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他和段衍吃完了晚饭,他们在夏风习习的江边漫步。
前面有个小女孩摔倒了,小姑娘也许是走散了,周围没有随行的大人,小姑娘抱着摔破了皮的膝盖,大声的哭泣。
楚惊秋想上去安慰小姑娘,段衍长腿一跨,他蹲到小女孩的面前,葱白的指尖拿着纸张,为小女孩轻轻擦拭着膝盖上的血迹。
少年低垂着眉眼,月光洒落在他的面庞上,透过一地的阴影,卷翘的睫毛仿佛是夜空中的精灵,灵动的眼里面闪烁着破碎的星光。
少年鼻梁挺拔,肌肤胜雪,身上还带着清幽的香气,既便面无表情,也依旧美的动魄惊心。
小女孩一时间忘了哭泣,睫毛上挂着泪水,呆呆的看着为她擦拭伤口的段衍。
段衍刚准备起身,小女孩就拉住了他衣角,哭红的双眼一眨一眨,紧紧盯着段衍,对上段衍视线一瞬间,又胆怯的想要缩回手,踌躇了一会儿,还是鼓起勇气的拽着他的衣角,另外一只手伸开,软着嗓音:“哥哥,抱。”
段衍蹙眉,他还没有所动作,小女孩就被楚惊秋抱走了。
楚惊秋捏了捏小女孩的手,笑着说:“我抱你好不好,让那个哥哥休息一下。”
小孩的情绪感知是敏感的,感受到了段衍的冷漠,她静默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的环住了楚惊秋的脖子,伸手指了指前面一个掉落的盒子,“哥哥……我的颜料……”
楚惊秋抱着小女孩,没办法去拿,只得给段衍使了个颜色,段衍抿了抿唇,还是去捡了那个盒子。
颜料盒很漂亮,亮晶晶粉色的,外头是一个粉红色的公主形象,公主的裙摆上闪着亮晶晶的鳞片,只是一些颜料打翻在外边了。
“好看,哥哥,颜料。”小女孩岁数不大,抱着楚惊秋的脖子,挥舞着小手吱呀的叫着。
软软的嗓音简直软化了楚惊秋的心,他的眼神也不由得柔和了下来,应和道:“对对对,哥哥拿来颜料了。”
段衍将手上的颜料盒递给小女孩,小女孩低头看了看翻在外面的颜料,伸手点了一下颜料,抬头看了看段衍和楚惊秋,趁着他们说话的期间,赶忙在段衍的眼尾下涂抹了一笔。
“……”
段衍拧着眉头快速的别过头,感受到脸上冰凉的触感,眸色冷淡,在他转头一瞬,楚惊秋屏住了呼吸。
浓重的蓝和鹅黄,在段衍的眼尾下划出了一道彩虹的弧度。
蓝色在月光的照耀下仿佛闪着波光的鳞片,段衍的眼亮晶晶的,像极了还未彻底褪去鳞片的人鱼,魅惑的模样让楚惊秋下意识的拿起手机照了一张。
霓虹灯在他的身后照耀着,晚风习习,他的乌发被微风轻柔的抚摸着,他眼眸低垂,眼尾下那一抹厚重的蓝,是人鱼华美的鳞片在黑夜之中闪烁着星光,灯光在他的鼻翼下投落阴影,他好似意识到了楚惊秋在拍摄他,视线对着镜头,唇角上扬,眼眸弯弯。
在这一刹那,时间仿佛静止了般,楚惊秋屏住呼吸,眼睛落在那嫣红的唇畔,脑海中一片空白,再无其他的念头。
在段衍身后的江上,烟花在空中绽放,在黑夜中开出最灿烂的花,如梦似幻,点点银光。
但楚惊秋却觉得,段衍的那一抹笑,胜过这万千的景色。
他偷偷的将这个照片设置成了屏保,在工作很累的时候,总是会下意识的拿出来看看,心中的疲劳全都被驱散了般。
楚惊秋静静盯着这张照片,吐出一口气,但随即,滑动到下一张照片的时候,楚惊秋的指尖僵在半空,他的眼神紧紧盯着这张照片的某个人。
这是一张他们车间同事的合照,那天超额完成任务,组长给发了奖金,大家都很高兴,提前下班,去附近的大排档聚餐,在结束之际,拍下了这张照片。
楚惊秋站在最左边,他肯定的记得,在他的旁边,站着的是小李,小李还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比耶。
但此刻,在手机的照片上清楚的显示着,站在楚惊秋身旁人的脸,是他从未见过的,但他只是看了这个人一眼,脑海中就会浮现出这个人的名字。
小李的踪影,是彻底被抹去了。
楚惊秋颤抖着手,他似乎想放大这张照片,寻找各种p图的可能性,但不论他如何放大查看,站在楚惊秋身旁人的脸,已经不是他记忆中小李的那张脸了。
他点开社交软件,搜寻着小李的名字,他和小李的记录不多,大都是都是分享很有趣的事情。
但无论怎么样,他都找不到小李的名字,反而点进熟悉的头像,赫然写着的是另外一个人的名字。
