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恪能看出来他似乎是想要暗示什么,只是不好开口,姜遗光时不时往对面某个方向看去,他也顺着往那个方向看。
一条通往第二层的木梯,墙上钉了几枚钉子,挂着两三条老丝瓜瓤,桌上油灯把几个人影子投在墙上,微微摇晃。
明明什么也没有,他在看什么?
不,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黎恪终于发现了他觉得不对劲的地方。就在此时,姜遗光突兀地猛站起身,飞快往外跑。
“走!”
他闪身离开桌边的瞬间喊出了这句话。
在场从生死关头活下来的人没有一个不是人精,同样拔腿就跑,姜遗光第一个冲出房门后,其余人也跟着从那间屋里逃出来,一行人拔足狂奔。
就连身形最娇小的贞娘,跑起来也丝毫不慢。
屋内,桌上油灯发出温暖的光。
不一会儿,油灯被吹灭了。
最后一个跑出木屋的人顺手把门砸上,此刻,那扇小门吱呀一声,再度被轻轻打开。
好像有人推门出来似的。
姜遗光略放慢了速度,让他们几人追上来。陈五跑在最前面,黎恪本第二个出来,可惜他一天劳累下来,实在体力不济,反而落在了最后,但也不慢。
陈五问道:“善多,你刚才看见了什么?”
姜遗光步伐不停,改奔跑为快走,时刻往周围看去,以便鬼追来时能立刻逃走,他回答道:“墙上的影子。”
“影子?”
“对,影子。”姜遗光说,“黎兄进来时,墙上的影子依旧只有六个。后来,在我眼前变成了七个。”
这话让所有人都冒出一身冷汗。
所以,在他们商议的时候,恶鬼就已经潜进了屋子里,它甚至还装成墙上的人影,光明正大地在屋里听他们说话。
要是他们真的在那间屋子里休息……
陈五头皮一麻,立刻回头看去,点清人数,数了几遍,都是七个,这才放下心来。
“那间屋子不能住,现在天又晚了,我们该去哪里?”陈启问。
该去哪儿?
姜遗光也不知道,他不过寻个借口。
人来齐后,自己定会被恶鬼第一个盯上。但一整个下午平安无事,他就知道,应当还有一个人没到。
果然,黎恪进来后,那恶鬼就开始了行动。
容楚岚的告诫还在他脑海里。
他看了一眼黎恪。
黎恪建议:“既已出来,不如,我们就去里正家中?”
陈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都这么晚了,他老早就睡了吧?我们这样跑去……”
话没说完,梁天冬打断他:“命重要,黎兄说得有道理,我们还是去里正或其他村民家里借宿一晚。”
就算厉鬼幻境里的“活人”都是假象,但在他们意识到自己是假象前,和活人无异,没有危险。
陈启憨笑一声,改口:“我这不是没想过来吗?都听你们的,大伙儿一起。”
陈五也道:“我们最好聚在一起,千万别走散。”
荒郊野外的,一旦走散,后果难料。
姜遗光来得晚,没见过里正,有陈五带路,一行人努力辨别方位,往里正家走去。
他看一眼黎恪,对方面上难掩疲惫,依旧强打起精神和自己并肩同行,似乎有话要说。
姜遗光暗忖,这座村庄为什么会和兰庭寺鬼魂有关?
容楚岚曾告诉他,兰庭寺出名和一个名叫慧净的法师有关。或许是慧净出家前在这村里生活么?
既一直在石头村中,慧净又为什么会出家?
同为春季,新种麦苗时节,这儿比京城要暖和些,应当靠近南方。慧净为何会去到那么远的京城?
陈五再次回头点了点人。
夜幕中没有火把,大家凑得近些,今夜倒还好,星光明亮,能看清前方的路。陈五数了数,有七个数,放心回过头去。
他们分到的小木屋靠近村后大山,村民们多住在村头东边,一头一尾中间隔了一大片农田,里正也住在村民当中。
陈五白天问过,他们若想去对面,要么绕过这片农田,贴着山走山脚下的路,要么从农田中过。
贴着山走,陈五是万万不敢的,谁知道山里头有没有大虫或黑瞎子?
农田中的小道不过半尺宽,陈五低声问:“咱们一队排好了,小心些从田里过,怎样?”
梁天冬道:“快走吧,万一再追上来,可怎么好?”
贞娘搓搓手臂,同样小声道:“那田里的草扎人也要小心些,夜里瞧着怪可怕的。我们真要过去吗?”
