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遗光道:“和师父有关。”
赵瑛腾地一下就从凳子上站起来:“你知道了什么?”
姜遗光注视着她,了然:“看来你也清楚当中有蹊跷。”
赵瑛知道自己露馅,抿着嘴不说话。
“我不是来诈你的,上回你来找我,我也想过了。你我算是故人,不必闹得那么难看。”姜遗光说,“不论你信不信,你是师父的女儿,我对你没有恶意。”
赵瑛沉默了很久:“……那你先告诉我,你知道了什么。”
姜遗光便把姬钺告诉她的话转述了一遍。他猜测以姬钺此时的心态很有可能会找赵瑛的麻烦,将姬钺的身份也说了。
临安王第九子,当朝皇帝的亲侄子。
“夫子当年收下我,兴许有其他原因。可他愿意教我,这份恩情我不会忘。”
“不会忘那你还……”赵瑛捏紧拳头,话到嘴边却没说完。
不知为什么,她在姜遗光面前总是沉不住气,轻易就会因为对方的一点举动扰得心神不宁。
姜遗光道:“那件事我没什么好辩解的,你生气也是正常。”
赵瑛恨恨道:“我生气?我才不生气,和你有什么好气的?”她早就知道姜遗光不正常,根本没有寻常人的善恶之分,和他计较只会把自己气死。
平平气后,赵瑛说:“那位九公子说的没错,我娘临终前和我说过几句话,我也知道了些当年事。”
“当年……有人委托我爹收你为徒。”
姜遗光神色一凛:“是谁?”
赵瑛说:“不知道。”
“你应该也听过,我爹当年卷入那场舞弊案,他本来该判流放三千里。虽说不是处死,可我爹的身体……流放三千里哪里还有命在。”
“是那个人,他救了我爹一命,改流放为监禁,牢里也多有关照。所以他的要求,爹爹不能不听。”
“这些都是我娘告诉我的,你不用担心我被骗,至少……我娘认为那是真的。”
赵夫人临死前说的那两个字,是“嫁妆”。
赵夫人留下不少东西给女儿做嫁妆,其中便有一套她亲手为赵瑛制的嫁衣,上面绣着一对戏水鸳鸯栩栩如生。只是那嫁衣还差一些,没能完成。
赵瑛便天天在屋里绣那件衣裳,她也没想着嫁人,只是要把娘留下的这件衣服绣好。
近卫们起初还监视,后来看她只是在做针线活,便由她去。
发现那些人不再隔着窗子看以后,赵瑛把精致华美的鸳鸯一点点拆了。
露出里面用最轻薄的丝绢、最细小的文字,密密麻麻写下的一段往事。
赵瑛看过后,将它贴身藏好,冬日生火,从袖子里抽出丝绢烧了,神不知鬼不觉,没有人知道她看到了什么。
现在说起来,那些不甘、愤怒、委屈都淡了,她只想好好活着。
姜遗光:“师母有没有提到,那个人是什么时候提出这个要求的?”
