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父皇有意指婚,可突然出了那些恶心人的流言,指婚一事自然黄了。父皇那天赏了他几方砚台,二皇子心里放松,即便知道父皇没有迁怒,但到底还是有些惴惴。
父皇看着他,他就不能做那小人,只得按兵不动,只需要听父皇的话就好。
但不代表他要忍着,待知道是谁放的消息,他总要叫对方也吃个大亏好。
“你我一母同胞,总该守望相助,你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哥哥被欺负吧?”
朝阳公主不耐烦了,抓起一把团扇丢过去:“我怎么知道?一个个跑来问我,当我这儿是什么茶馆酒肆供你们说嘴不成?”说罢,起身就走。
二皇子连忙上前赔不是,好话连声说个没完。
对他这个妹妹,二皇子一点办法都没有。
谁不知道父皇专宠朝阳公主,甚至有传闻,朝阳公主曾代父批奏折。可见这个妹妹得了多少恩宠。
朝阳公主不理他,径直往屋里去。园子里养了不少美人,见公主发怒了,个个拍着手笑着迎上去,把公主往屋里带。又一个个如花团锦簇般围着二皇子,叫他离公主远些。
朝阳公主回屋后,脸上倒不见怒色,又点了两个说书的女先生进来,叫她们在屋里说书。
几个贴身婢女动作轻柔地给她捶腿揉肩,以免公主醒来再不快。
朝阳公主半眯着眼,心里叹气。
朝凤园是自己的,更是陛下的,这园里大大小小,一举一动都会传到父皇耳朵里。
她得父皇恩宠,也是因为她事事向着父皇,父皇不叫她说的事,她便一个字都不会吐露。
但凡她敢利用恩宠,反过来卖消息,陛下定会立刻放弃她。
今日,也算是和二哥联手,做了出戏。
二皇子悻悻地被人迎到偏殿,被一群人好声好气围着,也生不起气来。
“是我考虑不周,我也是气糊涂了,问问皇妹可还在气头上,她消气了,我再去赔罪。”二皇子无奈笑道。
“生气”的兄妹二人闹了些别扭,晚膳时又好了。院里架了炭火炉子,两个主子自己挽袖子烤肉片肉吃。
……
那厢,经过连夜赶路,姜遗光到了柳平城。
无名氏不在庄子里,休息一晚后,姜遗光让人去买了普通的短打衣裳穿了,头发裹起,把自己打扮成货郎的模样,拎了小篮子往赵家去。
赵氏不在家,赵瑛在家中做针线。
听见敲门声,赵瑛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又想起那日两个黑衣人,再安慰自己,大白日的应该不会有人来,才起身去开门。
“是你?”赵瑛一下子认出了姜遗光。
她恨得牙痒痒,左右看看,这条小巷人挺多,说话大声些,就能叫邻居听见,连忙改口:“你好久没来卖东西了,上回的发绳还有吗?”
姜遗光低声说:“有。”说罢,将篮子里的小盒递了过去。
那里装了两张五十两银票。
赵瑛打开盒子看了看,那两张银票叫她差点一口气没上来,连忙塞进怀里,不敢出声。确定周围没有人看见,赵瑛才捂着怦怦跳的心口,冷着脸小声说:“一个时辰后,老地方见。”
姜遗光不明白自己和她有什么老地方,赵瑛气得一跺脚:“呆子,东郊!!”
这下姜遗光明白过来,是南夫子的墓前,点点头,答应下。
姜遗光离开时,还有邻居叫住了他要买些东西。他镇定地上门去卖了,谁也没发现,这个走街串巷的小货郎,竟是前些日子被砍头处死的死囚犯。
一个时辰后,姜遗光在南夫子坟前准时看见了赵瑛。
他敏锐地察觉到,赵瑛对他有股深深的恨意,便让一直跟着他的车夫走远了些。
赵瑛把钱在家里藏好了,又给母亲留了字条才走。
一看见姜遗光,新仇旧恨涌上心头。赵瑛看着自己父亲的坟,冷笑。
“姜遗光,我就问你一件事。”她狠狠一指,“你告诉我,你是不是偷偷来挖坟了?”