就好像,世界上除了楚惊秋,再也没有人记得小李。
他的踪迹在这个世界上被彻底的抹去了。
楚惊秋仰起头,努力压下心头翻涌的酸涩,指尖在空中停顿了很久很久,看着那一张合照,楚惊秋闭了闭眼,在删除键上面按下了确认。
脑海中似乎有一根线在这一个瞬间骤然断裂,冥冥中有什么东西开始逐步离去了,彻底消散在他看不见摸不到的地方。
“嘀嘀嘀——”
在楚惊秋愣神的时候,手机震动了起来,手机上赫然显示着段衍的来电。
楚惊秋心下一慌,在即将挂断的前一秒,他接了起来。
“还不回来?”段衍在那头,楚惊秋猜测应该是在厨房,他听见了水龙头流动的声音,还有煤气起火的声音。
“……快了。”楚惊秋的嗓子低哑着,心中的情绪还是忍不住翻滚着,低落的情绪溢满了全身。
他和小李的关系谈不上多好,但身为一个岗位的前后手,在闲暇的聊天时间会聊八卦,聊明星,从政治军事谈到柴米油盐,小李会给他看刚出生不久的女儿,给他说他和他妻子如何相识,在毕业后走入婚姻的殿堂……
这对于没有恋爱经历的楚惊秋来说是格外的稀奇。
小李虽然年长他几岁,但阅历却比他丰富的多,干过许多的苦活,会语重心长的嘱咐他要努力学习,这样才能找到一份合适的工作,而不用和他一样,一直在这么底层的工作。
在楚惊秋的心底,他把这个人当作了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个朋友。
现如今,整个世界好似只有他记得这位朋友的存在,异种的入侵抹去了他在所有人记忆中的痕迹。
“……怎么了?”段衍察觉到楚惊秋的情绪不对,握紧了手中的锅铲,放低了声音,“难道是欺负你了?”
“没有。”楚惊秋吸了吸鼻子,揉了揉酸涩的眼眶,直到揉到发红才自虐般停下了手,他停顿了一会儿,似乎在消化情绪,不想让段衍替他担心,“只是,失去了一个可以聊天的朋友罢了。”
那边打火的声音消失了,段衍走出了厨房,来到了客厅,目光落在茶几上那一束摇摆粉嫩的百合。
他轻声地对楚惊秋说:“在我这里,我可以为你消化所有的坏情绪,然后,我们一起想办法解决问题。”
段衍的眼前浮现出了他和楚惊秋无尽的轮回。
他想让楚惊秋知道。
在我这里,你永远具有优先权。
第25章
“我回来了。”楚惊秋将那辆破烂的自行车停靠在门外边, 推开门,将门虚掩,让外边的空气流通。
客厅里弥漫着好闻清淡的花香味, 在茶几上摆放着粉嫩的百合被透过门缝的风吹起轻微摆动着。
他在路上耽搁了些时间,在路上走上坡的时候, 自行车的链条突然断裂了, 楚惊秋不得不推着他往家里这边走,幸好离的不远,否则在中午顶着大太阳跑出来,楚惊秋想他一定会中暑的。
“吃饭吧。”
段衍穿着蓝色的围裙, 袖口挽起来,他的手腕并不如想象那般纤细,反而是骨骼分明,分外有力量。
“咦——”楚惊秋把外套放在沙发上, 探头望着厨房, 只见木桌上摆放着几叠小菜,盛着一大碗的稀饭, 在另一个盆里还有已经冷却好的绿豆汤, “哇, 你怎么知道我想喝绿豆汤了?”
段衍伸手从厨房的柜子里拿出一包湿巾, 抽了几张, 递给楚惊秋,看了他一眼, 道:“昨晚你自己在睡梦中, 拽着我, 说不煮绿豆汤就要把我的被子抢走。”
他看着楚惊秋的耳朵慢慢变红,唇角勾起一抹笑容, “怎么办呢,只能妥协了。”他的语气中带着无奈,似乎还有一丝宠溺。
“妥协……”楚惊秋擦拭着额头上的汗珠,心尖尖却被拨动了一下,“小孩子不要乱说话。”
段衍已经坐到了饭桌前,给他盛好了稀饭,往他面前推了推,“你回来恰好啊,粥差点凉了。”
摸了摸只剩下余温的稀饭,楚惊秋心虚的移开了眼,摸索着那双筷子,“链条坏了,等等找老头去修一修。”
段衍没有答话,只是安静的吃着稀饭,他在餐桌上一向很安静,除非是楚惊秋问他,否则他几乎不会答话。
一开始楚惊秋还不习惯,总觉得是少了些什么,他总觉得不应该是这么安静,而是应该有个人会和他说话。
他问过段衍,段衍只是奇怪的看了他一眼,随即又安静的吃着饭。
“我以前,是不是有一辆新的自行车?”楚惊秋刚吞咽下一口温热的稀饭,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画面,那是一辆停在巷子门口崭新的自行车,“它在哪儿?”
