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天鹅一般的脖颈之处,竟还隐隐约约透露着一处吻痕。
任是谁看了叶攸宁这般模样,不会脑补出一席捉奸大戏?
哗啦——
对面的营帐同时打起帘子,喻隐舟从里面阔步走出来。
喻隐舟一袭侯爵黑袍,头戴冕旒,手按腰间佩剑,一走出营帐,正好撞见叶攸宁双目红肿的憔悴模样。
咯噔!
喻隐舟心中一颤,为了逼真,昨夜他离开之后,便没有去寻叶攸宁,哪知今日一见,叶攸宁竟如此憔悴不堪。
难道……
喻隐舟心中焦虑,难道叶攸宁昨夜哭了很久?怕不是哭了一夜?否则眼目怎会红肿如斯?叶攸宁那柔弱的身子骨儿,也不知能不能禁得住这般,会不会害了病?
都怪孤,昨夜是不是把话说的太重了?
语气太过刻薄?
还是嗓音太大了?
喻隐舟蹙着眉,在心中反思着自己昨日的行为,他的面相虽俊美,但阴鸷而肃杀,向来又有暴虐的名声在外,因此这般蹙着眉,沉着脸的模样,在外人看来,完全不是“自我检讨”的模样,反而像是要将谁杀之后快的狠戾。
公孙无疾昨夜便听说了,虽没有人亲眼目睹,但叶攸宁和喻隐舟好似因着柳羡之闹了别扭,还似乎挺严重。
公孙无疾不着痕迹的观察了一番,叶攸宁眼目红肿,喻隐舟神色毒戾,二人平日总是形影不离,仿佛十足恩爱,而今日,喻隐舟只是看了一眼叶攸宁,并未主动走过去,叶攸宁则是垂着眼目,一副很委屈的柔弱模样。
公孙无疾轻笑一声,拍了拍柳羡之的肩膀,道:“本相都听说了,做得甚好。”
柳羡之的脖颈上,也有一处新鲜的红痕,看起来十足旖旎,不过那并非吻痕,而是柳羡之为了瞒过太宰的眼目,自己对着镜鉴掐红的。
柳羡之垂着眼目,很是低眉顺眼的道:“多谢太宰夸赞,小臣不辱使命,也还请太宰不要忘了对小臣的承诺,事成之后……让小臣回到大行署述职。”
“呵呵……”公孙无疾笑起来,道:“放心,本相便是喜欢你这样直白的性子,区区一个大行署,本相还是可以做主的。你便等着,官复原职罢。”
“谢太宰!”
吉时已到,祭祀开始,气氛一直很是低靡,叶攸宁和喻隐舟分明站在一起,却谁也不说一句话,旁的人也不敢贸然开口,以免做了被殃及的池鱼。
等祭祀结束之时,天子身子虚弱,无法跪拜作礼,太子便代替天子,行跪拜之礼。
叶攸宁跪了许久,小腿有些发麻,身形略微踉跄,喻隐舟就在身边,下意识伸手去扶,看到一旁的公孙无疾,硬生生止住了动作。
反而是柳羡之,立刻跑出来扶住叶攸宁,还一副体贴的道:“太子,当心。”
祭祀虽已经结束,但卿大夫们还未退出,看到这一幕,一个个兴致盎然,目光在叶攸宁与喻隐舟之间瞟来瞟去。
喻隐舟没说话,只是意义不明的冷嗤一声。
叶攸宁眼眸微动,将半面身子依靠在柳羡之身上,虚弱的开口道:“太宰府出来的人,便是不一样的,只是一个书吏,便比常人更加有眼力见儿。”
柳羡之低眉顺眼的道:“太子谬赞了,这都是小臣该做的。”
叶攸宁对公孙无疾道:“太宰,这个柳书吏,与孤颇为投缘儿,十足合乎孤的眼缘,不知……可否请太宰割爱,将柳书吏送与孤?”
他这话一出,众人立刻看向喻隐舟。
喻隐舟这会子不只是气得心口发闷,更是肺疼,默默的告诫自己,叶攸宁只是在做戏,一切都是为了降低公孙无疾的戒备心,区区一个柳羡之罢了,孤不生气,不生气……
喻隐舟虽然这样想,但他的脸色,比方才还要阴鸷可怕,仿佛暴风雨来临的前夕,阴霾的不见一丝光亮。
公孙无疾一笑,道:“太子说的哪里话,臣府上的书吏,能被太子看上,那是他的幸事,再者说了,臣是做舅舅的,宁儿都开口了,舅舅岂能不舍得割爱呢?”
