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坚心里其实也没底,他们碰到的这地宫在外边看起来只有孤零零一座,边上就是山石,他也不确定能不能通到别处。
跟据他所读的书中,他得知,如果没有猜错,秦皇陵地宫当与其生前宫殿相似,也就是这骊山地宫应该和秦皇生前的咸阳宫或阿房宫类似。
咸阳宫还在,只是他无缘得见,阿房宫早被项羽烧毁。但从书上说,自春秋起便有“西益宅不与焉”的说法,即向西面扩充居所是为不详,易引来灾祸。
再有,秦皇陵即便要设下诸多迷阵以免后世有人侵入,也不会建一间单独的宫殿,都道非令壮丽,无以重威,这种事很不合理。史书中亦记载,“自雍门以东至泾、渭,殿室复道,周阁相属。”意为秦宫殿成群,每座宫殿虽独立自成一体,但必定有复道、甬道相连。
他就猜测一定有通道和其他宫殿相连。还好让他赌对了。
身后,秦俑仍紧追不舍,沿途秦俑纷纷苏醒,加入追杀队伍中,数量却没有增加。姜遗光发现这些追着他们跑的秦俑似乎都被拘在了某处区域内,一旦离开某道界线,秦俑就会停在远处一会儿,再慢慢往回走,回到自己原来站着的地方,不动了,好像它们一直站在那里,没有离开过一样。
所以现在追杀他们的就是甬道两边的秦俑。
等过了甬道,穿入不知名地宫的东阙,那些灰扑扑的陶土兵俑再次慢慢散开,换成了镇守在两边楼阙里的新的秦俑。
“这,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蒙坚嗓子眼都跑得快冒烟了,灵光一现,“你,跑的时候看看,有没有那种……号角……”
“号角?”姜遗光很快想明白,“你想找到能号令它们的东西?”
“……对!”
虎符、军旗、锣、钹、钲……都行,这些都是能号令军队的事物。
姜遗光道:“号角没有看见,不过那些战车上都立了旗。”
蒙坚已是快去了半条命,拼命喘着粗气:“也,也可以,试试……”
姜遗光带着他从秦俑重重围杀之中逃脱,望着不远处空殿之中,高台之上,坐在战车里抬手号令的秦俑道:“我自己上去无妨,你一个人能行吗?”
蒙坚摆摆手:“你快一些就好。”
姜遗光找了个地方松开他,自己攀着空旷大殿中的一根铜柱三两下爬上去。
在底下就能察觉到这面军旗的庞大,上去后,即便这辆战车连同军旗也在瞬间褪去了色彩,姜遗光还是看清了。
旗杆高六仞,上束白羽,顶有铜铃。縿,也就是旗面上绘着龙虎,旗尾附六条旒饰。
这不是君王帅旗,应当是将军的将旗。而旗帜背面也绣了一个褪色的灰暗的大字。
又是篆文,他不认识。
姜遗光从铜柱上跳下,击飞直射而来的弩箭,翻身落在战车上。战车上的秦俑顿在原地,缓缓扭头,浓眉下灰白的眼睛注视着他。
他一剑削掉了它的头颅,两手握住旗杆,用力将这支沉重的大旗高高举起,左右挥摇。大旗刮出烈烈巨风,尘灰呼呼地围着他打转。
顶端铜铃摇出艰涩刺耳铃音,于嘈杂空旷的殿中回荡,一声声扩散开去。
他不通军务,不知旗语,更不知秦时下令撤退的旗语。但他知道,军旗竖起,便是一军的军心。
蒙坚在底下拼命地逃,铜铃与风声不断往耳朵里钻,那些秦俑不论跑的走的坐的站的,一个个都和活人一样扭头向他看去。连同他也仰头看去,就见姜遗光手持长旗挥舞,动作间,他隐约看到了旗面上绣上去的那个大字。
那是一个早已褪色的“蒙”。
是蒙家军!是蒙恬将军!