段衍手略不可闻的一顿,挑了榨菜放在楚惊秋的碗里,“没有吧,我和你一起到这儿来,没见过你买了什么自行车,只看见门口那辆老旧的。”
“门口那辆自行车你还记得是谁送给你的吗?”
段衍的目光平静的看着楚惊秋,似乎带着探究。
楚惊秋不太习惯被这样看着,埋头吃掉了那根榨菜,“记得,我爸妈去世前送我的生日礼物。”
“只有那一辆,”段衍笃定道:“没有新的自行车,惊秋,你是不是最近太累了?”
自从那个夜晚醒来,他打开那个布满灰尘房间开始,他好像总是记忆混乱,记忆中的某些桥段和现实根本对不上。
或许是真的太累了。
楚惊秋点点头:“应该是的。”
他顿了顿:“小衍,我们,搬家吧。”
这座城市或许真的和公霄说的那样,越来越不安全了,在那场车祸之中,只有段衍存活了下来,他的伤势刚好,谁也不知道异种哪天会降临。
更何况,楚惊秋垂眸,用筷子搅动着稀饭,既便这个世界多了不寻常的东西,他还是怕剧情依旧在进行,这个城市里还是有攻三,封邑的人。
段衍没有回答,依旧安静的吃着饭,在等着楚惊秋下面的回答。
“我总觉得这个城市很诡异,”楚惊秋想了想,用最简洁的话语告诉段衍:“更何况,还有一个月,我很怕之前那个人又来找你……”
他说了一大堆话,但段衍只是抬眸静静看着他,等待他说完后,问了一句:“那你呢。”
“……我?”楚惊秋愣神,搅动的动作都停了停,似乎没想到段衍会这么问,“我…有什么害怕的……”
“你的工作,你在这里认识的朋友,还有每天早上你拐了五个巷口去买大果子那家大娘的摊位。”段衍平静的直视着楚惊秋,漆黑的眸里倒影的全是楚惊秋的身影。
楚惊秋不论刮风下雨,一定会拐五个巷口去早市那边寻找卖大果子大娘的摊位,去买两份热气腾腾的大果子,再来两碗冒着热气的豆浆,然后拐回来,放在厨房里留给段衍当早饭。
楚惊秋一直在等段衍问他为什么一定要去这家大娘的摊位买,他会告诉段衍,这个大娘很像他隔壁邻居家哥哥的妈妈。
他爸爸欠了巨额债务自杀,只留下他和妈妈的时候,他家在村里紧挨着山的那块,在最里面。
他的家一半是由石头搭起来的,另一半空出来是当作猪圈来养猪。
而他睡觉的房间和猪圈仅有一个木板隔开,稍不留神,就会从木板床上掉落到下面的猪圈里面。
他家没有门,遮风挡雨都是几块塑料缝制起来,搭在石头上。
在塑料布的前面,妈妈挂了一个黄色的小灯,每当挂在家里老旧的闹钟响起时间报时:“现在是晚上十点。”的时候,他就会迈着小短腿哒哒哒的蹦下床,去门口,看到那盏小灯亮起来,他就知道,妈妈要回来了。
更多的时候,他是被妈妈托付给了邻居家哥哥照顾。
楚惊秋已经忘记了邻居家哥哥的大致模样,但他每每回想起来,脑海中总会浮现出一句话:“哥哥是我见过最漂亮的人。”
而邻居哥哥的妈妈,就是卖大果子出摊为生,靠着这个小小的摊车,支撑了这个家,养大一双儿女,供儿女上学,老人养老。
邻居妈妈也经常会把他抱在怀里,黝黑粗糙的手永远是那么的温暖,会捏着他的小脸,然后心疼的说太瘦了,要多吃点,每次都会在吃饭的时候给他的碗里夹很多很多的肉,生怕楚惊秋饿着似的。
楚惊秋对记忆中那个总是戴着围裙,手上带着大果子的味道,油乎乎的,但楚惊秋认为,那双手是世界上最好看的手,虽然邻居妈妈不是亲的妈妈,却俨然成为了他的第二个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