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羡之点头:“太子的手艺,出神入化。”
叶攸宁道:“如今热的,还有些酸涩,稍微放凉一些,或者用冰凌拔着,一会子再尝尝看,清甜可口,一点子也不腻人。”
叶攸宁又将另外两个小豆,分别放入两个食合之中,一个自然是要送给王子云霆,另外一个……
“太子!”子情拦住叶攸宁,道:“您这是要上去何处?”
叶攸宁道:“孤新做了吃食,自然是要给君上送去。”
原来这另外一豆炒红果,是给喻隐舟送去的。
子情眼眸转动,道:“太子有所不知,君上这两日公务繁忙,是一刻也不得休息,太子这么过去,恐怕会扑了空!君上吩咐过了,若是太子有甚么事儿,只管交给情儿,这样罢,情儿替太子送过去。”
子情殷勤的接过叶攸宁的食合,紧紧抱在怀中,道:“太子理膳实在太辛苦了,快回去歇息罢,情儿这就把吃食给君上送过去。”
子情拎着食合离开,走出一段之后,回头看了一眼噪杂的膳房,冷笑一声。
啪!
子情随手一扬,将食合连带着里面的小豆扔在偏僻的墙角。
哐当——
大漆食合散开,里面的小豆翻滚出来,小豆那是青铜所致,并不会摔碎,炒红果却迸溅了满地,一片鲜红之色。
子情走上前,抬脚去踩那些红溜溜的朹子,口中冷笑:“还想讨好喻隐舟?哼。”
子情拍了拍手,大步往喻隐舟处理公务的营帐而去。
“拜见君上。”子情入内,柔柔的作礼。
喻隐舟抬起眼皮,稍微看了他一眼,道:“可是太子有甚么事儿?”
子情期期艾艾的道:“回禀……回禀君上,今日太子……太子去了膳房。”
“膳房?”喻隐舟终于放下来简牍,蹙眉道:“太子身子那般羸弱,去膳房做甚么?”
子情还是那般期期艾艾,道:“情儿……情儿只是一介小臣,也不敢妄然猜测,只是听太子说——要亲自理膳,送给哥哥食。”
“哥哥?”喻隐舟眯起眼目,道:“又是长王子。”
子情添油加醋的道:“太子为了给长王子理膳,手都烫红了,说起长王子,还不住的垂泪,实在、实在不是小臣置喙,长王子与公孙无疾造反,分明是要逼迫太子,对太子不利,君上也是为了保护太子,才迫不得已将长王子下狱的,如今倒好了,太子反过来垂泪,坏人都叫君上做了,太子还……还不领情似的。”
嘭!!
喻隐舟将竹简砸在案几上,冷声道:“孤叫你侍奉太子,没有叫你背地里置喙太子,既然知道是置喙,便是明知故犯。”
咕咚!
子情跪下来磕头:“君上饶命!情儿不敢了!不敢了……”
喻隐舟幽幽的道:“你方才说,太子去膳房理膳?做了甚么?”
子情战战兢兢回答道:“好似……好似叫炒红果,是朹子做成的吃食,小臣以前从未见过,听说是长王子最喜欢的吃食……”
子情眼目一转,又道:“太子一共做了两份炒红果,一份……一份是给长王子准备的,另外一份——”
子情拉长了声音,道:“另外一份,分给了与太子一起理膳的寺人,好似唤作柳羡之。”
“是了,那个柳羡之,仿佛与太子十足亲密,”子情又开始添油加醋:“太子不仅与他一起理膳,还会哄人,将那柳羡之哄得破涕为笑呢!”
喻隐舟的眼神凉丝丝,道:“孤问你这些了么?”
子情再次跪下来磕头,颤抖的道:“小臣知错……知错了……”
喻隐舟眯眼道:“太子没有做孤的那份?”
子情睁着眼睛说瞎话:“回君上的话……没有。”
显然,喻隐舟的气压更低了。
子情试探的道:“情儿提醒过太子,君上为了大周的政务,如此繁忙,太子既然理膳了,便请太子也为君上分一份,哪知……哪知……太子好似不情不愿,最后也只分了两份,太子这样做,实在是不将君上放在眼中啊!”
哒、哒、哒!
