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很荣幸再次与您见面。”对面那人的声音也被特殊处理过，电流声很大，也很空洞，像是被捂住的扩音器，听的很不真切。

　　瑞恩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微笑，这次倒没有直击主题，反而问他，“这些年过得还好吗？”

　　对面稍顿，然后低笑出声，电流的声音让他的笑声变得模糊，“我很好，谢谢陛下当年相助。”

　　很好就好，瑞恩的笑容变得真情实意了些，他道：“我想请你办事，至于是什么事，想必你也能猜到。”

　　不兜圈子开门见山，确实是这位陛下的风格，元夏有些兴奋地看着屏幕里的人。

　　他会怎样选择呢？背叛人类还是拒绝这位站在权力顶峰的救命恩人。

　　“陛下，我会帮助你。”对面的人很平静的就做出决定，毫不犹豫，像是已经演练了千百回才终于说出口。

　　瑞恩愉悦点头，神色坦然，“你需要什么？”

　　当年那个孩子会为了报恩背叛自己的种族？瑞恩当然不会那么天真。

　　同等的利益交换才是永恒的等价公式。

　　对面的人往后靠了点，应该是拿起什么东西喝了一口。

　　瑞恩听到很细微的吞咽声，在咕嘟冒泡的电流里很不明显，像是沸腾的热水里爆开的大气泡，瞬间就消散。

　　“我想要的不难，只要陛下一个承诺。”

　　对方的语气很淡，像是谈论天气那样轻描淡写。

　　“承诺？”瑞恩复述了一遍，没有立刻回答。

　　沈言吾的声音再次传来，这次的语调还要低些，带着点引诱的意思，“不会让你为难的承诺，你会相信我吗陛下？”

　　龙族从不会失信于人，这种与巨大利益挂钩的空头承诺，让瑞恩陷入迟疑。

　　他已经被人类骗过一次，这会是第二次吗？

　　“你想要什么承诺。”瑞恩问。

　　回答他的是一段长久静默的电流音，如果不是那个黑乎乎的人影依旧在他面前没有丝毫移动，瑞恩会以为沈吾言早已离开。

　　旁边元夏的神态也变得有些焦灼，他不小心把桌子上的控制器碰掉，尖锐的金属坠落在由半透明晶石铺成的地面上，发出很清脆的响声，激得元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无法回答吗？”瑞恩又问。

　　“很抱歉陛下，现在不能。”沈吾言说：“但我可以向您保证，一定不会是很难办的事，如果到时候让您觉得很为难，您可以单方面将这个承诺作废。”

　　单方面作废的权利。

　　这很像是和人类签署的科技合约的局面对调了，这次龙族拿到了主动权，而人类站在了劣势方。

　　为难这个事情很主观，任何事情都可以让瑞恩感到为难，从而拒绝履行所谓的承诺。

　　不得不说。

　　这对人不公平。

　　但却令龙心动。

　　瑞恩实在没有拒绝的理由，这是人类拱手送上的果实，百利而无一害。

　　“你打算怎么做？”瑞恩抑制住想要上扬的嘴角，暗物质要是能解决，龙族目前这个被动的局面就可以瞬间逆转。

　　那些战场上的将士也不会长期笼罩在疼痛的阴影里。

　　对面的人影稍微动了下，然后响起一阵急促的警报响声。

　　瑞恩看到那个漆黑没有清晰边缘的人影向他走来，然后瞬间消失。

　　“过段时间，会有人类派代表过来和解，会与你交涉合约延期的事，代表团里面有我的人，他会与你联系。”

　　——滋

　　通讯被切断。

　　元夏的目光从已经变得透明的屏幕游移到瑞恩脸上。

　　他捕捉到了年轻帝王眼底一瞬间的怔愣，精致漂亮的面容下隐隐透出几分忧虑。

　　他在担心什么，是担心这次计划不能顺利进行？还是在担心沈吾言的安危呢。

　　元夏低着头，眸光黯然，入目的是自己手上沾着汗与土混合的肮脏，没有任何价值，只余下令人反感的恶心，他的神色蓦然变得恍惚。

　　他早就不再年轻，那些妄想也该进入坟墓，时间的流逝不仅带走了他的容貌，也磨灭了他的野心。

　　难怪那些平日里不食人间烟火的高层愿意冒着被龙族发狠报复的风险，也要露出那丑恶的嘴脸，那样不计代价的骗去那点少得可怜的金龙血液。

　　有多福这种完美的融合者在前，寿命极短的人类又怎么能抗拒得了这带着致命危险的诱惑呢？这是无法避免的。

　　“我让侍卫护送你去你的新住所，资产转移今晚就能办好，会连同你的新身份一起给你带过去。”瑞恩从座位上站起来，入口的位置适时走进来两个全副武装的龙族侍卫，瑞恩居高临下地注视他，脸上带着摄人心魄的浅笑。

