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隐舟冷冷得一笑:“你敢威胁于孤?”
他的骨节嘎巴作响,手掌不由按在了腰间的佩剑之上,掌心发痒,长剑几乎便要斯时出鞘,削掉那颗不知好歹的头颅。
乐镛道:“左右喻公与太子,不过是表面干系,喻公只是利用太子的身份,名正言顺的进入洛师罢了……”
喻隐舟的眼神更加凌厉,这个姚国的医士,竟然甚么都看穿了。
乐镛又道:“外臣可以将此话放下,太子所中之毒,绝活不过一月,若不解毒,喻公休想利用太子的身份,进入雒师侍疾,喻公大可以自己掂量掂量。”
嘭!!!
喻隐舟狠狠一拍案几,乐镛似乎早有准备,知晓自己的言辞势必激怒喻隐舟,所以完全没有惧怕的神色,还是那副犹如石雕的木然表情。
“呜呜呜……”
抽抽噎噎的哭声传来,喻隐舟这狠狠一掌,没有将乐镛吓坏,反而将叶攸宁“吓得”哭泣起来。
叶攸宁本没想哭的,但听到这巨大的动静,“生理泪”涔涔落了下来,正好他也需要解毒,自然不能叫喻隐舟一个冲动杀了乐镛,便配合的呜咽起来。
喻隐舟拍完案几便有些子后悔,险些忘了,叶攸宁十足娇弱,但凡声音大一些,他也会吓得哭泣,赶紧站起来,道:“别哭了,方才孤……”
叶攸宁的泪水划过娇嫩的面颊,雾蒙蒙的双眼委屈的望着喻隐舟,喻隐舟鬼使神差的抬起手来,轻轻擦拭着叶攸宁晶莹的泪珠,那么玲珑而剔透。
纵使喻隐舟活了两辈子,也只剩下手足无措四字。
“好!”喻隐舟一狠心,沙哑的道:“孤答允你,不杀那些姚国的蝼蚁,现在便给太子医看解毒。”
第19章 投怀送抱
喻隐舟答允下来,乐镛下意识多看了呜咽哭泣的叶攸宁一眼,眯了眯眼目。
“怎么还不给太子医看?”喻隐舟忍耐着怒火,道:“怎么,还要孤给你写个盟书不成?”
乐镛拱手道:“外臣不敢,盟约虽落在笔头上,但亦只能约束圣人,想要撕毁盟约,对于喻公这样的诸侯来说,再简单不过……外臣只想要喻公的口头承诺,便可。”
喻隐舟冷眼看着乐镛,他说的对,诸侯之间的盟约,看起来约束力极强,但其实可以随时撕毁,毁约之事,无论是哪个国家的诸侯,多多少少都做过,并不新鲜。
尤其是如今周天子病重,礼仪崩坏的时代,盟约的作用,只能约束有道德底线之人,而作为一国之君,为了强国,早就抛弃了准则与底线。
喻隐舟道:“那还不快给太子解毒?”
乐镛作礼,这才上前道:“太子,臣为您医看。”
乐镛为叶攸宁再次诊脉,开始准备药方,道:“太子身子虚弱,娇生惯养,加之毒物的缘故,便使得如今这个气血两亏的模样,若不解毒,太子的身子虚不受补,但若不补身子,贸然解毒,也会给太子留下严重的病根。”
嘭!
喻隐舟再次拍了一下案几,沙哑的道:“说来说去,你是何意?到底先解毒,还是先进补?”