的确可怕,远远看去,像极了人影。
姜遗光再次感受到了那股窥视的目光。
无处不在,不知从何而来。
满是恶意的,狰狞怨毒的目光,一直死死地盯着他。
他们一行人都在麦田边,远处是稻草人的影子。姜遗光扫一眼,将稻草人的方位都记下。
那些稻草人安安分分待在田里,一动不动。
他没有找到目光来源,依旧觉得浑身冰冷。
“不过,即便厉鬼第一个盯上你,只要你不触犯禁忌,在你之前又有其他人犯禁,厉鬼还是会先杀死犯禁者。”容楚岚叮嘱他,“这是你唯一的活路。”
“善多,在不明白忌讳前,宁可什么都别做。”
黎恪说:“依我看,暂时还是先不过去为好。它即便要捉我们,在这片地方活动也足够大了。我方才不知去里正家中要走这块地。”
姜遗光同样开口:“若是不慎踩了麦苗,恐犯忌讳。”
对农人来说没有什么比地里庄稼更重要,要是损坏了,恐怕那群村民会赶他们走。
陈五略有些焦躁,一股烦闷的情绪冲上心头。他本不该这样焦虑的,正要发火,忽然反应过来,紧接着就是背后一凉。
他刚才怎么回事?为什么这么想过这片麦田?以至于这群人不过去他就要发怒?
陈五连忙改口:“也好,我们不如先往回走些,待那东西真追来,也好逃走。”
全聚在麦田边,介时无路可退。
姜遗光浑身冰冷,他用力掐了掐自己的手,一边随众人离开,一边不断往四周看去。
是什么东西在看他?
麦田里,夜色朦胧下,一个又一个稻草人齐齐转头,静静地注视着几人离去的方向。
第64章
众人方才狂奔了两刻钟左右, 大多数人都有些疲累,放慢步伐警惕地往回走。
姜遗光依旧觉得冷。
那种被厉鬼注视着、随时都能被取走性命的冰冷感。
那间屋子是不能回了,几人商议后,干脆找了块空地, 周围有不少灌木丛和低矮的小树, 他们一群人一块去折了些柴火, 在空地上点起篝火,一圈坐下。
每个人都警惕地注视着四周方向,生怕鬼从什么地方冒出来。鉴于姜遗光先前看到鬼假做成影子, 因此,他们连地上的影子都要好好地数。
细木枝发出噼啪的燃烧声,些许烟尘袅袅上浮。
“干等着也不是办法。”陈五拨弄一下柴火,好叫火光更亮些,“大伙儿不如各自说说, 有什么看法。”
梁天冬瞥他一眼,又收回视线:“自然,不如陈五兄先来?”
陈五总是喜欢出头,不过也不坏, 不叫人烦。
既入死劫, 没有人愿意真的等死,总是要齐心合力出去的。
陈五也不客气:“那我就献丑了。”
“大家都知道, 入镜渡死劫,便是要化解执念。但每回入镜,最难莫过于找那玩意儿是谁, 它又为何有执念, 其次才是如何化解。”陈五不欲说出鬼字,含混代替过去。
“我等现在就停在这第一步, 不知它是何人。”陈五叹口气,“白日时已粗粗打探过,多为乡野愚民,整日忙于耕作,自得其乐,不像有怨念的样子。不如明日专门去看看村里的几个读书人。”
一点火星子跳动,贞娘把腿挪了挪,以免火烧到自己裤腿上。
贞娘劝道:“倒也未必,若这石头村突然生了什么变故,叫人活不下去,愚人生怨念,反而比聪明人更可怕。”
见陈五还是有些不赞同,贞娘道:“自古来,我听闻的君王失德,官逼民反之事,反抗的百姓无一不是庄稼汉,从未听过有读书人起义的。”
这有些大不敬的话叫其他人都惊了惊,姜遗光也抬头看她一眼。
贞娘不以为意,继续道:“能影响一村人生计的事儿多了,徭役、兵役,或是天灾,譬如干旱、洪水、山崩等,但凡来一样便是大事。我也曾做过些农桑,一年到头来即便风调雨顺,农户能填饱肚子的也不多。”
说到此处,几人都有些感怀。
“世人多艰啊……”
贞娘没在意,说:“所以,还是得弄清楚这石头村会有什么大变故?这变故,又会不会影响到我们?”
别的不说,要是来个山洪、饥荒,他们决计活不下去。
陈五点头:“你说的有理。只是,和他们谈话实在费力。”
村里方言他们听不懂,不会说,同样的,那些人听不懂官话,不认字,简直就是聋子和哑巴说话,各自比划。
“难也没法子。”向来沉默的宋川淮开口,“白日我们还是要去问问。贞娘所说的村庄变故很有可能就是死劫源头。”
“其实还有个办法。”黎恪环视一圈众人,“找到村里的祠堂和族谱,看看村里有什么异人。能生执念怨念之人,必有过人之处,兴许能从族谱中找到。”
陈五沉默片刻:“之前我也想过,只是,一来村祠堂必然看守严密,我们都是外来人,他们必对我等心存防范。族谱不是那么好拿的,一旦问了,更是要起戒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