让他感觉十分危险。
姜遗光匆匆出门,甚至还把被他丢在门槛边的僧人也带上了,左肩扛着人右手拎着水桶大步走得飞快,放在秦谨玉眼里十分别扭。她不得不追上去,临走前回头看一眼大殿,那尊慈眉善目的菩萨正含笑看着她,她搓搓手臂,连忙扭头跟上。
二人离去。
殿中水面颤动更加厉害,能听见哗哗响动的水声。
沉重大门吱呀一声慢慢合拢,就像有人用力推开关上似的。
姜遗光把秦谨玉带到了天王殿,昏迷的僧人连同水桶一并放在殿外。他带着秦谨玉要翻过围栏到弥勒佛背后去,秦谨玉不太敢,问:“不能把后面的门打开吗?”
姜遗光先前看过,拒绝道:“不行,那扇门上了锁。”
秦谨玉害怕了:“可我感觉……它在盯着我看……”
“盯着你看?”
“对……它真的在看着我……”秦谨玉害怕极了,“它好像活过来了一样……”
姜遗光哄骗她:“可能是那口井的缘故,我们再不做些什么就真的来不及了,你要和其他入镜人一样吗?”
秦谨玉明白,但她就是腿软到走不动路。
姜遗光没奈何,只能折返回来,拦腰面朝下一把扛起她背后的那女子往里走,翻过围栏,来到韦陀像面前。
“你能看见吗?”姜遗光问。
秦谨玉:“看不见,什么也没有。”她也觉得奇怪。
拾明又跟一阵风一样跑出去,把那桶水提了过来。
天王殿后门紧闭,这就让韦陀像身前的空地十分窄小,这桶水放上去,需贴近了才能看清水面。
秦谨玉果真在水里看见一尊严肃的韦陀像,降魔杵扛肩,不苟言笑。
它甚至眨动了一下眼睛!
秦谨玉惊叫起来:“它也动了!”
姜遗光没有看水面,而是望着韦陀像:“我知道,我也看见了……”
“现在该怎么办呀?”秦谨玉慌乱带哭腔声音传来,她本不该这么慌乱的,可她就是控制不住。
她又感觉到自己被拉着走,对方还要拽着她翻围拦,忙问:“你想到办法了吗?”
拾明说:“试试吧。”
刚翻过去秦谨玉就惊呆了。
弥勒佛……弥勒佛往前移了三寸有余!座下须弥坛被往前拖动留下地面非常明显的印子!它刚才动了!
到正面时她就更加惊惧,弥勒佛面上仍旧喜笑颜开,笑眯的眼睛正当中眼珠转了转,慢慢转向她。它的手仍旧抚在自己的大肚上,那肚子肉眼可见越来越高,越来越鼓胀,而整尊塑像也渐渐大起来。
她转身就要跑,却被拾明拉住了,又惊又怒:“拾明!你到底要干什么?你要带我找死吗?”
姜遗光道:“先别走,帮我个忙。”
他提起那桶水用力往高处一泼,水泼了个空,哗啦啦全洒在地上。可在秦谨玉眼里,那桶水都泼到了弥勒佛身上!
她跑不掉了,弥勒佛看到她了……
这时她才注意到,地上那昏迷的僧人也有点不对劲,具体是怎么个不对劲,又说不出来。
姜遗光蹲下去,露出一点手腕背后划出的口子,上面还在流血,一两滴鲜血落在地面,从地板上缓缓渗进去。
他方才强行给这僧人灌了一点他的血。
他明白自己在做什么,秦谨玉却不明白,她也看不见!她只能看到笑容愈发慈和却越来越叫人害怕的弥勒佛,高大到几乎要穿破屋顶。她差点站不稳,拼命想往外跑,可她却跑不掉!
拾明还拽着她背后的人,不让她走!
“你到底要我干什么呀……还是说你就是临死了想要拖个垫背的?”秦谨玉拼命挣扎要跑,她感觉自己马上就要被拖进那尊庞大的金身塑像里了,可姜遗光牢牢抓着,不论她怎么挣扎都跑不掉。
须臾,姜遗光道:“帮我扶着这个桶。”
秦谨玉都要气哭了,但……她还是弯下身,伸手扶住水桶。
而后,她就看见,地上的僧人被扶起,跟杀鸡似的利落地在脖子上划了一刀,一大股血水哗啦一声涌进水桶里。
那木桶一下就装了大半,姜遗光才把人丢开去,任由他身上淌出的血水渗进地面。
“现在再看看呢?”
装了七分满的血水晃荡两下,渐渐平如镜。
腥红血水面上……照出的根本不是弥勒佛,也不是什么严肃面孔的佛像,而是狰狞恐怖的厉鬼。
佛……其实是鬼?
她扑下地揪住昏迷的僧人照了照他的脸,水面同样映出一张恐怖的青白鬼面。
睁着眼睛看着她,露出笑容。
第349章
秦谨玉脑子空白了一刹, 被姜遗光用力拽着身后影才猛地弹起来跟在他身后往外跑,边跑边不可思议道:“这里的到底是佛还是……”
话说一半她也觉得自己糊涂了,这可是山海镜里面,是恶鬼的执念, 怎么可能会有真佛?
