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遗光仍旧无动于衷,甚至在砍下的瞬间后退半步,以免血溅在自己身上。
这一刻,阿彪顿觉浑身发毛。
不光是他,刑房里其他人都搓了搓胳膊上冒出的鸡皮疙瘩。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人?他简直不是人!是地里爬出来的恶鬼!
姜遗光一看就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似乎觉得很好笑:“明明是你们做的事,却因为我对你们的暴行无动于衷反过来认为我可怕。”
“荒诞可笑的究竟是谁?”
教主有些失望。
他发现姜遗光说的都是真的,他威胁不了他。
当一个人什么都不在乎时,他就是无敌的。
姜遗光转头看向教主:“我的条件依旧不变。你如果不接受,那就轮到我了。”
教主霎时变了脸色:“你想干什么?”
话音刚落,刑房角落里一个人忽然大睁着眼睛倒了下去,还没等其他人反应过来,以那人为起始,连成了一条线一般,一个接一个口吐鲜血倒下。更妙的是,最后一个仰面朝上倒下后,正好砸落在教主脚边。
他脸上还带着茫然和不可思议,似乎没有想到自己居然会这么死去。
转眼间,整个房间的活人就只剩三个,血腥味更浓,周遭气息更加冰冷。
“还是不肯说吗?”姜遗光遗憾道。
教主差点维持不住脸上的憨厚:“你是怎么办到的?你干了什么?”
姜遗光只是又问一遍:“如果还不肯说,我就继续了。”
教主冰冷地盯着他。
他的条件是不可能答应的。
姜遗光要求就是宋珏留下的所有物件。包括她为赤月教改良的阵法,也被要求拓印一份。
赤月教交出这个,他就把两把剑包括厚背刀一并交出来。
其他还好说,阵法绝不能外传,尤其是不能传给朝廷中人。
要是连这个阵法也失去了,赤月教再被围剿时,可就没法脱身了。
二人僵持不下,姜遗光等了一会儿没等到答案,索性上前解开昏过去的阿寄抱下来,地上的断手和断指也捡走了。
……
阿寄昏迷了足足一天一夜。
他醒过来时还有点迷糊,首先感到的不是痛,而是饿。
睡了多久?好饿啊?
之后记忆一点点回笼,他慢慢瞪大眼睛。
他想起了自己昏迷前经历的……
阿寄从被子里抽出手,却只看到一根包着白纱布的残肢。扭头看去,床边小桌上垫着块帕子,帕子上就放着他的手指头,以及被砍掉一根手指头的左手。
屋里陡然爆发出小孩尖锐的哭叫。
……
少顷,房门被推开,走进一个人。
阿寄抬头看去,不可避免的眼里带上了恨意,连忙低下头去。
“看来是醒了。”姜遗光走到床边,拉出他又藏进被子里的手看了看,“齐根斩断的,我找了大夫,都说接不回去。”
阿寄又气又痛,恨得眼前一阵阵发晕,不住发抖,他还牢牢记着自己不能得罪这个人,咬牙叫了他一句。
他不知道姜遗光和那些人有什么矛盾,可要打要杀要怎样都好,凭什么找上他?!他什么也没做!就失去了一只手!
姜遗光:“很好,大夫说你醒过来就没有性命之忧了。”
说完他起身要走,被阿寄叫住。
阿寄:“姜公子,那些人到底是谁?他们就是前几天闯进来的那些人吧?他们到底想要做什么?”
姜遗光:“你如果还想活命,这些事情就别打听。”
阿寄另一只完好的手捏得死紧。
阿寄:“不知姜公子还记不记得你曾和我堂叔公的契约。”
他其实更想问你为什么眼睁睁看着?你不是说了因为有交易在吗?你不是说会护住我吗?
