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遗光:“你问的是哪一项?”
明孤雁不依不饶追问:“他为什么会同意?你到底给了什么条件?”
姜遗光不答反问:“这两个问题,我想你比我更清楚。”
明孤雁哑口无言。
她当然清楚。
不过是自己名声太大,让堂主不安心了。
功高震主。
堂主曾半真半假地开过玩笑,说江湖众人只知有隐阎王,不知有万金堂。
她立马跪下请罪,堂主说他不过讲个笑话。可她心里清楚,这根本不是玩笑话。
其次,她的年纪大了,再过几年就到三十岁。
江湖上过了三十岁的武林高手不少,可过了三十的杀手很少很少。总会有更年轻、更敏锐、也更忠诚的杀手取代他们。
没了隐阎王,万金堂还是那个万金堂,堂主可以养出第二个隐阎王。
可没了万金堂,她就什么也不是。
其他人早就被他们二人这边的反转吸引了目光,孟惜慈特地放慢速度,掷了骰子后不着急移动棋子,而是听他们说话。聂欢和许庭深更是竖起了耳朵。
见一直摆着死人脸的隐阎王终于显露出一点痛苦,聂欢心里愈发快活。
她最喜欢做的一件事,就是找出人们内心最脆弱之处,然后“不经意”地戳破,看他们痛苦不堪的样子,这能让她晚上高兴地睡不着觉。
杀人不算什么,诛心才算有本事。
不过姜遗光到底要做什么?
高兴之余,聂欢难免疑惑。
他为什么雇佣隐阎王杀自己还没搞明白呢,现在又反过来利用契约制约隐阎王?那他到底是想死啊还是想活啊?
不对,难不成……他大费周章,就是为了让隐阎王成为入镜人?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最近朝廷不就是在扩充人手么?
许庭深和聂欢想得差不多,不过他更倾向于姜遗光还有阴谋。他觉得姜遗光用不着把他自己搭上,听说他才出来没多久,这就又入镜了?其中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刻漏的水快滴完了。
隐阎王盯着骰盅,一动不动,陷入天人交战。
姜遗光把两份契约放在一起,道:“隐阎王,你还认万金堂的规矩吗?”
隐阎王下意识道:“……当然认。”
姜遗光漠然道:“万金堂的规矩你比我懂,身为江湖第一刺客,你几次都没能杀了我,你已经失去了价值,再顶着这个名号,也是耻辱。”
隐阎王猛地抬头盯着他。
她耳边似乎又响起了年幼的自己和那个男人的对话……
“失去了价值的杀手,就不配留在这世上。”
她问:“那我呢?”
“你将成为江湖第一的刺客。”
她又问:“如果我……”
“如果你做不到,就不配当我的女儿,也不配活着。”那个男人笑着用宽厚的手掌抚摸着她的头顶,转移到她的咽喉处,轻轻扼住。让她打了个抖,生出毛骨悚然的眷恋感。
姜遗光仍不放过她:“除非,你能再杀一个更难除掉的人来证明自己。”
“比如——曾经的江湖第一杀手,隐阎王。”
他就这么微笑地看着明孤雁。
两份不同的契约,两个不同的时间,要求杀明孤雁的在前,杀他自己在后。
隐阎王要是以万金堂的命令为准,她就该按顺序先杀了自己。
如果她不肯认第一份,那第二份自然也不能作数。
她就不能再对姜遗光下手。
她没能杀姜遗光,已不再是天下第一。
“杀死天下第一杀手,和杀死自己,都是世界最难做到的事。”姜遗光敦敦善诱道。
他这句话有些特别的意味,看起来好像只是在说明孤雁,可眉眼间总带了些别的什么意思。
仿佛不止在说隐阎王,也是在说他自己。
第501章
刻漏一滴一滴落下, 好像滴进心里的血。
姜遗光好整以暇地抱臂看着隐阎王,催促道:“明孤雁的性命已经被我买下了,你为什么还不动手?”
