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曦文耳尖微红,轻轻挣开:“做饭,你别分心……”
锅里传来番茄底料沸腾的香气,咕噜咕噜的热气冒着泡。梁越笑了一声,什么也没说,道:“文文,你晚上和马修约了视频聊天吗?”
池曦文“嗯”了一声。
梁越说:“约的九点到十点?”池曦文点头,梁越又道,“那我去楼下健身房,回来你也聊完了。”
梁越不常在他做心理咨询的时候陪伴左右,一来心理医生不允许,二来会给池曦文压力。毕竟他也曾经是池曦文的压力源之一。
所以晚饭后,梁越去楼下健身,池曦文开了和马修的远程视频。手机里,收到了梁越的健身房视频:“没人,没异性也没同性。”
镜子里倒映梁越只穿了短袖的身材,黑色T恤贴合着结实的胸肌和肩膀,勾勒出他宽阔的肩背线条,肌肉在微光中显得轮廓分明。
“好,我马上和马修进聊天室了。”池曦文匆匆放下了手机。
“Shawn,看起来气色不错。上次你提到正在逐渐减药,现在情况如何?”马修问他。
“最近已经完全停药了,”池曦文说,声音平稳,“到现在还没有什么反应,状态基本稳定。”
马修点了点头,记录下来,随即补充道:“这很理想,Shawn,说明你的自我调节能力有了明显的进步。记得继续保持这段时间的规律,别给自己太多压力。你平时遇到情绪波动时,是怎么调节的?和Leon在一起,有给到你帮助吗?”
池曦文思索片刻,回道:“他确实给了我一些帮助……现在我们能更轻松地沟通,我也感到自己更能表达一些真实的想法,这和以前不太一样。”他顿了顿,解释,“他的性格有了很大的变化,以前那些令我不安的距离感消失了,我差不多每隔一会儿,就能收到他的消息,知道他在做什么。”
马修露出惊讶的神情,温和地说:“这确实是个大改变,或许他在逐渐调整自己以适应你们的相处方式。这种稳定感对你很重要,尤其是在你逐渐摆脱药物的过渡阶段。不过Shawn,我也想问问,你最近和家人有联系吗?尤其是你的父母,这方面会对你情绪状态有所影响吗?”
池曦文想了想,语气平和:“我回国后,和母亲打过两次电话,算是例行的问候吧,我不准备让她进入我的生活。至于我父亲,还是那样,他有家庭有孩子,我的存在很多余,我们每个月一个电话,也只是问问最近过得好不好而已。”他拜托父亲帮忙推动动保法的事,还没个头绪,对方也迟迟没回应。
一个小时很快过去,最后马修低头记录道:“好的,我会将一部分的医嘱抄送给Leon,你看看。”
他把笔记本竖起来给池曦文看,因为镜像,池曦文看不明白,马修一边念道:“我需要让他确认你停药后的心理状态,和生理状态,确保你躯体化的症状消失,在必要的时候给予你足够多的陪伴和爱。”
这差不多是他们每次沟通完后例行的事,池曦文会确认马修的医嘱,对自己的,对梁越的。
马修是个很好很专业的医生,从不透露患者不允许的隐私给患者的家属。
池曦文顿了顿,说:“Mattew,其实不需要交代梁越,让他给我足够多的陪伴和爱,我想我现在可以自洽了。我有充实的工作,有准备去实现并为之努力的理想,有信仰。”
马修的眼神专注地透过屏幕凝视他:“亲爱的,信仰和爱情一样,都是一种冒险,一种必须超越理性计算的飞跃。缺一不可。”他不难看出池曦文对梁越的信任不如从前,没有那么百分百和毫无保留了,马修认真道,“Leon可以帮助你很多。你要学会相信他,像从前一样。”
池曦文沉默了一会儿,鼓起勇气点头:“好,我会相信他,Mattew,谢谢。”
视频结束后,池曦文轻轻合上电脑。门口传来脚步声,他抬眸望去,梁越正站在门外,手里拿着手机,微微喘息,额前的碎发被汗水黏在一起,闪着微光。黑色的T恤紧贴在结实的胸膛上,勾勒出清晰饱满的肌肉线条,汗水从脖颈缓缓滑下,消失在锁骨下方。宽阔的肩膀之下,是匀称的双臂,薄汗覆盖,显出筋络分明的结实感。
“刚结束?”梁越低声问,视线温柔而专注。他小腿修长,大腿的肌肉线条因锻炼而绷得略显紧实,站在灯光下,带着一种刚刚运动过的强烈荷尔蒙,沉稳又热烈。
池曦文一瞬间有些失神,点了点头:“嗯,结束了,刚和马修聊完。”
梁越走过来,弯腰轻轻揉了揉他的头发,带着少许湿气的手指透着凉意。梁越放下手机,将Mattew发来的邮件点开,简单浏览了内容,随后低声问:“Mattew提了几项建议,我都可以做。文文,你觉得需要跟我分享哪些?”
