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遗光忽然想起了自己曾用力拧下的那个大头娃娃面罩,算是报应到他们三人身上了。
没等他站起身,远处就传来滚滚马蹄声,还有一声急得几乎去了半条命的嘶吼喝令——
“公主有令,救驾——”
声音再次戛然而止。
急匆匆奔马来的那人浑身是血,喊出那一声后就直接从马上滚了下来咽气了,离得近的士兵亲眼见到他从马上滚下来后就变成了一具无头尸体。
他的头也和刚才那三个人一样不见了!就这么消失在眼前!
远处的人全都准备好了,一声令下就打马往前奔去。比他们更快的是刚才那位不认识的年轻得过分的公子哥儿,疾风似的刮到马上,一扬鞭,便往前头疾驰而去!
原本该在路两边驻守的护军全都出事了!一溜两边人,身着甲胄手持刀剑,整整齐齐站在路边,可他们头上却滑稽地顶着个大头娃娃的面罩,一模一样的圆圆脸,红脸蛋,一模一样地带着笑。
一听见骑马动静,身子没动,头上的头罩自动地转向看着他,漫山遍野的大头娃娃齐齐看过来,怪异得让人心底发毛。
跟在姜遗光身后的护军拼命抽马鞭子,一开始还要叫让姜遗光停下来,见着这场景吓得差点从马上滚下来,可这时马也被抽得发很激出了凶性根本停不下来,只能直直往前冲,冲进了两列顶着大头娃娃面罩护军当中的小路上。
姜遗光一马当先冲在最前面,他甚至松开了缰绳,任由马匹带着自己发狂地冲进人堆里。而他两手各自持一软剑,一路随冲进之势或挑、或剜、或刺,那些喜气洋洋的面罩就跟纸糊的一样被轻巧地从脖子上割了下来,在地面咕噜一滚就不见了,那些立着的无头人也跟着扑通扑通倒下去。
凡所及之处,无头死尸遍地。
他开了一条路,后面那些人就不归他管了。有跟上来的,也有不知怎么突然发出惨叫的,姜遗光统统都不管,策马奔向远处高高的祭坛。
祭坛下站着十几个人影,当中一个身着杏黄凤袍手持长弓,一箭射在远处扑过来顶着大头娃娃面罩的人身上。
她使得是火油箭,箭光流星一般扎在那人身上,立刻就生起大火发出滋滋响,还有一股烤肉味儿飘出来。那个全身上下着火的人被箭射中后退两步,仍旧不依不饶往前扑。
“公主,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只有找到源头才行。”赵瑛急切道,“要不然这些东西只会越来越多!”
朝阳公主不准痕迹地捏捏手指,她虎口被震得发麻,可远处仍旧有更多。
还有些……有些要救驾的,冲过来以后,他们脑袋上不知怎么就顶上了一个面罩,青头白面,笑眼弯弯,面色红润十分喜庆的模样。
在场人却没一个觉得喜庆的,这辈子估计都不想看到这种大头娃娃面罩了。
“源头是谁?能找到吗?”
赵瑛声音都磕巴了:“我用镜子照了,没找到……他估计是躲起来了,可这种情况我也不能离了殿下身边。”
赵阔挡在祭坛后面,以免有东西扑过来。
他学了点拳脚功夫,还能挡一会儿。但这些顶着大头娃娃面罩的东西十分邪乎,他不敢太用镜子去收,怕自己收太多了不好过,就只能想办法自己挡。可被面罩罩住的都是什么人?全都是上过战场见过血的护军,不用镜子根本挡不住!
朝阳公主也明白镜子的弊端,若是一时间用太多,赵瑛和赵阔当场入镜,其他人驱使不得这镜子,那只会更糟糕!
左右还能撑住,最好能赶紧找出鬼怪源头,那个东西一定是离得远远的操纵着这边。
但放赵瑛离开身边去找就更不可能了。赵阔和赵瑛一前一后才能挡住这些东西,还要防备他们这一圈人当中忽然冒出来一张喜庆鬼脸。
朝阳又射出一箭,正好扎在一人喜笑颜开的面罩脑门上,火光冲天。
其余护军放的也是火箭,平常刀箭对鬼怪无用,也就用火能把面罩烧干净,还必须得对准脑袋射,射中身上了也没用,哪怕只剩下半个身子,那玩意儿都能用手爬过来。
坏处也有——浓烟呛得厉害又熏眼睛,而且这火再大点儿,山就要烧起来了!