乐镛没有被吓到,叶攸宁单薄的身子却微微颤抖了一下,抬起垂泪婆娑的眼眸,看了一眼喻隐舟,那柔弱的眼神,可委屈了,叫人心里痒痒的,说不出来的难受,又说不出来的舒爽,说不出来到底是难受,还是舒爽……
“咳……”喻隐舟稍微清了清嗓子,道:“孤也是为太子的身子着急,没有旁的意思。”
乐镛有条不紊的道:“臣的意思是,进补与解毒,需同时进行,切不可操之过急……”
他说着,顿了顿,补充道:“太子的身子,少则进补半年,多则进补三年五载,喻公若想要在会盟结束之前,为太子解毒,是不可能的。”
喻隐舟抬起手来,刚要拍桌子,高高的抬起,下意识看了一眼叶攸宁,临时改了方向,稍显僵硬的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襟,冷笑道:“乐镛啊乐镛,看来你的小心思着实不少。”
会盟结束之前,叶攸宁中的毒无法清除,意思就是说,喻隐舟在会盟期间,都不能杀那些姚国的臣工,等会盟结束自后,各回各家,喻隐舟又如何去杀姚国的臣工?难道要跑到人家姚国家门口屠杀不成?
乐镛道:“多谢喻公夸赞。”
“噗嗤……”叶攸宁再次笑了出声,眼泪还挂在他的眼角,双肩却笑得花枝乱颤。
不得不说,叶攸宁的笑点的确与常人不一样。
喻隐舟黑着脸,道:“好,你若真有本事,可以为太子解毒,孤都随你……师彦,你现在便去演武场,撤走虎贲军,放了那些姚国的臣工。”
“是,君上!”师彦答应了一声,瞪了一眼总是与喻隐舟拧着干的乐镛,大步走出去营帐,往演武场而去。
会盟大营的演武场上,姚国的臣工们被圈在此地,已然整整半个时辰。
先前的义愤填膺、热血沸腾,全部变成了焦急与不安,一个个脸色惨白,浑身发抖,仿佛在等待着死亡的宣判。
“来了……”
“是师彦!”
“喻侯的爪牙!”
宋公子源的唇角划开一丝狰狞的微笑,师彦来了,喻隐舟从来说一不二,看来这些姚国的臣工是活到头儿了,只要喻隐舟大开杀戒,他这个会盟的盟主,决计当不得。
残暴、弑杀的罪名落在喻隐舟的头上,宋公子源便可以作为正义之师,师出有名!
就在宋公子源自信的笑容下,师彦大步走了过来,少年的身材挺拔而坚韧,手掌按在腰间佩剑之上,挺胸抬头,环视了一眼惴惴不安的姚国臣工们,还有志得意满的宋国国君。
师彦朗声道:“寡君宅心仁厚,不忍杀生,尤其如今雒水会盟,诸位更该众志成城,今日之事,寡君不再追究!”
寡君,便是臣子对外,称呼自家国君的谦称。
师彦的话音一落,演武场上一片寂静,只剩下了昏昏的风声。
片刻之后,羣臣这才爆发出震惊的感叹:“甚么?喻侯放过咱们了?”
“没、没事了……”
“吓死我也!”
宋公子源呆立着,一脸的不可置信,道:“怎么、怎么会如此?”
宋公子源自信的笑容卡在脸上,已然变成了错愕,道:“师将军,是不是哪里搞错了?”
师彦冷笑一声,道:“宋公,真是不好意思,哪里都未搞错,看来要令宋公失望了。”
说罢,直接甩给宋公子源一个后脑勺,施施然扬长而去!
“混账!!庸狗!”宋公子源气得狠狠甩袖,呵斥道:“怎会如此,分明……”
他说到此处,似乎想起了甚么,眯起眼目,喃喃的道:“太子攸宁……”
方才师彦大喊着不好了不好了冲过来,隐约听到太子病倒的消息,喻隐舟走了没多久,便叫了一个姚国的医士过去,难道是因着太子攸宁?
宋公子源沙哑的自言自语,道:“这个太子攸宁,果然不可小觑……”
师彦回到营帐复命,喻隐舟站在营帐外面,负手而立,眯着眼目,看起来气压极低。
“君上,”师彦回禀道:“一切都处理妥当,请君上放心。”
师彦不解的道:“君上,您怎么……站在这里?”
喻隐舟黑着脸道:“乐镛在给太子针灸,需要除衣。”
“甚么?!”师彦大声道:“那乐镛岂不是要把太子的身子,看个精光?”
