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的是衙役,他们恨姜遗光做什么?这衙役和他们有什么关系?
黎恪向来明白,有时人不敢去恨欺压自己的人,便只敢恨比自己弱小之辈。里正会是这样吗?
瞧着不像。
他还时不时回头去看那几个衙役的尸体,目光悲伤。
黎恪在心里盘算着,反应过来,惊道:“你是说,这些人和官府勾结?”
村民、山贼、衙役……黎恪闭了闭眼。
怪不得,怪不得衙役走了一批又来一批,源源不绝。
怪不得这些人一来,里正就跪下求他们给钱。
他们一直站在村口没有走,姜遗光说的话,山娃子全部听在耳中,死死抿着唇,眼睛倔强地瞪起来,不知在想什么。
小女孩阿笨凑近他:“你怎么了?”
山娃子摇摇头,什么也说不出来。
姜遗光和黎恪小声说:“如果真是慧净的执念,他应当没有被抓去服役。”
容楚岚告诉他,慧净出家前还是个秀才。
真去服役,十死无生,又怎么能读上书?
“所以,真正死劫的困难处不是让石头村免劳役,而是别的。”
黎恪问:“会是什么?”
姜遗光平静地说:“我不知道。”
或许,他们很快就要知道了。
陈启被丢在了路边,过了一阵子,他迷迷蒙蒙睁开眼,想起自己被打晕前看到的情景,当即跳了起来。
糟糕!他该不会是被换走了吧?
爬起身后,陈启才发现自己躺在路边,不远处两道血痕,一路往外延伸去。
陈五和宋川淮伤得不轻,苏醒后,不敢去找姜遗光的麻烦。陈五拉下脸去找姜遗光说话,后者也毫不在意一般,态度一如既往。
三个衙役的尸体,陈五、陈启、宋川淮,一人一具往里正家中带。
姜遗光还记得里正家中的诡异老妇人,他没有跟去,只是威胁那三人把尸体放了后,再出来。
黎恪还在苦苦思索。
既不是因为服劳役,那又是因为什么?
姜遗光说的很快知道,的确很快。
镜中幻象,一切都是夸张又扭曲的。
三个衙役死后没多久,村口又来了人。
姜遗光和黎恪就守在村口没走,贞娘在不远处。他们叫住了山娃子,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不多时,村口就来了一队车马。
这些人不像是官府的,已经春日了,领头男子还穿着羊皮袄,骑在单独一匹马上。跟着他的随从们各自骑着小马,中间几辆马车在地面拉出深深的车辙,也不知装了什么,竟有这样重。
坐在马车上赶车的人,多为中年女人,包着头巾,阔眉方目,看着很热情。
他们出现后,那些原本散开的村民们又来了,慢慢聚集起来,听那骑在大马上的男人说着什么,反而把姜遗光几人挤在了后面。
山娃子给他们转述。
“他们说,他们是从北方来的,说镇子上和府城上有很多贵人,有大官,要漂亮的女娃娃去伺候,问我们村里有没有。”
“他们还说,要是伺候的好,能拿很多赏钱。”
“他们要漂亮的,年纪小的,要声音好听的……”山娃子数给他们听。
这不就是人牙子吗?
贞娘极为不齿,黎恪也面露厌恶。
当今陛下对买卖人口一事查得严,若要卖身,只能买卖奴仆,不能买卖良家子。这石头村就算再怎么穷,村里人也都是良籍,正儿八经的农人。
然而他们又明白,这事儿根本避免不了,大家都见怪不怪了。
阿笨在一旁问:“真的有很多赏钱吗?”
牙婆眼睛何其厉害,一眼看出这是个小美人胚子,当即就笑开了,亲亲热热地握了小女孩的手:“自然,自然,跟着我们去,只要唱唱小曲儿,讨了贵人欢心,不仅能吃好睡好,每天有糕点有茶水,伺候好了还有赏钱,月月寄回家里,叫你老子娘都沾沾光。”
她一撸袖子,露出胳膊上两条亮闪闪银镯子,亮得周遭人一阵惊呼:“小娃儿,你瞧瞧,这样大的镯子,到时你能打七八个,天天换了戴。”
阿笨哇一声,“真的可以寄钱回家吗?要是官府再来要人呢?他们总是来要人去做活。”
牙婆拍胸脯:“去伺候当官儿的,当然没人敢来捉人,不然,你就狠狠告他们一状。”
山娃子已经彻底明白了,黑着脸,拉住阿笨走开:“不要听他们的,不要去。”
牙婆仍在身后叫:“小娃娃怎么这么不懂礼数,叫你去享福都不要。”
山娃子骂道:“骗子!才不是享福,是叫你给人家当小老婆呢!”