　　“欢迎加入龙族，元夏。”

第81章

　　目送元夏离去之后,瑞恩在休息室里独自一人待了很长时间。

　　许久才推开门，“石一，你去实验室找圣禹悯，叫他来皇宫见我。”

　　站在瑞恩身旁的侍卫按着腰间的武器,低头领命。

　　瑞恩慢步回到凌虚阁大殿,眉间隐有忧思,他坐上王座，召来一位近期提拔的年轻大臣上前来低声耳语几句，随后便略略地问了几句话,叫他下去办事。

　　那年轻大臣走下去之后便被一群同僚围住打探消息,那大臣半笑不笑地应付两声，便匆匆忙忙地以公事繁忙为由先行告退。

　　就在底下的众位大臣抓耳挠腮地揣测帝心，想要拿出十八般武艺来哄王座上那个小小年纪的至高掌权者欢心时，有侍卫来报,说是凯斯将军和火龙族长灼武前来觐见。

　　瑞恩处理公务的手一顿,立刻抬起头来,往大殿的正门入口看去。

　　凯斯和灼武高大威风的身影并肩走进大殿,就那样出现在瑞恩的视线里。

　　已经很久没见了，像是隔了千年万年。

　　“陛下，臣……”凯斯刚刚准备给瑞恩展示一套非常帅气的君臣礼,那孩子就已经从王座奔下,扑进了他的怀里。

　　凯斯的意识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但手却下意识地伸出去，稳稳地将瑞恩护在了身前,收紧手臂,给他坚实有力的怀抱。

　　好像瘦了点。

　　灼武目瞪口呆，反应过来之后又急又气,嫉妒的要命，简直想一脚踹开凯斯。

　　“你，你们。”瑞恩身体紧绷，声音微不可察地哽咽了下，然后又被迅速压了下去，“边域那边情况还好吧？你们突然离开，会不会有什么影响？”

　　这话一出，若是别人可能会以为是自己的顶头上司在怪罪敲打，但从这孩子口中问出来，两人都只听到了那看似毫无起伏问句下真切的关心。

　　凯斯内心柔软得不像话，他用力揉着瑞恩的头，目光却无比温和，“最近那群家伙要安分些了，我都已经安排好了，耽搁些日子也不要紧，他们翻不了天。”

　　“瑞恩。”灼武有些幽怨的声音在凯斯身旁响起，他形单影只的望着正拥抱的一大一小，眼巴巴的样子倒显得有几分可怜。

　　瑞恩立马从凯斯的怀抱里钻出来，紧紧抱住灼武，眉目含笑，“武叔，我好想你。”

　　刚刚还耷拉着脸的火龙族长立刻就被哄好了，咧着嘴笑个不停，连声说好。

　　凯斯低头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手臂，再看灼武仰着头春风得意的那架势，恨得牙痒痒。

　　温情的拥抱结束之后，瑞恩先是快马加鞭地将剩余的几条待处理事项解决完，再把手里的一些事情派给大臣们处理，期间凯斯和灼武正各自与熟识的内阁大臣交谈，相互交换信息。

　　瑞恩安排完走下去的时候，正巧听到凯斯在问大臣们他的一些新政策的落实和推行是否顺利，接下来就是大臣们七嘴八舌的赞叹与骄傲。

　　凯斯和灼武都听的津津有味，时不时还频频点头予以认同，只有瑞恩听的尴尬又脸红。

　　这种感觉很奇怪，是从来没有过的，有种莫名的羞/耻，却又夹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某些奇怪喜悦兴奋。