蒙坚忽地觉得眼窝一热,一个晃眼,几乎把上面的姜遗光认成了千年前统领大军的蒙将军。
姜遗光举着它,让所有的秦俑都“看”了过来,然后,在所有目光注视下,重重将旗砸在了地上。
铜铃迸碎,旗折两半。
原本还在动作的秦俑好似都顶格在了此刻,维持着奇怪的姿势。从心口处起生出裂纹,寸寸攀升,再“砰”一声爆开,顿时整片原来还算整洁的大殿都如被黄沙席卷过一般,尘灰漫天,呛得蒙坚不得不捂住脸躲起来。
尘埃落定后,再见落在地上的一片片灰色陶土,已经分不清哪片曾属于谁了。
蒙坚得救,却不觉得高兴,心中酸涩苦楚复杂难言。他向外走出两步,仰头看顶上的人。
“这样……就好了吗?”他问。和刚才吵吵闹闹一比,现在没动静了,反而静得可怕。
姜遗光也轻轻喘了口气,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你还想进去吗?”他问。
只有他们两个人,仅剩两壶水,一点点干粮,前方生死未卜,还要往里走吗?
蒙坚捏紧了拳头,望着满地狼藉:“想!”
姜遗光并不意外,只说:“我们还是先走吧,这里很危险。”
那种被注视的感觉又来了。
从他进入地宫以后,就一直,一直看着他。
蒙坚以为他在说殿里的机关,他想劝一劝:“这次我们准备了这么多人也没有几个进来的,每进来一次都要耗费不知道多少,下次我们未必会有这样的机会,上头的人也未必会批的……”
他忽然卡壳,问:“姜公子,你是不是……在找什么?”和他说话的时候,他眼睛似乎一直在往他身后瞄?
姜遗光否认:“没有。”
蒙坚就继续往下说:“你也看到了,骊山里的怪物每年都在变,等明年说不定又变成什么样了。我也知道此地有危险,但你想想……”
姜遗光从上方平台跳下来,他向着姜遗光走近去,声音渐渐压低:“我知道你能降服鬼祟,实不相瞒,我钻研多年,对墓中陈列也有一定心得,你我二人联手,再往里走一两座宫殿不是问题……”
他说着说着,眼前忽然开始发昏,一阵阵晕眩。蒙坚还以为自己受伤了,想扶着墙站直,才发现手脚都没力气,他就知道着了道了,张口要提醒,却在这时腿一软,倒地晕了过去。
姜遗光看他说着说着就倒下去,心一惊,伸手去扶他,却发现自己手脚也在发软,眼前一阵阵发黑。
是……毒?
什么时候中招的?他竟不知道?蛊王也没有反应么?
第422章
姜遗光的意识渐渐回笼。
他没有马上睁眼, 仍旧装着昏迷,他感觉自己正仰躺在某处略有些不平整的石地上,地面积了寸高的水,湿冷寒意自背后不断侵蚀, 冻得他手脚冰冷。
因为仰躺着, 耳朵边也泡在了水里, 几乎要冻僵了。他听到了汩汩的水滴声,以及除自己以外不远处还有另一个人微弱的呼吸声。估计是蒙坚。
这是哪儿?他们刚才昏过去的地方可没有水,蒙坚比自己还先昏过去, 是谁把他们送到这里来的?
姜遗光手指也泡在水里,应该泡了有一段时间,手指头感觉泡皱了。他很轻地动了动指尖,除了湿冷的冻僵感外,没有其他反应。
一直盯着他的目光消失了, 手脚也没有任何被束缚住的感觉。
好像刚才让他中招的只是迷药,并不是毒药。那个幕后之人把他们迷晕后带到了某个地方就放着不管了?
姜遗光仍旧静静躺着,心里默数到一刻钟才微微把眼睛睁开一条缝。
没有光,很黑, 因刚醒来不敢完全睁眼所以什么也看不清, 姜遗光疑心自己眼睛被毒瞎了,但悄悄转了转眼珠, 感觉又不像。
真的走了?没有任何后手吗?
