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遗光却把目光投到了她身上,这让她陡然生出不妙的预感。
姜遗光:“其实,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为什么你能活到现在。为什么其他人接连死去。”
顾忆柳好像被无故打了一拳,有点委屈:“我……我也是很审时度势的,可能运气好吧?”
姜遗光却自顾自地说下去:“推门的形式多变,可能是捡起一块石头,也可能是察觉桃花源的真相。即便推开同一扇,也无法保证能回到原来的时间。”
“问题便在于此,死劫从来不会真正让人走上死路……”
他们无法回到初入镜时的时间,只有两种可能。
要么,不必回去也有生路。
要么,他们回去的方式有误。
第一种姜遗光反复尝试,可到现在,他和顾忆柳都推测出了桃花源的真面目,也不见得有任何进展,大有把他们困到死的概势。
那就极有可能是第二种——
姜遗光一直在思索,在桃花源中,触碰任何事物都可能是推开了一扇通往不知名时间的门——
那……这扇门为什么不可以是人?
死劫不会让人陷入完全绝境,一定有某条没有被他发现的生路。桃花源中那么多门,入镜人不可能一个个尝试,这和死路无异。
所以,真正通往出路的“门”,一定是不论在哪个时间都能被他发现,却又容易被他忽略的东西。
他看着顾忆柳……
若顾忆柳就是他的“门”,推开后就能离开当前困境,完全说得通了。
入镜六人,他猜测其他人可能也相互作为彼此的“门”,所以在一个死去后,另一个也立刻死去了。
因为顾忆柳是他的门,所以,他还没触发死路,顾忆柳就不会那么容易死。
顾忆柳听完他的推测,尽管还有些糊涂,更多是震惊:“这个推测可靠吗?”
姜遗光已经走到了她面前。
“不知道,只能试一试。”
顾忆柳才发现他手里不知什么时候握住了一把匕首:“你……”
她害怕起来:“你、你不要杀我……我,我……”她想证明自己对姜遗光还是有用的,但想半天也没想出自己能派上什么用场。她又想跑,可脑子里第一反应就是跑不掉。
姜遗光摇摇头,眼中始终如一的平静。
根本来不及躲闪,他已一刀扎进手臂。奇异的是顾忆柳竟也没觉得多疼,然后那把匕首就塞到了她没受伤的手中。
姜遗光指指自己的手臂:“到你了。”
顾忆柳这才如梦初醒地反应过来。
握紧匕首,小心地,一刀划破对方手臂。
……
好像……成功了?
阳光正好,鸟鸣、犬吠,人人和乐,田中男女辛勤劳作,远处竹林、桑树,清溪流淌。
土地平旷,屋舍俨然……不论男女老少,都带着无忧无虑的微笑。
很安逸,很自在。
身处山脚,望着远处美景,顾忆柳心情说不出的复杂。
“这才是真正的桃花源吧?”
也只有这样的桃花源,才会令从古至今无数文人心折。
就连她……也在一瞬间动了留在这儿的念头。
即便是假的,也没什么不好。
她和姜遗光很快被人们发现,这些人好奇又友善地打量他们,几个胆大的上前询问。
这回不必姜遗光提醒,顾忆柳张开口,不由自主地说出一串话。
他们从外面一个叫武陵的地方来,靠打渔为生。
说完顾忆柳都愣了,什么打渔为生?他们又不是渔人。不对,他们变成了那篇文章中的武陵人?
接下来发生的事和那篇文章一模一样,几个村民邀请二人到家中,杀鸡、摆酒,热情备至,全然真诚,没有一丝怠慢。
酒足饭饱后,更多村民闻讯而来,询问外界之事。他们为了躲避秦时战乱搬到此地,再也没有离开过,对外界一无所知。
而两人也如书中一般作答,对晋以后的朝代绝口不提,仿佛他们真是一对生活在东晋时的渔民。
他们都有一种预感。
这一次,他们应当终于可以离开了。
几日后,两人再次提出道别。
村民们依依不舍送别,反复叮嘱:“离开后,请一定不要对他人说起这个地方。”
顾忆柳当即感动发誓:“我一定不说,否则叫我死无葬身之地。”
姜遗光看她一眼,没说话,在其他人转而看来的目光下不得不点了点头。
镜中之人再怎么像人,也不是人。在镜外他也不是没有立过誓,但在得知有鬼以后,他就再也没有发过这类誓言。
不光是村民,顾忆柳也十分舍不得。这几日的生活恍若梦境,起初她惶恐害怕,担忧自己会没命,后来却是担忧她总有一天要离开这些待客如亲的村民。
只可惜,梦总该醒。
姜遗光也做足了一脸不舍的模样,与众人依依惜别。
顺着原路来到狭小山洞前。
这一回山洞内没有发生任何意外,两人一前一后走过狭窄山洞,洞口另一端便是清浅溪流,两岸数十丈桃花林,放眼望去,漫天都是盛放的桃花。
沿着小溪一路走,桃花林终于到了尽头。
“终于可以离开了。”顾忆柳深吸口气,好似五脏六腑都浸透了桃花香。
姜遗光沉吟片刻,还是对顾忆柳说:“你既然发了誓,在近卫询问时,最好什么也别说。”
顾忆柳犹豫了:“姜公子,我知道您替我着想,可这死劫都结束了,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吧?”