浓烟滚滚之中,赵瑛终于看到了熟悉身影策马而来。她心下一松,惊喜地指着远处叫道:“殿下!有人来救驾了!”
公主却把箭对准了来人头颅,待透过浓烟也能看清对方面庞后,她同样松了口气。
手一放,长箭若流星穿透驻在马前的一个鬼影头上,那人怪叫一声倒下去,硬纸浆做成的面罩爆开,腾地升起一大团火。
对方策马从那人身上一跃跨过去,又轻巧落地。姜遗光左手的剑已经收起来重新卷回腰间,转而取出了山海镜。
火光中,似铜非铜的镜面比火光还耀眼,一道道光照出去,挡在前头的人跟割麦子似的一茬茬倒下。
人不在这里。
赵瑛现在头上还顶着“疑似和姜遗光生情”的帽子呢,她当即情不自禁迎上两步,两眼放光喜悦道:“是善多来了!他比我厉害多了,肯定能把那鬼东西找出来!”
姜遗光一来,解了不少压力,赵阔和赵瑛也敢往外走几步了,手里拿着镜子,看到可疑的就往它身上照。
那头,姜遗光勒马跳下来,在朝阳公主面前微微躬身行礼:“见过公主。”
他的眼睛却利得和刀子一样不断扫视着周边,心思根本没放在眼前。
朝阳公主点点头:“有劳你了。”
祭坛下,金丝楠木的棺材就放在一边,还没来得及放进墓坑。周边躺了一地的人,到处都在流血,湿漉漉的,血太多,反而让那些火没来得及烧起来。四处都是烟熏火燎的浓烟气和肉被烤炙的滚烫浓香。
赵瑛回头悄悄给姜遗光使眼色,白家那人不知道哪儿去了,她方才不完全算是做戏,是真的没找着。
那些护军跟在姜遗光身后也很快赶到了,一个个望着周边穿着同样甲胄却诡异可怕的同袍们,不免胆寒。
再怎么想说服自己这是人也不可能了,大白天的,他们真的撞鬼了!
到现在他们也品出了点东西,这个公子哥儿……恐怕有点不一样的能耐。
此时朝阳公主身边的近卫也站出来,喝令让那些护军全都退开——他们凑近了谁知道会不会马上也变成伥鬼?
现在除了入镜人,其他人还是都不要接近朝阳公主为好。
第371章
赵瑛和赵阔守在朝阳公主身边护卫, 姜遗光则是在下马后绕了半圈,也凑到了朝阳公主身边。
他倒也没把那些东西全部收走,而是用非常凶残的方式将那些大头娃娃的面罩挨个拿刀削了下来。
面罩滚了一地,很快就不见了, 取而代之地上满是穿着轻甲的无头尸体。
但罪魁祸首还没找到, 远处仍有人走着走着, 脸忽然就开始变白、变圆、油光发亮,头发扁下去。从一颗活人头很快变成一颗圆溜溜红彤彤的大头娃娃面罩。
后跟上来的人起先还惊恐害怕,后面慢慢就麻木了——被吓的。他们这辈子都没见过这种诡异怪事, 有几个机灵的也知道,这种事必须烂在肚子里不能说出去,他们今天就算能侥幸活下来,以后都不知道还有没有命在,但都到了这个时候, 只能保公主。
不保护公主,他们也不知道该做什么。
跟在朝阳身边的侍卫让那些还活着的赶紧聚到一边分散站开。一旦发现其中新冒出鬼怪就赶紧点火放箭射死他。
姜遗光得公主示意后也到近前帮忙,人太多了,即便都是些听话的士兵也频生变故, 不看着不行。渐渐的, 那位白家的年轻公子慢慢来到了公主身后的祭坛后方。
得了姜遗光示意,赵瑛低声对赵阔说:“你在后边看守时也要注意, 我估摸着那东西不是躲远了,而是藏在了人堆里。我们用眼睛看是看不出来的。”
鬼怪最能迷惑人心,哪怕它长着青面獠牙血盆大口, 也能让人把它当成平常人一样看待。
用眼睛看找不出, 那得用什么?
山海镜。
他们原来不敢太用镜子,都是看哪边鬼忽然袭上来凑得太近又打不下去, 才赶紧用镜子收了。
得了赵瑛这句提点,赵阔就明白怎么办了,扫一眼记住眼前哪些是人哪些是鬼后再转头用镜一照,飞快一瞥——他不敢真的全用镜收,怕自己要入镜,只敢这么偷瞄两眼。
果然找到了……
镜面密密麻麻人群中,有个身着孝衣却戴着红彤彤喜气洋洋大头娃娃面罩的男人就在后面!他周围全是人!
