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手从她的心口洞穿而过。
那只手的主人,就是自己面前的公主。
李愿这时候才发现,公主的眼睛……不是她以为的麻木呆滞。
那是一双死人才有的涣散的眸子,不带一丝感情。
恶鬼就是这么看人的。
阿勒吉只剩一口气,这口气为了能最后见公主一面而吊着迟迟不散,直到现在,他终于倒了下去,气若游丝:“她……她……”
姬钺和傅贞儿、李挽妍都在他们身后,没看到发生了什么。直到李愿倒下,心口一个大洞,阿勒倒在地上,三人顿时惊觉毛骨悚然。
阿勒吉终于喊出了最后一句话:“她……不是公主……”
说罢,头低下去,咽气了。
……
姜遗光早在外圈人慢慢往长廊上退时就跟着往外钻了。
这里有姬钺他们在,那几个人想活命就不会出岔子。于是他决定来到外面看看神鸟像修得如何。
长廊里狭窄,再怎么长,也很快被人群挤满,最前方的人因长廊尽头通神庙后殿广场,广场上空无遮盖,出去定然又是沙尘滚滚,所以他们不肯出去。
前面停下了,后面的人还在源源不断挤进来。很快就变得拥挤。
但这显然不是终点。
人更多,长廊中更拥挤,已经到了无法动弹的地步。
空气都变得稀薄,无法呼吸,喘不上气来。有人在哭,有人叫骂,有人拼命伸出手挣扎……也有人慢慢没了声息。
在拥挤前姜遗光就感觉出不对劲,他没有挤在人群里,而是选择跳上墙直至离人堆三尺高,蜘蛛似的攀住墙面一路前行。
有人抬头看着他,想叫住他。有的发觉不对,想请他帮忙把自己带出去,可都没能让他停下脚步。
他来到了门边。
在门边的人们已经死了。
可能是挤死的,也可能是别的什么原因。他闻到了血腥味,从人们嘴里、或脚下传来。他看到那些人的手还搭在门栓上——他们想开门,可是推不开了。
人群如沸腾后凝固的油脂,停留在此刻。
姜遗光慢慢挪过去,用剑插进门缝上下一划,将里外的门栓都削断,把门推开。
拥挤的“人群”被挤出了一小截,又停在了原地,不动了。
姜遗光踏着高高垒起的、脸色苍白的尸体,随手撕下一块面料蒙住脸,艰难地向前跑去。
风沙中,他见到了在风中摇摇欲坠的白骨巨像。花坛、白玉石砖地面都被埋没了,脚下黄沙越来越厚,那些建神鸟像的人也都不见了,不知去了哪里。
这里的风远比天狱外的狂风更急、更迅猛,姜遗光捂着眼睛在沙中寻找,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半边身子都被埋进黄沙里的人,伸手想把他拉出来,却发现那个人已经死了。
他的脸上蒙着厚厚的尘沙,头发里全是沙子,姜遗光松开手后,那人倒在沙地中,重重地弹起一堆尘灰。
国破……灭国之日就要到来了吗?
到底是为什么?他还没弄清楚。
姜遗光仰头望着神鸟像,可黄沙漫天,他看不清。
他听到了无数沙砾碎石被飓风卷着打在神像上的声音,他还听到很细微的,好像什么地方正在崩裂的声响。
很快姜遗光就知道了。
是神鸟像。
神鸟像要塌了。
公主的孩子应该生下来了吧?
神鸟像倒塌,风沙会淹没整片荼如。
他也会死。
奇异的,姜遗光没有任何悲痛或惋惜的情感。他在察觉到这一点后就弯了弯嘴唇,笑了起来。
他以为自己在临死前会多出些平常无法体会的感情,看来还是没有。
姜遗光爬上神鸟像,一路攀爬到最高处,也就是三首鸟正中的那颗鸟兽,他发现那里挂着一个人,应当是工匠之一,他已经死了。
而白骨雕成的鸟兽的眼睛部位还是空缺的,脑袋挖通了一个洞,只要把两节指骨一左一右填进洞里,就能填上眼珠。
他毫不犹豫地抓起那人,手中软剑一动,便削下两节指头,再飞快地剔去血肉。
期间,脚下神像隐隐颤动,到后来颤动得愈发猛烈,随时可能倒塌。
姜遗光动作更快,在神像崩塌前一瞬,他将两节指骨塞进了眼眶。
一瞬间呼啸而过的风沙巨浪掩埋了所有。
神鸟像头顶的人也像一片羽毛一样,被风吹落在地,失去了意识。
日落,月升。
……
镜外,京城,某处据点。
某近卫翻着卷轴,烦躁捏眉心:“他们已经入镜很久了,整整一个月,还是没有出来。”
另一个人说:“二十天前出来了两人,十天前也出来了两个。”
那近卫道:“那也是出来吗?他们是死在了里面。”
出镜后还没等他们来得及高兴,这些人就倒地而亡,根本来不及说镜子里发生了什么。
又一个人道:“不如整理了报上去?”