比起不讲理的恶人,自认为是同伴的视而不见更让他心寒。
姜遗光:“自然记得,我和你堂叔公之间确有交易,可你堂叔公拿来交易的东西远远不够。”
所以他不可能为了阿寄不顾一切。
阿寄咬牙,就听见对方说今日恰好有抬阁活动,他准备出去看看,让阿寄好好休息。
转眼间,他便消失在屋内,好像他真的只是说道过来看了看。
阿寄气得跳起来追出去,走廊上也没了他的踪影,这里还是在赤月教的范围内,他只能回到房间,愤愤锤床。
姜遗光说要看抬阁并不是骗人。他也是这两天才知道当地风俗,逢年过节时必然抬阁游街,以示庆祝。
抬阁和闽省的游街有点像,说白了,都是举着神仙的雕像、或者由人扮成神仙模样,踩在高高的木架上,载歌载舞一路游行。
虽然这两天不年不节的,但天子庙灵验嘛,香火旺盛,信男信女以可怕的速度暴涨。便有人提议,以往的各种神仙各有排面,但天子却没有,不如今年就准备上天子的抬阁。
街上早就热闹起来了。
这里是离酆都有些远的小镇,普通人从镇里进城要走大半日。也因此,酆都城内白家发生的惨事并没有引起本地百姓的恐慌。顶多当个稀奇事儿听听,听完了砸吧嘴说一句惨,回头还是过自己的小日子。
大户人家的稀奇事儿和小老百姓有什么关系?都是太有钱了才会遭劫匪。像他们小老百姓,就是遇到贼人家都不稀得抢呢。
姜遗光甚至还在人群中看到了几个赤月教的小兵。
赤月教的人在镇上已经住了好几年了,一直安分守己,谁也没有把他们往传闻中的反贼身上想。
姜遗光买了个面具,混迹在人群中。
赤月教的信众很多很多,这两天看下来,镇上估计有一半的人都和赤月教有关。这条街上也不知有多少。
更糟糕的是,许多人并不知道赤月教,他们在通风报信时可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不知道什么反贼,他们只是被利用了而已。偏偏这样的人对付起来最麻烦。
姜遗光自诩能轻易看穿他人意图,不论善恶。但如果对方行事没有任何用意,只是随手为之,他便没有任何方法察觉。
所以这两天他都没有去找山海镜和双剑,只是在镇上闲逛。
一旦取出,双方矛盾必然爆发。他已经决定不到万不得已,最好不要动赤月教教主。
第473章
今年冬季冷得古怪, 今天却反常地出了大太阳,街上也热闹。
有些人家看今天太阳大,赶紧把东西拿出去晒,除了衣服被褥, 艾子、成串的花椒、辣椒晾在竹簸萝上摊开, 道路两边屋顶不断飘来热辣的呛味。
川蜀地人本就口重, 好辛辣,冬日更是吃辣吃锅子多,好驱寒。一路走街串巷卖零嘴的货郎大多肩上也斜挂着一条穿了辣椒的搭子, 象征日子红火。货郎挑个空地把担子放下,一堆孩子立刻围上去,眼睛发亮地又摸又看。
担子正好放在姜遗光身边,后者往旁边挪了挪,没有管。
不一会儿, 吵闹声潮就从街头一阵阵涌来。
房屋顶端露出一个巨大的头。
那颗脑袋上顶着金色冕旒,垂下的玉珠串在太阳底下闪闪发亮,遮住了面容。再往下,就是金灿耀眼的身子, 玄色为底, 添了无数金边,看上去尊贵又夺目。
队伍更近了, 唢呐、铜锣、皮鼓……热热闹闹伴着高跷走近了。高跷上的人穿着绣了飞禽和走兽的衣服,头戴彩冠,脸上白粉极厚, 五官画得醒目异常。
小孩含着手指头, 不明白为什么今年的抬阁不是玉皇大帝了,也没有牛头马面和长得奇怪的仙人。
一旁就有懂些门道的人笑着指点, 因为今年的抬阁的神换成了皇帝,所以一旁跟着踩高跷的当然就是文武百官了,这些也好认,文官穿飞禽,武官穿走兽。
队伍慢慢走近了,随之涌来的还有一大群蜂拥看热闹的人群。
卖货郎和小孩儿们都高兴得不行,往后退几步,仰着头看踩高跷走近的人。
姜遗光跟着向上看去。
天子像也好,高跷也好,都比旁边低矮的房屋高了至少半个身子。底下人群齐齐欣喜地仰着头。
乍一看,就像真正的神明俯瞰自己的信徒。
天子像经过他们身边时,人潮更拥挤。姜遗光后退几步,走到某户屋檐底下。等游行的抬阁队伍连同人流好不容易过去,他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看着自己。
心有所感,姜遗光仰头看去,正对上天子像的巨大脸庞。
冕旒下,那双巨大的眼珠转了转,看向他的方向。
随后队伍便远去了。
姜遗光怔了怔,环视周围人,他们似乎都没有察觉到这一幕,仍沉浸在喜悦中。
想了想,最终还是没有追上去。
天黑前,姜遗光回到了教主身边。
阿寄还在房里养伤,房里有个赤月教拐来的中年妇人正在照顾孩子,见到姜遗光回来,那个妇人害怕地行一礼就赶紧退出去。
现在赤月教的人对他都很烦,明明是挟持来的,现在变得好像是被他们请来做客一样,说来就来说走就走,还奈何不了他。
姜遗光不管其他人想什么,见阿寄还活着转身就走了,出门后正好撞上赤月教教主。
不知他何时来的,就坐在院里圆井旁,静静地盯着他,眼神很古怪,道:“你居然真的只是去看看抬阁。”
姜遗光:“你以为我会做什么?”
教主以为他会想办法查点东西,而其他人都认为他会趁机逃走,手下人都对姜遗光恨得牙痒痒,好几个人发誓迟早要杀了他。谁知道他竟然乖乖回来了。
教主遂问他考虑得如何。
正巧,姜遗光也要说这件事:“酆都城中有鬼怪作祟,你再拖下去,只会死在这里。”
年轻男子露出奇诡温和的笑,他说话的口吻总是很奇特,像是预见了必然发生的未来。
姜遗光不光去看了抬阁,还四处查了查赤月教这几年在川蜀地所作所为。他发现这些人似乎对鬼神、阴阳之事十分热衷,听到哪里有怪事发生总会派人去打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