赵阔心猛地一突,转头就看着那边,肉眼看到的那个公子哥儿却好像没什么异样,他是白家人……不对!再用镜子照过去,镜里那个地方站着的根本就不是人了!
赵阔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但更叫他心惊的是因为他连着照了那人、不,那鬼两次,那个穿着白衣的男人正对他笑,他脸颊两边还涂了两块圆圆的红……然后,他就消失了。
手掌心的镜面倏忽亮起一瞬金光,微一烫手,很快又冰冷下去。
与此同时,漫山遍野顶着喜庆嬉笑的大头娃娃面罩的人全都倒了下去。
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本就凄清寂寥的荒山更如地狱一般诡异可怖。
赵瑛却丝毫不怕,惊喜地扭头:“赵兄,你、你……刚才是你!”
有她带头,其他人还没来得及惆怅就生出了股死里逃生的喜悦,姜遗光也挪过来,惊异道:“我还在那边找呢,没想到被你……”他看起来似乎对赵阔抢了先机一事有些不满,又很快压下去,装着真心实意一般恭喜他。
赵阔起先还不安,但有人恭维着、赵瑛羡慕着、姜遗光又表露出不甚明显的妒意,公主还亲自夸他一句,让手下人赏赐一枚玉佩。他便渐渐丢了那份不安,甚至有些自得起来。
赵阔心想:姓姜的这人一开始还显得来头很大的样子,公主也信他。现在被争了先还不高兴,估计是个没什么容人之量的。
不过他本来就没想得罪人,尤其是听说姜遗光入镜次数比自己多多了,更是不敢得罪,便连忙道不敢当不敢当,还说要不是赵瑛指点他也想不到这茬儿。于是两人又推诿两句,在公主面前争来争去不好看,只得作罢。
被这么一打岔,姜遗光的脸色才好看些。
剩下活着的人各自去取了水或其他的东西灭火,以免烧山。万幸这几日一直飘着雨,不大,但整日整夜的落雨这座山也被浸透了,火很快就扑没了,焦土味儿和湿漉漉泥泞气息混在一起。
望着漫山无头死尸,朝阳公主沉吟片刻,下令让其余人就地挖个大坑,把尸体全埋了,回京后自有人会安抚其家眷。
这件事不能传出去,只能烂在肚子里,那些尸体也不能运回京去,用什么借口都不好使。一两个人断了头还能说是匪徒干的,几百个人的头全都没了?说出去谁信?
“都是些忠臣良将,陛下知道,必定会褒奖的。”朝阳公主勉励一句。
她现在还握着那柄长弓,就着这姿势把弓背在了背上,让人取三杯水酒来,面朝东方一杯杯横着洒在地面,算是送走冤魂。
姜遗光也被她叫到近前。
从前他二人见过,不过数面之缘,却真没怎么说过话。这是姜遗光第一次堂堂正正站在她面前。
朝阳公主对他一笑,谢过他来救驾,又问他来这儿做什么,有没有什么想要的。
姜遗光一五一十答了,救驾是应当的,回乡祭祖,他老师坟头就在这边。至于报酬……他没有任何想要的。
“我也只想好好活下去,这点——恕我直言,公主赏不起。”姜遗光平静地回答。
一旁赵阔脸上的笑还没降下去呢就听见姜遗光这句不算太恭敬的话,顿时又是一惊,连忙过来打圆场:“殿下勿怪,他就是这么个性子,不会说话,他绝没有冒犯的意思。”
朝阳公主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姜遗光会这么说。她倒没往心里去,笑了笑没当回事。
但在心里真正把这人记下了。
一般说自己什么也不求的都不会真的无欲无求。只有一种可能,他所求更多,自己暂时给不了,或者他现在不能提。
不过朝阳公主本就起了争储之心,正是缺人用的时候,姜遗光若是有意,她收下也无妨。
他现在不肯低头,那就再抻一抻,等他需要的时候,自己会再跳出来的。
一场扶棺送葬落得如此下场,朝阳只头疼该怎么和父皇那边说。她正想着,姜遗光忽然又出声:
“殿下,这些人的头都不见了,殿下可有想过它们会在什么地方?”
朝阳公主问:“我自然不知,你心里有主意了?”
姜遗光摇摇头:“我也不知,但不找出来,若是在别的地方出现,兴许会引起恐慌。”
这倒是。
不管什么地方,突然冒出几百颗人头,那这事儿绝对压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