佛也好僧人也好, 不都是鬼吗?
姜遗光没回答, 抓着她跑得很快,从天王殿门口冲出来便一路往里跑。
他的猜测终于得到了证实。
僧人,香客, 背后都贴着一道人影,对应双面佛一面喜,一面怒。喜面与怒面互不相通,看到的一切都是反的,就像镜子照出的影像, 紧密相连却不相通不相识。
更可怕的是,镜子内外的“人”都认为自己是真的,就像他们现在,都认为自己是真的, 另一面是假像。
他不认为自己已经成了鬼, 顾敛那边恐怕也不这么认为。
就像两面佛,他们原先或许是双生兄弟, 又或许是传说中的一体双魂,但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都不会怀疑那具身体不属于自己,甚至可能不知道另一个人的存在。
在寺庙里, 水被赋予了另一种含义。
它不是单纯的以水为镜面, 相反,水是让背后的人影多出一双眼睛。
让入镜人背面的人, 能通过水面“看到”和它们背贴背的自己——
因为入镜人们自己的眼睛,只能看到同一面的人。
就像穿上红色僧袍的秦谨玉,她只能看到和她同一面的同样穿红色僧衣的自己。
而他现在,也只能看见同在怒相佛面这边秦谨玉干瘦的身影。
他可以通过水面“看到”背后真正身着红色僧袍的秦谨玉,但那并不是他自己的眼睛看到的,而是他背后红衣人影通过水看见的。
水,是背后影的眼睛,不是窥得真相的镜子,看向水面时,背后的人就睁开了眼睛。
……仅仅是让背后人看见的眼睛罢了,背后的人能看见什么,他们就能从水面上看到什么。
背面的人看不见他们,他们也就无法从水面上看见自己背后的影子,只能看到他人身后背贴背的人。
姜遗光起初以为,镜中恶鬼故意让他们看不见自己的异样,是为了让他们互相猜忌,到后面才想明白其中关窍。
这样来看,寺里的规则并非故弄玄虚,每一条都暗藏玄机。
如第一条,不允许和他人共住,或许是为了掩盖背后身影或是别的什么秘密,单独看似乎对香客很不利。但如果反过来看呢?
不能与他人共住,反而保证了香客的安全,房里只会有自己一个人,夜里若多出住客来,那必定不是人。
以他们现在的状态,恐怕早就犯了第一条规矩了,也难怪……
而三遍诵经则与三盏灯相吻合,一为耳闻,二为目视。
起初他认为这两条与人五官所感有关,神智正常时,五官感觉便正常。如果听到或看到不该出现的东西,都昭示其人逐渐神智混乱。
——现在来看,这条应当也暗示他们逐渐和背后影通识共识的过程。
听到了背后影所听见的、看到了背后影所看见的……要当做自己没看见,没听见。如果真按上面说的把灯丢了,听到第四遍立刻离开,反而会被背后人影响更深。
至于第六条,相当关键也是非常突兀的一条,关于寺中水井:井里出现异动时,房里不能有水。
或许……这条是为了不要让那个东西的影子通过水看见房间里的人。
没有水,它就看不见。
其他规则都是在镜外正常寺庙的规定上增减,什么同色僧袍、不得食荤腥、起居时间,无非细微处不同。唯有这条十分突兀,没有哪间寺庙会要求人不得接近水井。
当初他们看到这一条规则,都以为井底下可能封着什么东西。尤其姜遗光去过闽省一趟,他还记得丁家村那口井里的女鬼,起初他以为这口井里可能也封着一个鬼。
但现在来看……佛本就是鬼,双面佛,就是双面鬼。它们堂而皇之以佛的面目放在须弥坛上受人供奉,并未封印井底。
所以,怒面佛为什么要把井遮住不让人接近?这才是关键。
水井,井中有水……水是背面影子的眼睛……以此延伸,不论喜面怒面都能通过水看到另一面,水是寺中人背后影的眼睛,井就是这间寺庙背面影的眼睛。
这样一来,原因就很明显了——打开水井,背面的喜面佛就会发现它!
再者,他们二人无意间用水照水,却发现水可能是血。可他后来用真正的血为镜尝试后,才彻底明白过来。
水是背后人的眼睛,让他们能用背面人眼睛看一切。故而他们看见水面里的影像并不是真相,看见水中倒映的血,说明他们背后影的眼里,水是血。
所以他才尝试以血为镜,果然,他和秦谨玉看到了同样的画面。
也就是说,用血照出的才是真相。
恐怕也正因为沾了血才能看见真相。喜面佛那面的僧人才要穿红色僧袍,这些僧袍或许就是血衣?
再一想秦谨玉所说,喜面佛那边的规则:水井可用,可食荤腥。
水就是血,以水为眼,食荤腥也是沾血……这样看来,就像是怒面佛堵住所有可能被发现的途径,而喜面佛在不断利用规则接近怒面佛。
“我们现在跑哪儿去?”秦谨玉着急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不逃出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