姜遗光沉默片刻,点点头。
他并不明白为什么所有人都要对生死一事这么忌讳,或许是因为没有告知对方就碰了他们的东西,就像没有经过允许就上门一样,是不讲礼数的行为。
但他又知道,自己去挖坟会让对方的亲人生气,这才选择瞒着。
赵瑛竟看懂了他的茫然。
气到极点,反而冷静下来:“你还好意思承认?你怎么敢?啊?我爹他哪里对不起你吗?还要被你这么折腾!”
“没有,我只是想要那本书。”
赵瑛原地来回两步,很想伸手去打他,又怕对方还手,恨恨道:“你很好,想要那本书……我最后悔的就是告诉了你这件事。”
“你怎么敢……你怎么敢的?当心你死了以后我天天去挖你的坟,也叫你不得安宁!”
姜遗光实话实说:“我到时应当不会有人给我立坟,或许会死在野外。”
他本以为以赵瑛恨自己的程度,听到这句话会解气,谁知赵瑛更气了,来来回回走,狠狠地瞪着自己,恨不得把头发都揪下来。
“呸!你到时定有恶狗啃尸!”
赵瑛想让自己冷静下来:“也是,我和你这个怪物说什么胡话。我爹都教不了你,像你这样无心无情的东西,哦,不对,我应该去挖你爹或者你祖父的坟。我看看你还会不会这样。”
姜遗光静默片刻:“他们的坟离这不远,你要去?”
“你是听不懂吗?!”赵瑛彻底暴怒,指着姜遗光鼻子大骂,“你就根本不懂别人在高兴什么,生气什么。”
“小时候我就知道了,我爹带你来家里,你笑都不会笑,我爹说了什么话,你看到我笑了你才跟着笑,亏我还以为……没想到你是根本不懂,你是照着在模仿我!”
“你知道你像什么吗?你像那话本上没感情的妖,拼命去学人,结果学了个四不像。”
姜遗光静静注视着她,漆黑眸子里有些迷惑:“我哪里不像吗?”
“你哪里都不像,你不会哭不会笑,不会害怕,不会生气,不会难过,你不觉得你很可怕吗?”赵瑛尖叫,声音尖锐,“哦对了我忘了,你估计也不知道什么是可怕。”
姜遗光纠正她:“我会笑的,我也会哭,我知道什么是可怕。”那些厉鬼,在人眼中就是可怕的。
说着,他露出一个笑来。
赵瑛盯着他的笑脸看,半晌,像是终于找到了这人的弱点,解气地骂他,用最恶毒最凶狠的语气嘲讽他:“没有用的,姜遗光,你再怎么模仿,也是不像的。你根本不知道我在说什么。”
“你们说了,我就会知道。”姜遗光固执道,“我会懂的。”
赵瑛哈哈大笑起来:“都说了,没用的,你的心是死的,你感觉不到。”
“没有死,它在跳。”姜遗光按住胸口,说。
“你还是不懂。你不懂人的七情六欲,不懂喜怒哀乐,你只是在模仿别人的表情而已。”赵瑛说,“你看,我都这样骂你了,你也不会生气。”
“你现在就算摆出一张生气的脸也没有用,你根本就不像个人!”
……
到最后,赵瑛骂累了,她自觉得了胜利,准备回家去。
“我就当你没来过柳平城,你也别去找我阿娘,小心她再打你一顿,她的脾气可没我这样好。”
“滚吧!下回再来,再叫我看见你,我一定把你的事儿说出去。”
姜遗光看她一眼,感觉她在骗自己,认真道:“你不会说的。”
赵瑛立刻跳脚:“谁说我不会?你试试?”
姜遗光又看出她这回是认真的了,不知怎么说才是好,只好不说话。
他心想,赵瑛为什么会知道?她们来查看了吗?
