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怎么可能放他离开?
想到这儿,明孤雁手腕一抖,一柄带毒的挑针顺着肩膀滑落一路到指间夹住。
姜遗光指指桌面,说道:“还没有结束,我和明姑娘的棋子还在,你走不了。”
许庭深和孟惜慈的空座位下都伸出无数苍白瘦长的手臂,拼命地想从座位底下冒出来。
如此可怕的一幕,即便聂欢见过不少诡异场景,见得太多几乎都麻木了,仍旧怔得说不出话。
姜遗光却跟没看见一样,对聂欢说:“没算错的话,你现在可以移动任意一枚棋子。我既然帮了你,你也该帮帮我。”
聂欢心道:估计是了,棋局表面分出了胜负,许庭深和孟惜慈是输家,她是赢家。可其实还没完,桌上还有两个人呢。不把他们解决了就不算结束,自己也别想出去。
她连忙说道:“这是自然,不过许庭深的位子……你也看到了,我不能过去。”许庭深死后,她懒得想称呼,干脆直呼全名。
这话不假,聂欢生怕那些越伸越长的手把自己抓进桌底下。
桌底下的东西……她真的想不起来了,可不妨碍她一去想就一阵心悸。
姜遗光叹口气,说:“那你站在门边远远出手也行,快些吧,我也不知它们什么时候会出来。”
聂欢刚要答应,就发现他脸色不太对。
那是她经历多次生死考验的直觉,从进门起她就感觉姜遗光态度很奇怪,变来变去反复无常,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她……她好像有点明白了?
此时,姜遗光身上那种平静到冷漠消失了,慢慢抬头露出个冷笑。
样貌没变,可就好像不太一样,壳子里换了个人似的。
“要么活着离开,要么死,别在这儿不上不下的,让人厌烦。你也是,帮不帮?不愿意帮就赶紧滚,少废话。”姜遗光厌烦地说,整个人充斥着颓废之气。
聂欢笑了笑:“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你才救了我一命,我还能不帮你吗?那夜里都要睡不安生了。”
说罢她飞快退到门边,对准许庭深的座位仔细比划,好像在做准备似的,脑子里却转得飞快。
她隐约、仿佛,明白了什么。
难怪姜遗光的态度这么奇怪。
他是不是……真的疯了?
她见过的疯子中,有一种就是像他这样的。
平日看上去和往常无异,可每过段时间,就像完全变了个人,好像身体里住进了另一个灵魂一样。言行举止、乃至饮食口味都完全不同。再问那人,他竟说自己叫另一个名字,家乡也在另一个地方,就连原来会的手艺也不会了。
姜遗光会不会也是这样?所以他一会儿想活命,一会儿又满不在乎,甚至巴不得自己死了。
他自己也知道这个毛病吧?所以他才会既找人杀自己,又做好防备救自己。
她又试着开门,没能打开,看来果然得解决了他们两个才行。想到这儿聂欢马上侧转过身,正要掏自己仅剩的武器……
——身后破空声传来!不知撞着什么,“叮”一声掉在地上。
她猛然回头,更多暗器破空袭来。
明孤雁,隐阎王!她动手了!
聂欢匆匆闪避开,对姜遗光冷笑道:“看来你新捡的这条狗不听话呢,像这种乱咬人的狗,还是剁了吃比较好。”
明孤雁只道:“你要帮他,那就死!”
姜遗光笑出了声:“我居然会雇佣你这种人?真是被天下第一的名头给骗了,简直是我这辈子做过的最不划算的买卖。”
明孤雁只当做耳边风。
再等等,等这些东西出来……聂欢自己就会逃走。
空座上,终于……有一只手臂挣脱了座位,爬了出来。
他们本以为桌下藏着鬼影。可没想到,爬出来的那只手,也仅仅只有一条手臂而已。
所有赌坊里都有这么一类赌客,赌到疯狂,倾家荡产也不肯停止。没有钱又输了,就剁一根手指,输得多了,就砍一只手臂。
越来越多手臂爬了出来。有些爬上了桌,还有些在地面扭曲蠕动着,飞快朝聂欢的方向爬动。
姜遗光马上换了个脸色,冷下脸道:“聂姑娘只管动手,我会帮你看着她。”
短短一瞬间聂欢明白许多,道声好,闪身躲开朝她爬来的瘦长苍白的手臂,连着两刀从不同方位甩向桌上棋盘。
第一刀,将明孤雁的金色木偶推入棋盘正中。
第二刀,把姜遗光的蓝色木偶同样推了进去。
姜遗光说是要帮聂欢拦住明孤雁,谁知明孤雁根本没有动手——她看出来了,聂欢是不会帮姜遗光离开的。
她只会送他们一起上路,然后自己逃走。
这样正好,刚好合她心意,她又何必打扰?
