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一个近卫猛然低喝:“小心!有东西过来了!”
他听见了,在地面飞快爬行的窸窸窣窣声,鳞片在地上刮过,像风一样快的脚步。
他是近卫中耳力最好的一批,将军非常信他,毫不怀疑地问:“有多少?是什么东西?”
“听不清,大概十来个,十来只。小心戒备,它们来得特别快!”
将军当机立断道:“全军戒备,放下绳桥,让几位大师先下去!”
整支队伍马上动起来,架好绳桥,一组用来放人,一组用来送物。年轻力壮的不需要这东西,直接跳下便好,入镜人们也一样,径直冲出跳了下去,有些武功高强的更是直接带着人或大包裹跳下去。
洞口距地面一人多高,陈姑娘没有这样的身手,她也不和那些体弱的医师相师抢这个机会,不知不觉竟然排在了最后。
上千人挤一个三人多宽的门洞,再怎么快也快不到哪里去。短短一盏茶功夫,队末的人都听到了那令人心生寒意的爬行声。
大家更快了,跟下饺子似的扑通扑通往下跳。
眼看要来不及了,落在最后断后的将军抓住陈姑娘,纵身一跃。
在跳出去之前的那一瞬间,她回过头,看到了——
从远处蜿蜒蛇形来的东西。
一群漆黑的怪物。
将军带她跳下去后还心有余悸。他也看到了那些东西,又丑又狰狞,黑乎乎的,长着长尾巴,像人像蛇又像鱼。
冲到洞口时,这些东西又不肯下来了,狂躁着,扭曲爬行,乱糟糟头发下的圆眼珠盯向下方的人,似有畏惧之意。
大家一开始还防范这些东西会不会跳下来,看它们没动静,短暂放下心后不免更警惕。
这些怪物不敢下来,只能意味着一件事——
下面有远比这些怪物更恐怖的事物。
“这些不会就是鲛人吧?”将军嫌恶道,“它们怎么又蹿出来了?走道里那么多鲛人油,奔我们来干什么?”
说着也顾不上头顶的怪物,转过身让手下的小兵们都站好了,带下来的家伙也收拾好,再叫人清点有没有遗漏。
命令吩咐下来后,一个有着让人不舒服的阴柔嗓音传出来。
“自然是因为,这间密室里有它们想要的东西。”
他的样貌也格外阴柔,细长眉目间有股令人不舒服的阴湿感,像条阴渠中的蛇。
将军一见就知道他是谁了。明悬,两广人,据说名字取自明镜高悬之意。他麾下的士兵曾有些以貌取人的,看见他这幅样子便瞧不起,事后这几个士兵都拉了好几天肚子,夜里一直做噩梦。他知道后把人都叫来骂了一通,再带去给明悬赔罪,当时明悬说话非常不客气,把几人都刺了一顿,结果第二天那些士兵就都大好了。
不打不相识,这倒叫天衢将军觉得明悬是个还不错的人。
亲信阿狸会意地问:“大师,您指的是?”
第605章
明悬连讽带嘲横一眼将军, 先前那位相师连带着也扫一眼,说:“一般人认不出,倒也不怪。”
亲信狠狠皱眉,想叫这死娘娘腔别太过分, 被将军抬手拦住, 无声摇头示意他先不要说话。
明悬也不卖关子, 道:“这棺木看似木制,却是用石雕成后再刷漆,若在下没看错, 这两具都是玄石,又称磁石,但却不是真的石头,而是矿石。可入药,可做碑石, 更可制司南指向。这样大一块,想必是从磁石矿直接挖出一整块打造。”
“所以,两具棺材并非真正棺材,而是在指明方位。”
陈姑娘若有所思:“有道理, 既是秦皇陵, 又怎会放置他人棺木?更不可能将棺材做的这样大。”
再看远处那两具巨棺,她远远指道:“司南制成后可指尾南方, 若真是如此,棺材也当如此,头指北, 尾朝南, 不过这样的指向……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明悬哼一声:“你们不是说墙上有壁画吗?自己不会去看?”
陈姑娘笑道:“既然大家都是为了天下百姓听从陛下召令下墓,何必为了一点小事闹得不愉快?吵起来大家都难看, 明先生,您觉得呢?”
明悬一时哑了声,不由地看其他人。那些人或是私下正悄悄讨论,或是和他眼睛一触便移开了,他刚要辩驳,陈姑娘已经小心地避开他,往前走去。
将军也是对他笑了笑后,扭头就让人点兵。他带着五百精兵,说多不多,说少不少,没空管这些小事。
徒留明悬一人暗生闷气。
陈姑娘和几位相师、方士、巫者小心地往两座棺材中空出的地方走近。从这里还能看到后方墙上的图案,室内昏暗,他们也不敢点火,全靠刚才凿出的洞透进光。
将军点过兵后,留三百人在原地护卫,另外两百人分两路,一南一北探查这间墓室,看看有没有陷阱或者出路之类的。
因为事先提过危险,将军三令五申,绝不能轻易靠近壁画,远远看一眼记下是什么样就好。
偌大一间宫室,容进近千人仍绰绰有余。等这些人散开后就更宽敞了。
赵瑛对秦时墓葬风水一类不甚了解,她闲来无事,揣着镜子跟上陈姑娘那一伙人左看右看。
陈姑娘他们在看棺材上的纹路,各种平滑曲线勾出奇怪的图案。赵瑛看不懂,感觉好像画了些鸟兽?看着也像某种奇妙的文字。
她只感觉这两口巨大棺材中间不好走,光站在中间心口就怦怦跳。大概面对巨大的事物,人就会感觉喘不上气来吧?她一直提心吊胆害怕棺材里传来什么奇怪动静,结果也没有,一直走到了棺材尾,来到了巨大的墙壁前。
陈姑娘一直仰头观察,其他人也是,赵瑛很想问,但又怕打扰他们,便跟着一起看。
墙上似乎雕着一副……宴饮图?