他假装不适地动弹,翻个身,手正好打在另一边同样躺着的人手边, 一碰他就知道的确是蒙坚, 摸了下脉门,的确还在昏迷中。
装作同样昏迷中, 姜遗光用力在蒙坚虎口掐了一把,手慢慢挪开一点。不一会儿他就听到窸窸窣窣衣物摩擦声。
蒙坚醒来吓坏了,睁开眼看看后从地上弹起来就连忙扑到姜遗光身边摇晃:“姜公子?公子?醒醒!”摸一把脉门和鼻息,确定还有气,这才放下心来。
姜遗光适时“醒来”,这回他总算能光明正大地查看周围了,“这是哪里?我们刚才……”
蒙坚一开始还以为是姜遗光把自己带过来的,结果醒来看到他也昏迷就知道自己猜错了,他有点惊恐,摇头道:“我也不知道这是哪儿。”
“总之……应该不是地宫了。”
姜遗光蹲下去捞起一捧水,凑近了细看,水发乌,冷得像捧起了碎的冰一样。他说:“这是地下河的乌水,我们被送到外面了,就是不知这是哪个山洞。”
“我四处看看吧……”蒙坚也有点恍惚,“你身上,那个,还有东西吗?”
姜遗光摸摸自己身上,山海镜没有丢,一点暗器小刀铁针什么的还在,腰间的水壶和放在贴身荷包里的干粮都在。蒙坚也摸索了一番,他随身带着的东西没有被搜走。
两人在黑暗中面面相觑,谁也没提起那个可能藏在暗处的,将他们从地宫里送出来的人。
他究竟是谁?有什么目的?
最重要的是……他们一路都没有发现那个人究竟是怎么先他们一步进入地宫的!
蒙坚扶着墙站着,深深长长叹口气:“我们以前就商量过,进骊山地宫,可能有别的路。说不定……就是从另外的路进来的。”
“现在彻底进不去了。”姜遗光衣服湿了,刚才起来以后就一直在拧水,边拧边说,“我们尽快回去吧。”也好把这件事报上去。
从地宫出来以后蒙坚就冷静了,也没嚷嚷着再进去:“走吧,找找路,看看能不能找到其他人。”
他们在的地方是个小山洞,从山洞里拐出来,姜遗光点着个没被浸湿的火折子,蒙坚一看就知道这是哪儿了。
是一条距离荧星洞窟不远的山洞,他们都叫这条路是口袋子。进去了没多久就走到底,好在没什么危险,三面堵一面通,可不就是口袋子吗?
出去也简单,直走就能走出这条口袋子山洞,再通过荧星洞窟返回,就可以找到营地了。
看来……把他们弄出来的那东西真没打算害人?
蒙坚已经半信半疑了,他甚至怀疑是不是地宫底下有那什么……然后他的祖宗显灵了?救了他一命?毕竟再往下走说不定就死在那儿了。
姜遗光见他又激动起来,话到嘴边又咽回去。
那个人对骊山驻地似乎十分了解,不仅能自如进出地宫不被发现,还知道他们目前探查出了哪些路。
莫非是营地里的内鬼?
他可不信什么祖宗显灵,真有什么祖先的灵魂在也成了千年老鬼,只会害人不会救人。
二人一前一后向外走去。
从荧星洞窟往外出去就不能原路返回了,起码九根铜柱那儿他们是没法再顺着铁链从山底溜到山顶的。
以前的人进了地底要离开,就只能走荧星洞窟通往的另一条路,从山的另一边出去,要绕个大弯不说,里面也有不少危险,出来后还需要乘船渡河,十分麻烦。
好在蒙坚知道那条返回的路该怎么走,暗中辨认了方位,带着姜遗光从数条岔道中摸索地往出口走。
奇怪的是,蒙坚提前说明路上可能有的种种危机,什么毒雾陷阱带毒的石头藤蔓虫孑都不见了,平静的让两人都有点不适应。
一路上二人遇到了好些人的尸体,全都是跟着他们来的那些。
有被怪物咬死的,面色青黑被毒死的,有些满脸惊恐像是被吓死的。大多身上湿漉漉被水泡过,却没有被鲛人吃掉,反而出现在了沿途洞窟里。
种种怪异,难以解释。但蒙坚不知为什么,更加坚定是先祖庇佑,每替一个人合上眼睛,他都要念诵一句祖宗保佑。
姜遗光冷眼看着他近乎狂热的姿态,一言不发。
他们还找到了蒋大夫。
他缩在一块大石头后一动不动,不知待了多久。要不是姜遗光途中听到石头后有呼吸声还真的发现不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