池曦文思考片刻说:“我心理状态挺好的。”他自己觉得没有太大的问题。
梁越弯腰:“生理上呢?”
池曦文:“最近没有胃痛和神经抽搐的问题。”以前最严重的时候他是这样,肌肉会莫名其妙地抽搐,内脏搅在一起地疼。
“不疼就好,”梁越垂目,抬手轻轻放在池曦文并拢的大腿上,有力的掌心温热沿着池曦文的大腿缓缓向上,他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睫毛颤抖,感受到那丝绵软的无力从腿间升起。他瞬间赧然地别过头去,一把抓住了梁越的手,对他摇头。
梁越目光深深地注视着他,眼神捕捉到细微的颤动,低声问道:“有一点点是吗?”
池曦文轻轻“嗯”了一声,声音几不可闻:“我已经停药两个星期了。”
梁越扣住他的手心,蹲在他跟前,距离很近而目光深邃地抬首地问他:“是不是该听医嘱,我再试试?”池曦文想说不用的,他有点慌张,但梁越让他不要乱动,继而按着他埋首,只几秒钟,池曦文就完全动弹不得了,软成了一滩泥。
第75章
池曦文呼吸逐渐带上了一丝温热的气息, 手无意识地抓住了梁越的衣襟。他身上的药物副作用正在减退。在生理上表现得不算非常明显,梁越已经很卖力了,最后吃到嘴里只有一点。
池曦文还坐在椅子上, 低头看见梁越望着自己, 嘴角还有痕迹。他别开眼睛:“别看我了。”
梁越还拉着他的手,低低地说没关系:“我查过资料,快的话停药后几个星期到几个月可以恢复,慢得话也只要一年。”
池曦文垂眸:“前提是我不能再吃药了。”
“可以不用吃, ”梁越目光专注, “你每天都可以分享你的工作给我, 压力大的时候告诉我,遇到开心的事告诉我,不开心也告诉我。”
池曦文把目光回转到他身上:“如果是你不开心的时候呢。”
梁越顿了一下,拉着他的手指道:“我也说。”
“我以前不爱说,”梁越补充道, “觉得没必要,怕给你不必要的压力。”什么没有睡觉,开完会只在飞机上睡了几个小时回来陪他,梁越从来不觉得是一定说给池曦文让他觉得心疼的事。
池曦文低着头,用衬衫角遮住自己:“我以前也不爱说,我怕你觉得我烦,更不喜欢我。”
“不会,以后不会了。”梁越维持跪坐在他身前的姿势, 仰着头,露出漆黑的、柔和下来的眉眼, “我们什么都说,不要有误会和矛盾了, 好不好?”
半晌,池曦文点头应了:“嗯。”
梁越笑了起来,半起身来:“我们之间,不应该有保留,不然就成了各自孤立的个体。”
池曦文还是点头说好。梁越问:“晚上有月亮,我回来的时候看见了,是满月,你要看看吗?”
池曦文说看,梁越旋即弯腰抱他,池曦文马上说:“我可以走的啊!你放我下来。”
梁越说不放,脸靠在他的脸颊侧,将他整个抱在身上,一只手拖着他的屁股。
池曦文急坏了:“……我裤子,裤子没穿好。你没拉窗帘。”
梁越说:“遮着的,外面看不见。”
池曦文马上说:“我不看月亮了,你关灯,灯太亮了,单面玻璃没用。”
“不看月亮了?”
