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梦醒来,前一晚的所有光怪陆离都变得模糊不清,随着时间流逝,渐渐淡出了记忆。
但发生过的事总有痕迹留下。
早早被好事者发到网上的视频及照片,网监大队连续加班了好几个晚上都没清理干净,还有存在手机里的本地记录,鬼差在清除篡改普通人记忆的同时,还得同时清除记录,工作量直接翻了两倍不止。
饶是阴阳两界的公务员再怎么不懈努力,残留的蛛丝马迹还是让崇尚科学和推崇玄学的人群爆发了一场激烈的争吵。
但这种没有“依据”的争吵掀不起什么大的风浪,放任一段时间,那些质疑科学的声音就被林江市以外其他地区更多的声音淹没了。
这座风波不断的城市里埋了十几二十年的隐雷彻底爆发,再到重新恢复正常秩序,已经是一个多月之后的事了。
一个月的时间,足够现代科技将被雷劈坏的建筑重新建好,将被怨煞和阵法冲开的坑洞填上,也足够玄门的人将各地被封印住的怨煞清理干净。
还有寅迟被雷劈到支离破碎的身体,也在这段时间里恢复如初。
但恢复的只是身体,魂体还是很虚弱。
他像是软骨病复发,每天仗着身体不适,把自己当成了一个人形挂件,几乎时刻把自己挂在某人身上。
他这种状态方棋并不陌生,他们最开始遇见的那段时间,寅迟就是这样一副病弱不能自理的模样。
方棋有些疑惑,在那人又一次在他汇报工作的时候凑上来,还开始上下其手时,他偏过头问:“你上一次魂体变得这么虚弱,是因为什么?”
……
第145章 结局
寅迟一只手横在方棋身前, 另一只手撩起他后脑的几缕碎发有一搭没一搭地梳理着。
方棋没有理发的习惯,只有刘海过长妨碍了视线的时候,他才会自己稍微处理一下, 小的时候手法不熟稔,剪得参差不齐, 后来渐渐大了, 水平也见涨, 能整得有模有样,只是后脑看不见的地方他很少动, 所以总是比前额的头发长一些。
现在的碎发是寅迟身体刚长好那会儿,心血来潮给他剪的。
其实也不算心血来潮,他老早就想做这个了。
从他还在方棋身体里的时候, 就在脑中演练了很多次, 真正动手之前,还找了几个优秀托尼老师的教学视频,只是脑子说他学会了,手却说他还不会。
剪得不是很理想, 方棋自己不怎么在意, 动手的人却总是盯着, 时不时就动手捋两下,好像这样能掩盖他的失败品似的。
方棋偏头开口时, 本就不长的碎发从寅迟指缝间溜走, 留下一串滑腻微凉的触感,发尾还扫了一下, 有点痒, 他微愣了一下,抬眼道:“怎么问这个?”
方棋和他对上眼, 默了一会儿,才说:“我昨天回了一趟办事处。”
他视线半点没错开,所以很明显地看到了寅迟略微顿住的神色。
但那人又装得若无其事,“回办事处?做什么?”
方棋道:“……处理你的后事。”
“……”
此后事非彼后事,但都是死人的事,所以也没必要忌讳。
寅迟体内的力量非同寻常,就算暂时重新封印住了,也不能就这么放任他留在普通人群中间。
方棋去办事处的时候,谢辞直接给他拿了一份儿协议,阴间的,得用灵魂签字。
“接受地府管控,和其他鬼差一样,没问题吧?”
方棋:“……”
这种用得上的时候就装大度,最大限度的给人自由,用完了之后就上镣铐,直接监测的行为,其实挺有鸟尽弓藏的那味儿的。
地府之前不闻不问,除了有天然的监控之外,还因为地府已经知道,林江市所有异常事件,背后的始作俑者跟寅迟有着某种分割不开却又敌对的联系,他们知道寅迟的力量一定会有失控的时候,所以把好钢用在了刀刃上。
现在最大的危机解除了,刀就得上鞘了。
防患于未然,这没什么错,他自己的灵魂不也在地府的监测系统里么?
更何况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地府救了他们的“命”。
尤其是谢辞。
办事处成立其实没多久,在办事处当差的那些前辈,最大的工龄也没有超过百年,他们积攒的功德或许比方棋的多,但于岳正扬凝练入寅迟体内的怨煞而言,也不过是杯水车薪。
真正封印住那些东西的是谢辞。
谢辞是什么来头?