赵瑛摇摇头:“没有具体说,但大致能推出来。应该是……十年前。”
“那个人没有亲自来,只是让人带了一样信物,我爹看了以后就要把信烧了。我娘几次问他,我爹才说出实情。”
“后来……我爹收下了你,娘起初有顾虑,但你那时惯会装模作样,装出个乖巧样子讨她欢心。她便觉得……纵使受人致使,你也是不知情的,况且那人对我们家有恩。所以她也把你当儿子看,但是……”
但是什么,赵瑛没说下去。
姜遗光轻轻叹气:“抱歉。”
“你道歉有什么用?”赵瑛没想落泪的,可不知不觉间眼前视线又模糊成一片,还是有水滴到自己手背上她才发现自己哭了。
“道歉也没用,我能怪你吗?真说起来也怪不得你。和你有什么关系?”赵瑛说不下去了。
但是……不怪姜遗光的话,她也不知道能恨谁了。她总要有个活下去的盼头。
姜遗光沉默地递了块手帕给她,赵瑛没接,自己粗鲁地拿袖子抹掉脸上眼泪,又掏出山海镜看看自己脸上妆有没有花——看着又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她觉得自己把能收鬼的这样一份神物拿来当妆镜,也是挺厉害的。
“事情我已经了解了,那个人是谁我也会查下去。你这边留神不要走漏消息。”姜遗光说。
赵瑛道:“你就放宽心吧,这件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出了这个门,咱俩谁也不认。”
“姬钺此人,务必小心。”
赵瑛摆摆手:“放心吧,我心里清楚。他如果来找我,我会告诉你。”
少顷,二人一前一后出门,各自分散离去。
婢女在外找了很久,还是没找到赵瑛,急得团团转,又想着对方有没有可能已经回去了,便赶紧返回,这回倒好,她在路上远远就看见了赵瑛的身影。
赵瑛正在一个摊前挑钗子,那摊主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两边脸上长了些斑,钗子都是她自己雕的,用料不算太好,可木头雕得很漂亮,赵瑛很喜欢。
婢女匆匆忙忙挤过去,张口就要喊,赵瑛瞥她一眼:“慌什么?等我挑完吧。”
婢女才发现她手里提了不少东西,连忙告罪后接过来。赵瑛也没管,手上得闲了更方便挑拣。那婢女正好低下头清点她刚才买的东西。
如意斋的点心,还热乎着,鸣翠阁的坠子和手炉……还有一件云肩,不知在哪儿买的,她摸了一下,料子不错,估计也是京里数得上的铺子。
婢女放下心来。
赵瑛在心里冷笑一声,面上不显,试了好几根钗子后看着喜欢,干脆全都要了。
这些东西可不是她自己买的,大多都是姜遗光先买好了放在那间屋里,点心也提前买了热着,看起来就像自己和她走散的这段时间买下的一样。
不然这些人怎么会放心呢?
今日出了这种岔子,她估计也不敢报上去吧?
赵瑛戴着最朴素不过的一根木簪,快活地往回走。
姜遗光回了常清园。
余谯在前几日终于走了,他走以后近卫们就想办法找他,可姜遗光就是生了气不肯回来,怎么找也找不到。偏偏这时皇宫里需要人手,太子对姜遗光还有几分印象,虽然没直说,但他明显希望姜遗光能出现在婚宴上,让近卫们一通好找。
谁知道他今天自己回来了?
姜遗光回来以后就冷着脸收拾东西,谁来叫也不管。凌烛和沈长白今天都不在,邬大人进宫去了,没人能劝得动他,也不能动手,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将自己的东西收拾好了一个小包裹一背走人。
其实他也没什么东西,只有几本书和一些银子收了起来,衣裳也没带,什么都没有,仿佛随时做好了能够孤身浪迹天涯的准备。
哪怕常清园里处处都好,在他心里也没有任何可以留恋的,连一样要带走的东西都没有。
可能那枚玉佩算得上,但现在玉佩也没了。
到门口时还有人想劝说几句,姜遗光只说:“放心吧,我新居的地方你们会知道的,你们要监视也行,我不拦着。”
他盯着那个来劝的近卫,一字一句冷声道:“左右我是个疯子,不想让疯子把你们害死,就让我走得远远的。”
说走远,也不算太远,至少还在皇城内,没有离京。
姜遗光自己新赁了间不大的小院,藏在一间小巷的最里处,那条巷子也七拐八弯,都不知道他是怎么找到这么间屋子的,总之偷偷跟上去的近卫都有点震惊,看他进去后关上院门,又跳到高处去看。
姜遗光在院子里忙来忙去,一切都安定下来后,他已经进厨房做好了饭,自己在屋里一个人吃起来。
他知道有人在暗处看,不过也无所谓了。
这些人监视久了就会渐渐放松,到时,他才能真正做些属于自己的事。
一呆又是十来天过去,太子妃即将嫁入皇家。到时,花轿也会经过他所在的这片坊区。
有近卫特地来告诉他,如果这天出现什么鬼怪,一定要出手,绝不能扰了太子的婚礼。
姜遗光没拒绝,答应下来。
他也想知道,这天会出现什么样的意外。
第361章
二月一, 龙睁眼。二月二,龙抬头,宜嫁娶,宜动土。以往老百姓都要在这一日吃龙食, 放龙灯、炸油糕, 今日又多了一桩大事——
太子娶亲。
李家光是抬嫁妆的队伍就能绕整个皇城一圈, 从早上就开始往皇城搬嫁妆,一路上都有人从家里跑出来围着看,龙须面也不吃了, 油糕也不炸了,挤在人堆里听吹吹打打的热闹声。
二月初其实还有点冷,但大家伙凑在一块儿好像这份热闹劲儿把冷意也驱散了似的,筒着手看热闹,指指点点猜那一抬抬嫁妆里都装了什么宝贝, 那李家的女儿又是多么有福气。
太子妃……那可是将来的皇后啊!