身下座椅逐渐变得柔软,一晃眼看过去,椅子完全变了模样。那竟是无数苍白仿若无骨的断手交织而成。
他们的腰往下连同腿脚被那些手牢牢地抓住,无法动弹。
聂欢也看见了!
一想到自己在这种椅子上坐了这么久,聂欢就忍不住感到恶寒,搓搓手臂,聂欢紧紧盯着两人,随时准备离开。
她还是觉得奇怪。
聂欢知道隐阎王想和姜遗光同归于尽。
那姜遗光呢?
他怎么一点也不着急?
他就真的这么一心想死?他要真这么想死是怎么活到现在的?有打算?
棋盘中心的格子……
棋盘中心……
出局……
聂欢猛地瞪大眼睛。
等等!所谓出局,会不会指的是……
她猛地回过头想要扑过去。现在还来得及!姜遗光还没有离开座位!他座位上没有那些怪手!她的木偶就在棋盘外,她还可以改……
聂欢扑在桌面上伸手去够她的棋子。
可已经晚了。
姜遗光和明孤雁都消失在了原地。
她的木偶也消失不见了。
已经……没有筹码可以赢了。
……
“啊啊啊啊啊——”
密闭的房间内,陡然爆发出女子崩溃的嘶吼。
聂欢的确赢了。
可她也被永远留在了那间房间里。
她还活着,只是无法离开。
没有吃食,没有水,什么都没有。她连最后离开的机会也没有了。
赌坊里只有两种人,赌客和庄家。出局的,自然不算在内。
姜遗光很早就在想一个问题,这个问题先前也被他们提出过——
赢了,就能离开吗?
规则上并没有提到这点。
后面刻漏一次次加快滴落速度、鬼怪一步步紧逼,又误导他们选择双陆棋规则上的出路,让他们认为必须赢了才算终结死劫。
可就在看到桌下伸出的无数双手时,姜遗光忽然想起,曾经某位友人担忧自己沉迷于赌时说的几句话。
“别看赌本身是靠运气的。可但凡和人赌的事儿,那靠的就不是运气,是人和人斗,庄家算计赌客。”
“赌桌上哪来的输赢?只有庄家通吃。早早看清出局,反而是一条生路。”
一语成谶!
赌不就是这样的吗?赢了就想再赢,输了就想翻本,一而再再而三,到最后赔得倾家荡产还要赌,赢也好输也好,没有人舍得从赌桌上离开。
姜遗光从这一方面入手,忽然就明白过来。
许庭深和孟惜慈变成了鬼,意味着他们成了“输家”。输了就想赢,所以它们只会想方设法要“赢”,才会拼命诱导几人出局,好换自己赢。
聂欢和自己对恶鬼的用意并没有揣摩错,可最重要的一点却被忽视了——它们已经不想离开了,只想着赢回来。
聂欢的确赢了。
可赢下赌局并不是终结。
姜遗光起初并没有太大把握。所以只是试一试。
他让聂欢成了赢家,可发现聂欢并不能从那扇门离开。至此,他对自己的猜测就信了七成。剩下三成,是不确定“出局”是否就意味着离开死劫。
他也明白了赌桌用意。
只要上了赌桌,不论输赢都不可能离开。赢了也离开不了,比输家更好一些的是他们不必被剁去手臂。
桌上的三只木偶,更像是拿他们自己的命做筹码。
现实中的赌客也一样拥有三枚筹码。
第一,是自己的积蓄。
第二,是亲友的借债。
第三,是自己的一生。
等第三枚筹码也失去,才是真正的堕入深渊,没有回头路。
看明白这点后,姜遗光就不打算出风头了。
他还有一事不确定:即自己是否处于真实中。这死劫又到底是不是真的死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