“身为隐阎王,你要违抗万金堂的命令吗?”
隐阎王已经彻底平静了下来:“当然不是。”
杀死姜遗光的行动注定是失败的, 在这个奇怪的地方, 她杀不了对方, 可她也不能确保自己能活着离开。
那就只有,用另一种方式证明自己。
他说得对,天下第一的杀手, 连自己也能杀死。
父亲签下了那份契约,代表着,万金堂再容不下她了。
即便她活着回去,父亲也会杀死隐阎王。
隐阎王抽出刀,飞快划向自己喉咙——
没能成功。
姜遗光比她更快地打掉了她手中的短刀, 用的是她先前使的暗器中的一把——几人试过,传递其他东西都行,但棋子过不去,好像被什么无形的壁障挡住了似的。
“先等等!”
明孤雁不解地看向他。
刻漏快见底了, 隐阎王还没走棋, 孟惜慈有些心急,因为隐阎王手里的棋属木, 是他的。他不确定这会带来什么后果。如果只惩罚隐阎王也就罢了,万一牵连到他呢?
姜遗光阻止明孤雁寻死,孟惜慈松了口气, 不好催促明孤雁, 就笑着和姜遗光说:“棋局没有停止,不如先下完这一步你们再谈?”
明孤雁不在乎, 最好是她自己死去,再牵连到下这局棋的所有人都一块儿死。
但姜遗光一句话就止住了她的动作。
“现在,你的命在我手里,你已经不属于万金堂。”姜遗光托起那份签署着她父亲名字的契约,“你如果遵守万金堂的规定,如今就应该听我的命令。”
明孤雁沉默片刻,低下头,就像无数次站在父亲身后那样收敛起所有锋芒。
“是。”
刻漏眼看要见底。
聂欢眼中有紧张,有期待。
许庭深唇角掀起微不可见的笑,同时绷紧手背。
孟惜慈若真死去,他不可能不受影响。
明孤雁知道姜遗光想做什么,随手摇晃骰盅,几乎是转眼间就扣在桌面。一眨眼的功夫,其他人还没看清,她就已经将青色棋子走出了十几步,停在一个安全的位置。
许庭深心里啧一声,表面笑着对孟惜慈遥遥拱手,算是庆贺他不必遭罪。
顺序又轮到了姜遗光。他手里的是属于聂欢的红色木偶,五行属火。
聂欢对姜遗光甜甜一笑。
姜遗光对她微一点头示意,沉思片刻后,他通过操纵骰子把火棋移到了青色框中。
五行之中,水克火,但木生火。
把火棋放在属于木的棋格里,会怎样?
所有人都注意到了姜遗光的行为,因而纷纷看向聂欢。
聂欢仔细感觉,不确定道:“好像……什么也没有。”
她并没有觉得更舒服,也没有难受的地方,和前两次一样,什么都没发生。
姜遗光陷入深思。
前几次他们争斗,让木偶走入陷阱,木偶消失,他们也受了伤。
就好像是把他们的命分成三等分,每一份划给一个木偶。三只木偶合在一起,就等于一整条命。
木偶就是他们自己么?
姜遗光仔细地盯着自己面前小棋盘上的其他几枚棋子,那些木偶看着很粗糙,只有简单的人的轮廓,连男女都看不出来。每个木偶看起来都一模一样。
他又望着大桌正中间的巨大棋盘。
上面的木偶也一样,粗糙简单。
棋盘上的血渍早就消失了。
木偶,到底是什么?
为什么木偶“死去”也会在棋盘上留下血迹?
每个人的木偶都在和自己属性相克的人手中,为什么死劫要这么安排?
仅仅是想看他们相争的话,棋子的顺序打乱也可以,各人拿着各人的棋也可以,为什么会是现在的局面?
相克……相生……
五行相克相生本该一体,可棋盘上的格子,只有相克,没有相生……
一面让他们的棋在棋盘上被相克的格子杀死,可棋子由相克属性的人操控却不会有影响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