小孩不懂大人们在说什么,只顾着跟迎亲队伍到处跑,争着抢撒下的喜钱、喜果,那些个大人看热闹说闲话的都要留神脚下, 省得不小心踩着了哪个。
姜遗光倒没在人群中, 他和一群近卫连同几个入镜人在皇宫正大门口附近街口的一间宅子里候着。
四周静街,普通小老百姓过不来。迎亲队伍将从这个门口进去, 到时近卫也会从他们当中挑几个入宫守着。
太子娶亲,处处张灯结彩,连他们这屋里也四处贴红, 桌上摆满了贴红纸双喜字的鸡蛋、油糕、麻糕等等, 染上了几分喜庆。
不过……姜遗光猜测这间屋子里的人都是已经渡过十重死劫的。别的不说,眼神就不太一样。那些近卫们的态度明显更加恭敬小心, 远不似原来。
“今晚可不能出事,要劳烦你们多看着点。”带他们在这儿休息的近卫十分客气。
一抬手,手下人端上来个托盘,上面不少红纸装的喜钱,里面可不是外面街上撒的几文几角钱,每个红封里都装了一千两的银票。
屋里人却一个比一个不客气,没几个搭腔的。手下人只得端着托盘恭恭敬敬地依次把红封放在每个人身前。
当中一个穿红绸子薄衫的女子手里把玩着一把大折扇,闻言咯咯笑出声,斜飞他一眼,自顾自扇风。春雪才化冻,她却感觉不到冷似的,一下一下狠狠扇着。
等红封放上来了,她当场拆开看一眼,当即冷下脸把东西往桌上一拍:“打发叫花子呢?我们命就这么不值钱?”
端托盘的人连连赔笑:“这只是今天守一晚的喜钱,要是遇上什么事儿,那肯定是不止。”
女子冷笑一声,竟是直接把里头十张银票抽出来,一张一张,撕成碎片后揉成团扔在地上拿脚狠狠碾过。
“好姑奶奶,您又是怎么不痛快了?拿下人撒气也成,别憋着不说呀。”伺候她的人心疼地赶紧把银票捡起来看能不能拼好,一脸疼色对她又是求又是劝。
那女子闻言当真扇子一合抽在他脸上:“要你管?给我滚!!”
那人捂脸就要退下,可女子骂过人之后她立刻又变了幅模样,心疼地揉着他脸:“你知道我脾气不好,怎么不躲?”
男子赔笑,哪里敢说话?
她从前也不这样,入镜前还算是个性情温和的女子。自从过了十回以后就越来越控制不住脾气。准确来说,以前憋了太久,后来渐渐不忍了,她发现什么都比不上自己舒服重要,于是对伺候的丫头小厮们更加非打即骂。据说她还悄悄弄死了几个,只是近卫们没证据,只能继续供着她。
另一个男人和她不一样,裹得严严严实,从头到脚都干干净净,偶然有一丁点灰尘沾在手上都要厌恶地撇去。他注视着其他人的眼神也是厌恶又嫌弃,就像看到了什么脏东西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