“也好。”
“名单列出来……”
有人拿起单子一个个念。
“六月二十九,入镜九人。”
另一个纠正道:“是十人,还有一个在骊山。秦公子那边传消息来说姜遗光也在六月二十九入镜,应当是同一场劫。”
那人就把姜遗光也记上了。
“姬钺,临安王第九子,入镜十五重……”
“姜遗光……胡为……赵营……”
“蒋恺之……顾鸿……李挽妍……傅贞儿……李愿……苏珏……”
如果姜遗光或是其他任何一个人在此都定然要感到吃惊。
因为他们对蒋恺之和顾鸿这两人毫无印象!
可惜,他们不知道。
“蒋恺之、顾鸿,七月初九离镜,蒋恺之身受刀伤……顾鸿出镜后说出荼如国三个字便倒下……二人皆身带异香……”
若不是顾鸿,他们也不会去查荼如,也不会正好和骊山驻地牵上线,不仅知道了姜遗光入镜,还得到了不少荼如国的消息。
“苏珏,胡为七月十九离镜,苏珏无外伤……胡为被剥去半身血肉,只见白骨……此二人同样身带异香,顷刻消散。”
……
骊山驻地。
已是七月下旬,天十分热,知了一声声鸣叫。骊山却因占据地利,凉意如秋。
秦亘看着手上京城送来的一卷文书,脸上突然露出奇异的微笑。
京城里也有些关于荼如国或者关于沙漠的记载,近卫们都给找齐送来了。
荼如国所有香料都是有毒的。
这种毒不是剧毒,只会让人心旷神怡,久而上瘾。越用越多,烟雾缭绕中达到极乐之境,方能看到一些平常人看不到的东西。
可能是幻觉,可能是梦境,谁也说不好。
沙漠中,又有一种独特的景观,名曰蜃景。有人认为这是传闻中大蜃蛟龙所吐之气幻化而成。
也有人认为……这是那片土地的回忆,或记载。
秦亘就看到这样一个故事。说曾经有个人深入沙漠,看到了往昔繁盛的沙漠古国,清晰人影在绿洲中行走,少女欢声曼舞,男儿习武捕猎,他似乎能闻到风中的香气。
再然后,眼前的绿洲飞快地被黄沙覆盖,房屋倒塌,神像迸裂,变为废墟。大风刮过,蜃景消失了,眼前只剩下光秃秃连绵起伏的沙丘。
他一时间看呆了,停留在原地,结果等第二天,蜃景又出现了,和昨天看到的一模一样,繁盛国度,顷刻间被黄沙覆盖。
那人出来后就把这件事传了出去,很多人闻风来到沙漠,可惜,没有多少人能再见到一次蜃景。
有意思……
秦亘摩挲着书页,心中发笑。
来自千百年前的回忆一遍又一遍在这片大地上循环。再加上能让人看到幻境的香料……
从镜中出来的那几个入镜人,听闻身有异香,顷刻消散。那就是荼如国的香料吧?
哈哈哈哈哈……闻着这样的香料,再进入不知是蜃景还是冤魂幻境的荼如国。真真假假,往复循环,若是他在镜中,该如何分辨?
秦亘想了一会儿就不去想了,这个问题留给姜遗光自己去想吧。
姜遗光还没出来,说明他在镜中还活着。真不枉他特地为这位入镜人配的毒药。
……
镜中。
月隐,日出。
姜遗光闭目昏睡,意识渐渐回笼。
他感觉自己正在一辆车上,晃晃悠悠往前走,鼻间空气燥热不流通,旁边似乎还坐着几个人。
他这是……入镜了?
头疼得厉害……不对,又不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