说罢,她已是迫不及待地踏出一步,身形彻底消失在桃花林中。
姜遗光错后一步,同样离开了桃花林。
*
尽管早有预料,姜遗光还是没想到镜外居然过了整整一年。
这一年内,他的几位相熟的入镜人倒是常常待在园子里,说指不定他什么时候就出来了,后面来的次数也少了些,只有赵瑛一如既往,一旬两次,从不耽误。
这回也是赵瑛最先看见他的身影——据说他的镜子起初被姬钺保管,后来姬钺出京,镜子又放回了园子里。
秋去冬来,整整一年过去,又是一年初春,赵瑛本已经习惯了。她照常熟门熟路地进门,拿着本书坐在桌边看,下午就去外边转转。
天快黑了,她又折返回屋里,把白天翻乱的书整理好。
不料,内屋忽然传来一声响动。
赵瑛愣了下,马上想到了什么,立刻冲进去,就见姜遗光站在自己面前,转过身,看着她。
一个对眼,恍若隔世。
“太好了……我……我等了整整一年,我还以为你出事了。”赵瑛不禁又哭又笑。
姜遗光露出吃惊的样子:“一年?这么久?”
赵瑛擦了眼泪笑道:“是啊,一年过去了。甘慈姑娘她们早就出来了,但是她们都……我还以为你也……”
赵瑛仔细打量他,发现他一切都好,松口气放下心来。此时仆人们也都忙碌起来了,烧水做饭等等,没多久晚饭便送上来。
二人对坐,边吃边聊,吃完赵瑛就走了,让姜遗光早些休息,明日再来看他。
他这一别就是一年,赵瑛说有不少事都等着他呢,回来以后肯定闲不下来。
姜遗光其实不觉得如何累,但洗漱过,吃了东西,换上衣服,一躺进被窝就久违地陷入了深甜的梦乡。
他很久没有睡得这么熟了。
一觉醒来,竟睡到了第二天上午。等他出去后,发现园子里格外热闹。
赵瑛、凌烛、沈长白、贾历文……几乎他认识的人都来了,就连顾忆柳也到了。
顾忆柳比他出来早一天,已经把许多事都料理好了。
这么多人聚在一起,赵瑛干脆从外面叫了桌席面,边吃边聊,免不了讨论这次死劫。
听说他们熟知的桃花源的幕后居然还藏着这么多离奇的故事,众人都十分吃惊,议论纷纷。
“长恒兄说得没错,避世多年,只能后辈一代代结亲,血缘亲近后混乱,后代自然不会太好。”
“乱时之山是真的么?真有这种山?”
“可能有吧?烂柯人的传说也未必是假,就像山海镜,长恒进去不过半月,外界已过了一年。”
“如果我在乱时之山中,岂不是山中一日,山外一月?”贾历文这段时间和其他人也熟了,开玩笑道。
其他人笑他。
“真有乱时之山,你进去岂不是一个不慎就回到百年前或百年后?”
贾历文毫不脸红,反而笑道:“那正好,百年后我打听了你们的事,再回到百年前告诉你们。”
“说不定真到了百年后,山海镜也无用了,我可以不必入镜呢?”
顾忆柳本以为贾历文这么说,其他人又该笑他一场了。不料其他人并未表露异样。
她一问才得知,一年内,当今陛下施行了诸多举措,如今国内遍地鬼怪的情况有了很大好转。这让她简直不敢相信。
姜遗光也有些不可置信,但所有人都说是真的,叫来近卫一问,近卫们也说是真的。
凌烛神秘莫测道:“听说,陛下已经聚齐了八鼎,只差最后一尊。”
“九鼎聚齐之日,便可打开骊山地宫,送返不属于这阳世间的鬼魂。”
一时间,众人更加兴奋,人人脸上挂着充满希望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