公孙无疾拉住柳羡之的手掌,将叶攸宁白皙的手掌,放在柳羡之的掌心中,故意提高了嗓音,别有深意的道:“柳书吏,太子素来身子金贵,你到了太子的身边,可要好好儿的,悉心照顾太子,必然要尽心尽力,才是呐。”
“哼……”喻隐舟忍不住冷笑起来,道:“一个只懂得狐媚之术的鄙陋之人,能尽甚么心,尽甚么力?不过都是一些肮脏的狐媚手段罢了!”
柳羡之垂着头,没有开口说话。
倒是叶攸宁,立刻道:“喻公此言差矣,柳书吏虽出身低微,但恪尽职守,一心一意为的都是孤这个太子,不像是有些人……”
叶攸宁说到此处,便没有再说,一时间羣臣大气儿不敢喘,气氛剑拔弩张,众人心中都想着,太子和喻公,怕是真的闹僵了。
喻隐舟心知肚明,叶攸宁是在做戏,可叶攸宁维护柳羡之的模样,令喻隐舟十足的不爽俐,仿佛胸口压了一块石头一般压抑。
喻隐舟又是冷笑一声,道:“怎么,孤说错了么?有些人,便是表面一套,暗地里一套,人前好似很是乖巧懂事,其实背地里都是一些谄媚讨好的手段,太子可不要被这些伪善的嘴脸所蒙蔽。”
叶攸宁道:“不管是表面一套,背地里一套,表面的功夫起码还是要做一做的,也懂得讨孤的欢心,这便足够了。”
喻隐舟心中那股压抑感扩大了,道:“原太子偏爱这样的?”
柳羡之抿了抿嘴唇,上前道:“太子,喻公,小臣伏侍太子,是天经地义之事,也是小臣的分内之事,还请太子与喻公,不要因着区区小臣而争论,小臣……”
“你住口!”喻隐舟呵斥道:“哪里有你说话的份?”
喻隐舟听到叶攸宁一直维护柳羡之,本就不欢心,柳羡之一开口,简直便是火上浇油,喻隐舟的脾性立刻爆裂开来。
这话分明是冲着柳羡之去的,但偏偏喻隐舟的嗓音有些大,叶攸宁单薄的双肩微微哆嗦了一记,潋滟的双眸瞬间充满了水光。
——吓哭了!
喻隐舟一看叶攸宁那反应,便知晓是自己嗓音太大,把叶攸宁吓哭了,连忙想要安抚叶攸宁,但转眼一看,公孙无疾还在跟前,还有一众看热闹的卿大夫,倘或自己安抚了叶攸宁,方才的一切便前功尽弃了。
越是如此,越是不能安抚叶攸宁。
喻隐舟双手攥拳,眯起眼目,他克制着自己的思绪,在旁人看来,反而是一脸动怒的狠戾,更是怕人,所有人不敢说话,一个个噤若寒蝉,生怕被连累。
叶攸宁的眼眶殷红,吧嗒吧嗒,眼泪坠落下来,晶莹剔透的泪水,顺着光洁的面颊滑落,那叫一个楚楚可怜。
柳羡之扶住叶攸宁,温声道:“太子,您……您怎么哭了,秋风寒凉,会害了身子的。”
柳羡之用帕子给叶攸宁擦眼泪,叶攸宁反而哭的更凶,那柔弱的模样,带着一股破碎之感,令人心疼至极。
叶攸宁哭泣,柳羡之安抚,那场面莫名有些和谐,反而阴鸷的喻隐舟像个恶人一般,喻隐舟心里的火气蹭蹭往上冒,实在看不下去,一甩袖袍,冷笑一声,干脆大步离开,拂袖走人了。
羣臣立刻小声议论起来:“看来太子和喻公,真的闹掰了!”
“太子竟为了一个小吏,和喻公闹得不愉快?”
“嗨——太子嘛,那可是咱们大周的储君,顽弄一个小吏又如何,你还能叫太子专情不成?”
“奈何喻公是个说一不二的!我看啊,太子和喻公,这是要一拍两散!”
公孙无疾的唇角微微挑起,不着痕迹的轻笑一声,很快簇起双眉,很是忧愁的道:“太子,快别哭了,小心伤害了身子……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还吵架呐?舅舅去劝一劝喻公罢……”
叶攸宁拉住公孙无疾,仿佛赌气一般的道:“太宰不要去,劝他做甚么?我是大周的太子,他不过是一个侯爵,也太给他脸子了!”
公孙无疾自然不想让叶攸宁和喻隐舟和好,不过是口头说说罢了,看似在安慰,实则挑拨的道:“唉,宁儿,不是舅舅说你,虽你贵为太子,姬妾成群乃是天经地义,豢养几个妓子、小臣,那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儿,可、可……喻公好歹是喻国的国君啊,心高气傲的,哪里能容忍这些?人家喻国,兵强马壮,乃是大国之中的佼佼者,可是不好招惹的……”
叶攸宁擦着眼泪,道:“喻国是大国那又如何?喻公是侯爵那又如何?还不是我大周的子民?我乃大周太子,凭甚么给他这脸子?”