但是这图真有些奇怪,正中床上坐着一个人,比较小,如果按棺材方位指向南北来看,这个人应是朝东而坐,像是宴客主人。
周围围着……赵瑛数了数,一共十二个人,身形高大,分两列就坐。
但是为什么要把客人画得比主人大两倍有余?而且这些客人的动作一模一样,都向着中间的人低头拱手行礼。他们的头画的也相当奇怪,不像人形。
具体像什么……赵瑛说不上来,室内昏暗,她实在看不大清楚,只感觉不太像人。
少顷,她听见一人感叹:“原来如此……”
陈姑娘转身,很尊敬地问:“穆娘子,可是发现了什么?”
发出感叹那人姓穆,也是一名相师,她指着壁画,又回看向两口巨棺,说道:“画中主人,想必是那位秦皇。周围十二客人,该是十二生肖,或称十二地支。”
“十二地支?”陈姑娘轻轻说道。
如果真是这样,似乎能说得通了。
《史记》中便有黄帝“造甲子以命岁”的说法,十二地支通常与时间相提。
虽说十二生肖与时辰正式提出是在汉后,但先秦时已有初步的生肖说法,《诗经》中也有涉及。前不久陈姑娘还搜罗到一批秦简,上面也提及生肖一论。所以很可能在秦朝便有了十二生肖的说法。
再看中间那人,身量不及四周十二人,但明眼人都能看出那十二人在对中间人称臣。中间人虽然笔画潦草,却能见其头戴高冠,象征帝王。
若说生肖、地支代指时间,这副壁画会不会正是表明了那位帝皇的心愿,想要时间也为自己臣服?
穆娘子对她道:“棺上文字,姑娘看过了吗?”
陈姑娘摇摇头,很是惋惜:“太高了,我看不清。”
其他能看清的又读不懂其中文字。穆娘子倒是懂一些,她说上面的并非篆书,而是春秋时期赵国字。
从其中文字来看,棺中很可能放着两具鼠兽首人身石塑像。
电光石火间,陈姑娘明白了。
在十二地支图中,子鼠位于最南,而棺材指示向南方,再看墙上宴饮图,鼠首人似乎也在最南。
按照这个方位朝北,便是秦皇地宫所在之处!
她把这个推断和其他人一说,众人深觉有理,便急忙回去与将军会合。正在巡查的士兵们见他们似乎发现了什么,两个百夫长一商量,也跟着赶回去。
“所以,我们现在只要朝着北边。”将军指向北,“这边有出路么?”
几位相师小心上前,各种探查,都道后面应该有一条路,但其实四面墙后面都有道路,只是被隐藏起来而已。
打开通道的机关在哪,他们也不知道。
将军心里还是记着一件事,傅伯不知所踪,在上面的时候那些异士又都说下面有危险。
可他们绕了一圈也不见危险,这反而叫他更警惕。一条潜伏在草丛里的毒蛇远比显露出来的猛虎更可怕。
因为一时找不到机关,整间墓室除了两口棺材就没东西了,将军就请一众能人异士各自查探。
赵瑛四处转悠,听到其他人窃窃私语,都在说实在探不出机关暗道。她也不急,摸上腕上串珠后又开始默数。
念着念着,她突然察觉到什么。
没有任何机关,会不会因为本身就不存在需要人力打开的机关?
生肖……子鼠……
若没算错,再过一个时辰,子时就要到了!
她找上陈姑娘说这事,陈姑娘再转告天衢将军。将军听罢,有些不敢置信:“莫非我们还要在这等一个时辰?”
陈姑娘说:“子时到来,出现的是通道还是其他东西,这我可不能确定。”
将军听得心里发毛,又看一眼那两口棺材。
“这玩意儿真不能碰?说不准里面藏着能出去的机关。”
明悬一直在陈姑娘附近,听到他二人谈话,眼一眯,似笑非笑地不客气道:“有些人若是不怕死,当然可以开棺试试。”
将军摇头:“在这凶险之地,谨慎为上。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要贸然行动。”
他更倾向于子时一到就会有机关开启,不管怎样也比困在这儿强,把众人聚集后,问过一遍,大家同意留下等待。
于是将军让士兵们原地休息,取些干粮和水先填填肚子。
初入皇陵的那股兴奋劲儿已经过了,长久待在地下闻着湿闷空气,时刻担忧可能面临的危机,这让大部分精兵都提不起劲儿。
对秦皇陵钻研多年的一众骊山司成员仍在不停交谈。
民间各能人异士也在讨论着,或推测墙后宫室内机关,或猜测长生不老之秘。
赵瑛盘坐在入镜人中间,竖起耳朵听那些人说话,默念数数。
一个时辰很快就过去了。
陈姑娘竖起手指,轻轻一“嘘”。
墓室内顿时寂静无声,只有被带下来绑住嘴的羊和鸟雀在扑腾。
除此外……渐渐又多了些声音……
——是从棺材里传出来的!
窸窣耸动,石块与金属摩擦出令人牙酸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