“不看了不看了。”池曦文拍他的肩膀,匆匆扭头瞄了一眼,好家伙,背后的落地窗倒映出两人的姿势,虽然都穿着衣服,但如果让人看见了也不好啊!
“那你看我吧,”梁越遥控关了窗帘,却不肯关灯,侧过头低头挨着池曦文,呼吸贴近,唇角显出弧度,“我不能关灯,一关灯我就什么也看不见了,我要看着你,二十四小时都看着。”
池曦文也笑起来:“那你看吧。”
“所以今天做了几台手术?”梁越的唇缓缓覆上他的,轻轻地试探着,唇瓣相贴却并未用力,池曦文还能说话,他将脸埋在梁越的颈间,呼吸带上了一丝温热的湿意,慢吞吞回答:“三台,上午一台,下午两台,都很简单的,一个多小时就结束了……等等,梁越,你铲猫砂了吗?”
梁越:“……”
梁越:“那是自动打包的,明天上午会有人来清理。”他将池曦文抱进浴室,问他要一次还是两次,“一次的话,你十一点半可以睡,两次的话,要十二点半才能睡。”
池曦文在灯光下看着梁越的眼睛,看他眼中温柔得像是一汪化不开的墨水。池曦文轻轻摇头:“我不选了吧,我明天还有台脊柱修复手术,要站四五个小时。我得早一点点睡。”
“那就一次。”梁越替他做了决定,末了抱他在怀里,池曦文疲惫但面色红润,紧紧抱着他的后背,梁越轻声在他耳边低语:“以后不管发生什么,我们都在一起,好不好?”
池曦文微微睁开眼睛,看着梁越的眼神,轻轻点了点头,声音轻得像是呢喃:“好。”
-
春节那几天,池曦文还在上班。他没有家可以回,和父母打了个很短的电话,仅此而已。亲生母亲飞回国来看他,池曦文和她吃了顿饭,再无下文。
梁越也只回家吃了顿饭,其他时间都和他待在一起。
初八过后,池曦文休假三天,终于有空了,和梁越赶了一回春运,坐高铁去了一趟杭州旅游,避开人挤人的西湖,去乌龟潭坐了一艘游船。
摇橹船上只有撑船的船工和他们,正月初八的乌龟潭寒气刺骨,湖面弥漫着白茫茫的雾气,晃晃悠悠载着游人。
池曦文穿着羽绒服,和梁越面对面坐,不时用手机拍照。
“对了,你亲妈昨天前几天给我打过电话。”梁越对他说。
池曦文闻言,手指在船上轻轻颤抖着,眉头微蹙,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尽管他嘴上说不在意,语气中却透着一股防备和不安。对他而言,母亲的关心与其说是关心,不如说是他多年孤立情感后的突兀入侵。他知道母亲的关心来得虚浮而迟缓,像片刻温存般的虚幻,这些似是而非的温情只会带来更多的刺痛,而非慰藉。
“拉黑她就是了,”他语气有些急促,带着隐隐的抵触,“你别理她。”
梁越只是轻轻摇头,声音平静中透着他一贯的耐心:“没拉黑。”他转眸看向池曦文,目光柔和,仿佛是在告诉他,一切都有他在,不必抗拒。“她只是想关心你,让我对你好一点。”梁越微微一笑,语气温柔但坚定,“还要给我钱,让我给你买东西,可我告诉她不用,我知道怎么对你。”
梁越看得出池曦文在乎,但装作不愿在乎,封闭内心。他性格和自己很不一样,池曦文太缺爱,梁越不觉得自己缺,他母亲去世得早,但给他的东西一点不少。而池曦文呢,从来就没从父母身上得到过什么,不论是爱还是物质,都匮乏得可怜。
他了解池曦文的自我防卫,也了解他那看似冷漠、实则敏感的心灵。对池曦文而言,情感的缺失如同一块永远填不满的深渊,他的成长过程里从未得到过真正的关爱,这让他习惯性地疏离和退缩,不敢轻易靠近他人,也不敢轻易信任。或许梁越是个例外。