“是是是……”公孙无疾随意劝说道:“太子消消气,莫要哭了,恸哭最是伤神呢。”
说罢,对柳羡之道:“柳书吏,还等甚么?快扶太子去歇息,好好儿的劝慰太子,可知晓了?”
柳羡之点点头,很是乖巧的道:“是太宰,小臣敬诺。”
祭祀之后便开始狩猎,祭祀的环节十足复杂,周天子已然受不住劳累,更不要提狩猎了。
周天子被人扶着上了马背,随便的张弓射了一箭,箭矢恨不能横着飞出去,划过一个毫无张力的抛物线,眼看着掉在了众人面前,根本没有射到猎物。
公孙无疾则是打了一个颜色,便有负责猎场的官员,欢天喜地的惊呼:“天子百步穿杨!百步穿杨啊!射到了!射到了!”
随即不知从哪里捧出一个预先准备好的梅花鹿,鹿身上插着一支箭矢,那箭矢的红缨流苏,与周天子方才射出去的一模一样。
猎场的官员恭维道:“天子神力!这小鹿一箭毙命!这是上苍预示大周五谷丰登,天下太平啊!天子万年,大周万年——”
有人睁着眼睛拍马屁,其他人立刻也跟着跪下来,山呼道:“天子万年——大周万年——”
“哈哈哈!”周天子一阵大笑,也不知真瞎还是假瞎,反正被恭维的十足舒坦,笑着笑着,有些子喘不过气儿来,摆手道:“罢了,开始狩猎罢!今日狩猎最多者,重重有赏!”
“是!”
众人立刻分散开来准备狩猎,喻隐舟下意识看了一眼叶攸宁的方向。
叶攸宁已然不哭了,止住了哭泣,但眼目红彤彤的,仿佛一只小兔子,他的身边如影随形着,那个十足碍眼的柳羡之。
柳羡之乃是寒生的弟弟,上辈子杀了喻隐舟,一步登天成为雒师的卿士,喻隐舟本就与寒生有仇,他重生归来,第一件事便是手刃寒生,如今看到与寒生长得一模一样的柳羡之,心中可谓十足不爽俐。
更何况,那个柳羡之还像跟屁虫一样,围着叶攸宁转来转去。
不知柳羡之说了甚么,叶攸宁竟破涕为笑,用宽大的袖袍掩住嘴唇,眉眼弯弯,仿佛远山弦月,笑得花枝乱颤,十足欢心。
咯吱——
喻隐舟死死攥住马缰,差点把马缰生生拽断。
喻隐舟凉飕飕的目光扫过来,立刻便被公孙无疾发现了,公孙无疾挑了挑眉,对身后的亲随打了一个眼色,亲随点点头,立刻退了下去,不知去做甚么。
很快,亲随折返回来,并报道:“回禀太宰,已然按照太宰的意思,将发狂的猎物放了出来。”
“甚好。”公孙无忌浅笑一记,道:“很快便会知晓,喻隐舟与太子,到底是真的决裂,还是在做戏了。”
羣臣三五成群的狩猎,因着祭祀之时闹得不愉快,气氛很是僵硬。
沙沙——
沙……
草丛突然波动了起来,有甚么东西猛的钻出。
“嗬!是野豚!”
竟是一头野猪!
雒师的猎场都有专门的官员维护,一年四季,将不同的猎物放置在猎场中,提供给贵胄们顽乐,这些猎物都是精挑细选的,例如兔子、小鹿等等,是绝对没有攻击性的野兽。
猎场中突然冲出一头野猪,周边众人吓了一跳,且那野猪的模样有些古怪,不知是不是被人群惊得发疯,红着眼睛,喘着粗气,不停的刨土,发狠的向前冲去。
而那个方向,正好是叶攸宁的方向。
“太子!”
“危险!”
众人惊叫起来。
喻隐舟下意识握紧马缰,立刻就想去救叶攸宁,叶攸宁不会武艺,怎么可能对付一头发疯的野猪?万一马匹再被野猪惊到,一般人坠马都非死即伤,更何况叶攸宁那单薄的身子骨呢?
只是这一瞬,喻隐舟又看到了公孙无疾,公孙无疾策马在一边,形态平静,一点子也不惊讶野猪的出现,仿佛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喻隐舟心中立刻明了,看来是公孙无疾的诡计,倘或孤去救叶攸宁,方才的一切便会白费,倘或孤不去管叶攸宁,叶攸宁若是受了伤,该如何是好?
就在喻隐舟犹豫的一瞬间,叶攸宁的马匹果然受惊了,打着响鼻,高抬前腿,开始惊慌的尥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