阿笨问:“什么是小老婆?”
山娃子说:“反正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去了,我再不理你。”
阿笨一听脸就白了,连忙说:“我不去,我肯定不去。”
他俩走远了,牙婆身边一个妇人忙凑前去,殷勤笑道:“我是刚才那女娃儿她娘,你说的可是真的?”
牙婆上下一扫,笑道:“我还能骗你们不成?那女娃娃我们给五钱银子,怎样?”
第74章
容府。
容楚毅离府后, 整个容家上下的气氛都有些紧张。京里却有不少人看不透,只以为容家又开始得了陛下恩宠。
君不见,陛下一次又一次赏下御赐之物么?那条街天天都听着敲锣打鼓声,见御前太监端着笑来容家, 身后一条队箱子又装得满满当当, 不由得揣测陛下又赏了些什么好东西, 那容大小姐又有多么美貌。
容家这是大翻身了么。
容楚岚却不这么认为,她先以为陛下是安抚,到后来开始惶恐, 现在一听传言和自己扯上了关系,皮都要绷一绷。
容大小姐回来以后,先去看了看堂嫂。
宫中贵妃近日闷了,想找人说说话,传了堂嫂去召见, 又赏了些御锦下来。容楚岚未得召见不能入宫,听她回来后,第一时间就去探望。
堂嫂气色还行,容楚岚安抚两句, 叮嘱下人好生伺候着, 又踏出了院子。
她心绪不宁,望着头顶飞过的鸟雀, 缓缓吐气。
现在京里都在传,容家要出个娘娘,说什么容家姑娘国色天香, 叫陛下一见倾心, 这才日日献宝,好博美人欢心。
以美/色出名, 不是什么好事。更何况还和皇帝扯上了关系,更是麻烦。刚才堂嫂也提点了她一句,容楚岚不想叫还在孕中的嫂子操心,只说自己能处理好。
是谁在背后算计容家?竟还传到宫里去了。
陛下分明是把容家放在火上烤,可背后传谣之人却把这事儿往歪了扯,让满京人的目光从容家转到自己一个人身上。
容楚岚不在意名声,可这人坏了自己名声后,自己还得感谢对方。
实在是……恶心。
她比了个手势,守在门边的一位侍女过来,福身行礼:“大小姐?”
容楚岚低声道:“替我查这谣言从哪儿来的,想办法解决了。”
皇帝可以不在意,他到时候大可以说自己看容将军劳苦功高,都是有心之人乱传,再给自己指个婚事,这事儿就过去了。
可她不能不在意。
陛下把容家架得高高的,架得谁看了都要眼红,这段时间,容家该不好过了。
那侍女福身一礼:“只怕不好查,还请姑娘宽心。”说罢,又退到了一旁。
容楚岚被一噎,又不能发火,那股怒气缓缓咽了回去。
听这侍女的意思,恐怕在这后面插手的人身份不一般,她似乎在提醒自己什么。
会是谁呢?他又想做什么呢?
宫中,贵妃扶了扶腰,很快就有宫女贴心的上来用玉锤,小心地一下一下锤起来。
贵妃舒服的眯着眼睛,叹气道:“总算把人送走了。”
宫女看出她并不很待见今日召见的那位官女子,笑着回话:“娘娘今日可真是辛苦。”
贵妃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京中传言,她未必不知。可她更知道,陛下没有那个意思,真说起来,陛下似乎想把容家女许给哪位皇子。
可惜……出了这么个传闻,容家女再不能成皇子妃,到时子夺父妾的名头传出去,皇家的脸面可就丢尽了。
既如此,她自然要把人叫进宫里来好好安抚安抚。
贵妃边躺边想,究竟是谁使的这一招?看着是叫陛下让步了,可陛下那是能让步的人吗?
她只看着,到时谁又遭了殃,就知是哪个不要命的玩这一手了。
乾清宫内,皇帝正伏案批折子。
“今日贵妃心情如何?”他不经意地问。
太监阿福上前一步,跪下请安,起身道:“贵妃娘娘一切安好,只是有些疲乏。”
陛下笑了笑:“确实,近来累着她了。”
几十年过去,陛下的养性功夫更深,从前身为皇子时,阿福还能揣摩出些主子的心思。到后来越来越摸不透,谁也不知陛下在想什么,又要做什么。
他只能不去想,不去猜,一切全听陛下的命令,陛下说什么他就做什么,陛下没说,他就不知道,这样一来,这条小命反而安安稳稳留到了现在。
“把这砚给老二送去,还有前些日子老师送来的徽墨,也一并送去。”陛下从身后书架又取了方砚台,自己倒了清水,一圈圈儿磨墨。
阿福端正跪下:“喏。”领命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