喻隐舟:“……”
喻隐舟一双鹰目,轻飘飘的看了一眼营帐的方向,随即压低了声音,道:“等太子的病情大好……便砍掉乐镛的狗头。孤是答允过,不杀姚国的那些臣工,但未有答允,不杀他……”
“是!”师彦也压低了声音,一个磕巴不打的道:“请君上安心,卑将不止砍下他的脑袋瓜子,还要挖掉他那双眼珠子!”
喻隐舟很是满意的拍了拍师彦的肩膀,以示鼓励。
喻隐舟等了一会子,还有其他的要事,便让师彦守在营帐门口,自己去处理要事,但凡有个风吹草动,随时前来禀报。
乐镛为叶攸宁起针完毕,退后几步,拱手道:“多谢太子,救命之恩。”
叶攸宁坐起身来,慢条斯理的套上自己的衣襟,开始系带子,道:“乐医士,你可知晓,孤只是救了那些姚国臣工的性命,却救不了的你性命……你顶撞喻公多次,怕是只要等孤的病情好转,你的小命,便不在了。”
乐镛笑了一声,他总是一张石雕脸,从不见他笑,也不见他愁,而如今竟笑了一下,那俊美的容颜打上了一层柔和的光芒,大有一种锋芒肆意的锐利之感。
乐镛道:“若是贪生怕死,臣也不会为太子医看了,不是么?”
叶攸宁也笑了一声,道:“乐医士,倒是与孤很是投缘儿。”
乐镛整理好药囊,道:“太子稍事歇息,臣这便去亲自熬药。”
乐镛退出营帐,宋子婴赶紧上前为叶攸宁整理衣袍,道:“太子,虞公真的会……杀了乐镛么?”
叶攸宁挑了挑眉,不得不说,宋子婴真真儿是太“天真”了,怪不得会被自己的弟弟赶出宋国,喻隐舟眼睛里的杀意,就差冷冰冰的直接拍打在乐镛的脸上了,依照喻隐舟的性子,绝不会放过乐镛。
宋子婴帮忙给叶攸宁整理衣衫,叶攸宁皮肤白皙,刚刚针灸过后,虽针灸不见血,但莹润的皮肤少不得因着刺激殷红一片。
轰隆!
宋子婴脸皮烧烫,赶紧将带子系紧。
“咳咳……”叶攸宁奇怪的道:“子婴,你要勒死孤了。”
宋子婴:“对……对不住……”
踏踏踏……
是跫音,叶攸宁还以为是喻隐舟回来了,毕竟乐镛刚去熬药,不可能这么快折返,便听到守在门口的师彦道:“宋公怎么来了?”
“是宋子源。”叶攸宁看向宋子婴。
宋子婴吓得一个激灵,瞪大眼目,颤抖的四处乱看,想要找地方躲避。
然,这个营帐只有一扇大门,若想出去,必然与宋子源撞个正着,营帐中也没有躲避的地方。
叶攸宁镇定的道:“去屏风后面。”
宋子婴点点头,匆忙跑到屏风后面,装作正在洗帕子的模样,背对着大门,压低头,将下巴抵在胸口上。
哗啦——
与此同时,宋公子源大步走了进来。
师彦没拦住宋子源,知晓宋公突然来访,绝对没安好心,当即眼珠子一转,调头便走,去通知喻隐舟。
“太子。”宋公子源一脸亲和又温柔的微笑,那温柔的笑意,好像随时能抖出水来,深情款款的道:“臣听说太子病了,特意前来探看,不知太子的身子好些……”
……了么?
宋公子源的话头突然截断,叶攸宁顺着他的目光一看,宋子源竟撇头看着屏风之后的人影。
是了,分明只有一片人影,影影绰绰的,根本看不真切,但偏偏宋公子源便是盯着那片人影出神,眼神专注而……探究。
宋公子源蹙眉道:“太子出了许多汗,若不然……臣帮太子擦擦身罢。”
说罢,大步往屏风后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