蹲下去摸摸那些土,上面已经覆了一细草,不像是有人翻动的样子。
还是说,近卫为了知道自己究竟打听了什么,宁愿泄露自己的消息?
他在南夫子坟前站了很久,车夫催他,才起身离开。
第80章
江水已化冻, 一艘挂着皇室旗幡的船往南去。
传旨太监并数十护卫,七八个水上好手,都在船上,周遭有好些商船远远地跟在后头, 顺着皇家船一块儿走。
当今已算难得的太平年, 风调雨顺, 百姓衣食富足。各处有匪乱,陛下也都发兵来剿,只是这水上行船还是有风险。
别的不说, 从两浙到两广一带,水路开阔,钞关间隔得远,水匪极多。
一个惯常走水路的船夫说:“再往前,这附近就有个老大的水贼帮, 叫个什么赤月教,神出鬼没,几年前,知府老爷派人去剿也没成。据说附近有村子给他们递口信, 全都帮着那赤月教哩。”
传旨太监胡禄啊呀一声:“那些刁民, 竟有这么大胆?”
船夫说:“还不是他们打了个什么劫富济贫的旗子,专门劫富商, 官府的船是不敢动的,劫财后又要分给周围村民一些,得了钱, 什么不敢做?”
胡禄啧啧两声, 听到赤月教不敢打官府主意时,心中担忧散了些。
船夫继续说:“而且那赤月教只劫财, 不杀人,过往行商给个七八成也就放人走了,总还是给留了底子,要不大伙也容不下他们。到后来,那些人要行船时,干脆主动找了赤月教人先给买路财再走。”
“时间长了,官老爷也不去剿匪了,要是有别的帮派的水匪出来,随意杀人什么的,赤月教还能帮着管一管。”
胡禄心里琢磨,面上发笑:“听你一说,怪道当地官差不动他们,还真是群义贼?”
这话叫跟着的侍卫们哄笑起来。一人擦着箭,说:“管他什么鸟义贼,也不能动咱们的船。”
那船夫笑着说:“当然是不敢的。他们眼睛利得很。”
“却说那赤月教的头头,不知姓甚名谁,自称是上天亲子,封赤月王,余下几个小头目按十八星宿排了,只是他们的名头小老儿却记不清。每回赤月教要出来劫财时,都会放出一股红烟。大家看见那红烟,就知道是赤月教来了。”
胡禄听了赤月王这个名头,眼神微眯。
一路行船无聊,好在船夫们走惯了水路,过了一处,便说那段儿有什么新鲜事,倒叫胡禄听得不腻烦,决心记下来回去后给主子们说着解闷。
今日天气倒好,船只一路顺着水往下,江水澹澹,风亦顺着,到正午时,老大一个日头挂在当空。胡禄嫌水光明晃晃刺得眼晕,抄手进船舱去,不一会儿便睡着了。
半梦半醒间,胡禄只觉浑身飘飘悠悠,不知怎的来到一处怪地,周遭烟雾蒸腾,叫人辨不清上下西东,隐隐可闻又细又长的尖锐啼哭。胡禄只觉头重脚轻,迈出一步就好似整个人要一头栽下去。
他心里正觉得奇怪,远远飘来一黑面汉子,短白髯,官袍补子上绣鸂鶒,神色凄惶,见了胡禄倒头就拜:“这位可是上京来使?叫我苦等好久也。”
胡禄吓了一跳,迷蒙间又觉头晕脑胀,整个人跟迷雾似的飘飘然起来:“你是何人?作甚拦着我?这又是什么地方?”
黑面汉子忙道:“这位内使息怒,我本是绍西县县令,姓吕,在绍西县为官七载,七年来,小心奉公,不敢忘本。谁知那赤月教水匪,欺人太甚,屡屡作乱,趁夜时冲进我府中,将我扔在了这江水底下。后又夺我官印,掳我妻儿,大模大样叫个人顶替我在县衙里办差……”
话到最后,黑面汉子已是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