他是林江市地府驻人间办事处的负责人,以前还在公务员预备役的考试中当过考官。
地府那些存续了不知道多少年,用人间的比喻就是所谓的大人物,他们几乎不在普通鬼差面前露面。
但那天封印寅迟体内的怨煞,虽然功德的金光太盛他并没有看清,但也看到了这人一袭白衣头戴高帽,和他现在穿着现代运动服的少年模样大相径庭。
谢辞为什么姓谢呢?
方棋没问,虽然心里仍有不快,他还是接了那份灵魂协议。
等他接了之后,谢辞才说:“协议肯定是不能白签的,他身体要是恢复好了,有任务他也是要接的,你让他平时闲着没事多看看书,改天去地府考个证,等他再回来,就能在办事处正式入职了。”
“……”
这是什么就业指导的既视感?
方棋“嗯”了一声算应了,转身欲走。
“你等会儿,还有个事。”
方棋:“……”
他看到谢辞不知道从哪儿又摸出一份文件,本以为还是给寅迟的,接到手里才发现,是给他自己的。
谢辞问:“你用轮回镜看过自己的前世吗?”
方棋被他问得莫名其妙。
鬼差申请使用轮回镜,最严禁的一条就是公物私用。
谢辞也知道这条规定,所以没等他回答,又道:“地府在调查岳正扬的时候,发现了一件事,他在炼化轮回镜之后,带着前世的记忆转世,轮回之后不甘心接受地府对他的惩罚,所以利用邪术,避免了再入轮回。”
方棋:“……”
这事他知道。
这和他的前世有什么关系?
谢辞忽然抬眼对上他,神色难得有点沉重,“轮回不是那么容易逃的,尤其是他身负刑责,孽债没还清之前,地府都有记录在档,除非他魂飞魄散,活人身死债消,灵魂也一样。”
“但地府记录中,他的债已经还清了。”
“……”方棋不觉眉头微紧:“什么意思?”
谢辞:“就是他的轮回仍在继续。”
“……”
方棋默然片刻,“和我有关?”
谢辞叹了口气,又继续说:“鬼差入职不问前尘,只看当世,只要你当世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且通过了公务员考试,地府不会追究你前世有什么罪孽。”
“但你这辈子孤苦无依,众叛亲离,你想过原因吗?有觉得不甘心吗?”
“岳正扬被判七世轮回世世早夭,而你年纪轻轻二十岁就死了。”
巧吗?
不巧。
方棋恍然明白了什么,却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他淡声道:“他做了什么?”
谢辞道:“他给自己换了命。”
“……”
他利用轮回镜,结合所有玄术高手的记忆,找到了给自己换命的办法,要付出的代价绝对不小,但显然他很成功,连地府都被他瞒过了。
他把原本属于他的本该世世早夭的命换到了方棋的前世身上,让人替他去死,让人替他受罚,孽债自此背负到了方棋的身上。
这世上的不平事永远没有最多,只有更多。
方棋大概是遭遇的不平事太多,虱子多了不痒,突然知道自己还有这样一件不平事,他出乎意料地平静。
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
命已经换了,债已经还了,让他背负孽债的人已经死了,他这辈子也已经草草结束了。
但这事终究是地府失察理亏,谢辞想了想说:“虽然他也算是善恶终有报,但你平白无故受的罪地府会补偿你,如果你还想去投胎,以后的轮回,你可以世世顺遂,一生平安。”
方棋道:“然后忘了所有事,作为一个新的人开始一段新的人生吗?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谢辞:“……”
当初是谁心心念念要去投胎的?
“轮回就算了,而且我的因果线没断,我投不了胎。”方棋说。
谢辞奇怪道:“你那因果不是已经断了吗?”
方棋顿了一下,只淡声道:“又连上了。”
“……”
入秋之后,窗外已经换了一副景色,临窗的悬铃木褪去了夏季的绿荫,换上了一片金黄,一阵凉爽的秋风吹过,发出簌簌落地的声音。
公寓里,再次成了绊脚石的某人丝毫没有自觉,甚至颇为自得,几乎是神采飞扬地说:“所以你是怪我妨碍了你去投胎?那可没办法,你已经被我赖上了,想跑是跑不了的。”
因果线断掉是因为他当时放弃了,有了希望之后自然又缠上了,甚至比以前缠得更紧。
以前被束缚的只是灵魂,现在连身体都被束缚了。
方棋看了眼身前不自觉在收紧的手,低声道:“他还给我看了一样东西。”
寅迟:“什么?”
方棋:“我的命格……岳正扬的刑责中最后一世的命格。”
“……”
“命格上说,我这一世的早夭,是在十八岁之前,注定活不过成年。”
说这话的时候,方棋一错不错地盯着寅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