梁越的童年虽有坎坷,但他从未质疑过母亲的爱,母亲虽早逝,但她的爱和关怀早已刻在他心里,成为他坚韧的支柱。而池曦文,却连这种支柱都没有。
池曦文好久没说话,说算了,然后继续拍照。
摇橹船轻轻摇晃着,发出细微的水声,在冷冽的湖面上划出一道浅痕。浓雾如同薄纱般笼罩在乌龟潭上,寂静的气氛似乎将时间也凝滞了片刻。池曦文戴着红色围巾,脸上因寒冷的湖风而透出红晕。他抬起手机,按下快门,将船上梁越的剪影一同拍进了镜头。
梁越偏头,从桌上拿起手机:“别顾着拍我,我也拍你。”最近他很喜欢给池曦文拍照,因为吃了教训,以前不爱拍,导致手机里没几张池曦文的照片可以看。
池曦文不爱拍照,也许是前段时间的媒体活动锻炼出来了,倒也没拒绝:“那你拍吧。”
梁越专注地端起手机对准池曦文。他的目光柔和,带着一种专注的温度。池曦文被他这么一注视,心跳竟然不自觉地加速了些。他抿了抿唇,有些别扭地移开视线,看向湖面。
梁越让他看自己,池曦文才转回视线。
就在此时,池曦文身后的船家笑着靠近,带着浓厚的江南口音说道:“两位小兄弟,怎么不一起拍个合影呢?瞧你们感情真好,怕不是亲兄弟吧?”说完,他笑呵呵地朝池曦文伸手,“来,把手机给我吧,我给你们拍一张,难得出门留个纪念。”
池曦文愣了愣,微微犹豫,想拒绝,但梁越一手搭在他肩膀上,微微前倾越过桌子靠近他,和他挨在了一起,示意池曦文将手机递给船家。池曦文抬眼看了看梁越,顺从地将手机递了过去。
船家熟练地握好手机,调整角度,对准他们,笑道:“来,两位靠近一点,这样显得亲近些。笑一笑,别板着脸。”
梁越勾起唇角,侧头看向池曦文,眼神柔和。池曦文眼角带着一丝拘谨的笑意,听见船家说“茄子”,他露出了牙齿。就在镜头按下的瞬间,梁越轻轻抬起手,搭在池曦文的脑袋上,动作自然且温柔。
“好了好了,很自然的画面,拍得可好了。”船家将手机递回去,笑着夸赞,“你们两人这感情,看起来真像是一家人,难得见啊。”
池曦文耳尖有些发红,接过手机,低头看了看照片。照片上,梁越正摸他的脑袋,没看镜头却在看他,周围的湖面雾气氤氲,倒映出他们的身影,留下了瞬间的永恒。他抬头看了梁越一眼,低声道:“真像一家人吗?”
梁越垂眸,目光温柔而笃定:“当然,我们就是一家人。”
从乌龟潭上岸后,梁越打了一辆车,像普通情侣一样和池曦文坐出租车去灵隐寺,他不常拜佛,却在寺中认真烧香叩首,希望能与池曦文白头偕老,希望池曦文可以开心,长久地开心,希望池曦文多一点钝感,少一些敏感。
香灰在他许愿那一刻,骤然落在了手背上,烫了梁越一下。
梁越抬眼,看着那三炷香火微微跳动,将香插在香炉中。
池曦文也拜完了,他总是没什么崇高的想法,毕竟他干预不了食物链,他想要世界和平,人类都善良一些,善待动物,世间少一些伤害,多一些温暖。
下了香炉台阶,梁越随手在手机上搜了搜,低声说:“被香灰烫到,说明什么?”
池曦文:“你怎么知道我被烫了?”
梁越:“我不知道……我被烫了。”他很快搜到了答案,网友说,这是因为菩萨听到了,并答应了。
梁越:“原来是这样。”
池曦文轻轻摇头:“如果是真的话就好了。”
当晚回到酒店,池曦文的手机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出“叶远昂”的名字。他略微一愣,接起电话,两人寒暄了几句,随即那头传来父亲带着些许疲惫的声音:“小文,关于动保法的事,我已经尽力而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