　　眼看着吹的越来越离谱，瑞恩不得已上前打断，与几位老臣不轻不重地嘱咐几句之后，便带着凯斯和灼武快步离开。

　　几人没有去呈瑞阁，而是先去了龙皇和皇后所在的朝云殿。

　　去的路上，气氛相比起刚才，还是不可避免的多出了几分沉重，龙皇的遇袭，是生长在所有知情者心头一根无法去除的尖刺，像是一片无法散去的阴霾，时时刻刻都挑拨着那颗蠢蠢欲动的复仇种子。

　　凯斯似乎是不习惯这种沉默的氛围，他目光看向窗外不断向后飞驰的皇宫美景，嘴里骂骂咧咧，一会儿说他哥不负责，让两个孩子去挑担子，一会儿又说他睡的太久，再不醒来就要变成弱不禁风的药罐子了。

　　凯斯这一通看似没心没肺的絮絮叨叨，却因为靠的瑞恩很近，被瑞额轻松识破他故作轻松之下的痛苦和煎熬。

　　龙族帝国这么多代以来，也不是没有兄友弟恭的皇室兄弟，但因为龙族的本性就是抢夺占有，除非是差距很大的兄弟，不然一般都是各自看好领地永不相见，像凯斯和龙皇那样毫无嫌隙的兄弟关系，历史上却也就只有那几个，掰着手指都能数清。

　　等三人真正到了还在沉睡的龙皇面前，最沉默的人反而变成了凯斯。

　　龙皇的面部没有继续苍老，他还是那副样子，看着他，甚至还能恍惚间想起他得意大笑的样子，他总是喜欢抱着还是幼崽的瑞恩在凯斯面前炫耀，说看吧，瑞恩绝对是第一喜欢我。

　　回忆浮现然后消散，凯斯从头到尾就只说了一句，他说，好久没有挨骂，有点不习惯。

　　他用最欠揍的语气说出了最悲哀的话。

　　瑞恩就说的多了，什么都说，想到什么说什么，像一只喋喋不休的鸟儿贪念着小窝的温暖。

　　他隔着医疗仓的特殊透明罩，指尖轻微颤动，他一遍又一遍的在心里很小声的问，爸爸为什么还不醒过来看他。

　　明明刚才大臣们都在夸他，说他做的好，说他会带领龙族重新回到辉煌时代，为什么不去听一听。

　　这些龙皇听不到，他像奶奶一样，就那样很安静地睡着，不会给他回应。

　　其实瑞恩小的时候，就很怕有亲人在他面前睡觉，当察觉到有人不动了，瑞恩就会立刻放下玩具，十分不安地走来走去，很小心地去拉扯睡着的人的衣角，或是碰碰手臂，或是捏捏大腿，幼崽的焦虑会持续到那人醒来为止。

　　龙皇那时听人说了瑞恩的这种特性之后，一方面是心疼，一方面又忍不住想逗逗孩子，假装睡着，然后在幼崽满脸紧张的拉他袖子的时候，嗷呜一声把受到惊吓的小家伙抱起来狠狠的稀罕一顿。

　　瑞恩想，可能是因为他长大了，所以龙皇也不会忽然在睡梦中睁开眼睛吓唬他了。

　　临走时，皇后正好开完会，遣去了一干随从，独自出来送他们。

　　风把皇后的面容吹的有几分憔悴，她拉着瑞恩的手，一边帮他整理刚刚坐下时弄皱的衣服，一边转过头去与凯斯说话。

　　皇后的话比以前少了很多，大多数时候都是沉默寡言，瑞恩来朝云殿时常看见皇后独自守在龙皇身边，她什么也不说，只是温柔地注视着，隐去了无助与哀伤，就那样看着，胜过千言万语。

　　灼武劝她不要太过担忧，龙皇的身体机能都在很稳定的恢复当中，醒来也只是时间问题。

　　凯斯如今也不再反驳皇后的话，说什么就答应什么，很是温驯。

　　众人离开时，皇后一个人站在朝云殿的殿门前，她的身形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很单薄削瘦，冷清清的站立在那里，显得很孤独。

　　回呈瑞阁的路上，几人显得比来时更加沉默，这次连凯斯也不说话了。

　　瑞恩一路上都在想事情，但总是会想到其他，一会儿是皇后孤独的身影，一会儿是沈吾言挂断通讯时的嘈杂，总有很多很多的事，在瑞恩的面前一幕幕的闪过。

　　进了呈瑞阁，一杯温水下肚，灼武缓过劲来，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也是他和凯斯这次回来的主要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