喻隐舟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案几,发出有节奏的声音,子情一时间摸不透喻隐舟的意思。
喻隐舟沉默了良久,道:“还有旁的事么?”
子情道:“启禀君上,太子想去牢营探看长王子,为长王子送去亲手理膳的吃食,不知……”
喻隐舟冷淡的道:“太子身子骨羸弱,禁不住牢营的湿气,你去转告太子,让他将理膳的吃食交给你,由你将太子的心意带去牢营。”
子情偷笑,道:“是。”
喻隐舟顿了顿,又道:“今日孤政务忙碌,晚膳便不去与太子同用了。”
子情登时欣喜若狂,险些克制不住表情笑出来,道:“是!是!小臣这就去转达。”
子情回了太子营帐,叶攸宁道:“君上可用了炒红果?”
子情懒洋洋的回答道:“君上啊,公务十足繁忙,太子的吃食放在一面了,也不知会不会用。”
叶攸宁上下打量了一眼子情,道:“食合呢?”
“食合?”子情吓了一跳,道:“食合……食合自然留在君上那处了。”
叶攸宁挑眉:“孤还当你饥不择食,把食合啃了呢。”
子情干笑:“太子您真是……真是会开顽笑。”
叶攸宁面容严肃,清冷犹如雪山冰凌,幽幽的道:“孤从不开顽笑。”
子情的笑容干涸在脸上,艰难的滚动着喉咙。
“噗嗤——”叶攸宁冰雪一般的冷漠,瞬间融化,犹如春暖花开的暮春三月,笑盈盈的道:“但谁叫你太好笑了吶?”
子情表情扭曲,嘴角抽搐,道:“能、能博得太子一笑,小臣……小臣纵使是万死,也值得了。”
叶攸宁摆了摆手,淡淡的道:“君上可应允了,让孤去探看长王子?”
子情脸上写满了假惺惺的为难,道:“这……太子,君上的意思是……让你将吃食交给小臣,小臣替您去牢营跑一趟。”
“太子,您可千万不要误会君上呀!”子情十足浮夸的道:“君上也是为了太子好,绝不是猜忌太子!太子身子如此羸弱,还要日日用药,那牢营肮脏之地,太子怎么能去得呢?”
叶攸宁点点头,并不见动怒,道:“也是,肮脏的地方,便叫肮脏的人去罢。”
子情迟疑道:“太子……您的意思是,让小臣代替太子,去牢营送吃食?”
叶攸宁平静的道:“怎么?你不愿意?”
“不不不!”子清支吾道:“只是小臣、小臣没想到……”
“没想到甚么?”叶攸宁笑道:“你没想到,孤身为一个嚣张跋扈的太子,如此好说话,君上不让孤去牢营,孤便不去牢营?还是说,你觉得孤会一哭二闹三上吊,与君上撕开脸皮,闹得整个雒阳城天翻地覆,不可开交?”
子情脸皮抽搐,硬着脑袋道:“没、没有,小臣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这个意思便好。”叶攸宁摆摆手,道:“柳书吏,把食合交给他罢。”
柳羡之走上前,将装着炒红果的食合交给子情。
子情干笑:“那……那太子,小臣这就去给长王子送去。”
“你去罢。”叶攸宁道。
子情应承,战战兢兢的退出。
柳羡之蹙着眉,低声道:“这个小臣,也不知有没有将太子所做的吃食,带给君上。”
叶攸宁若有所思,此时营帐打起来,有人走了进来。
并非子情去而复返,而是宋子婴。
宋子婴急匆匆而来,道:“太子,子婴查到了!”
叶攸宁请宋子婴和柳羡之二人帮忙查探大行令之事,柳羡之身份虽低微,但他与宫人们混迹的很是熟悉,擅长打听微末之事,而宋子婴乃是宋国贵胄,如今宋公子源被囚禁,宋国之事他说了算,想要打听一些朝廷之事,还是很便宜的。
宋子婴道:“大行令这般着急依附于喻公,有一部分缘故,是因着长王子之事……”
大行令决策失误,导致长王子云霆被北狄俘虏,失去了一条腿,只能靠义肢行走,倘或长王子好端端的活下去,大行令一定会被追究。
宋子婴又道:“另外一部分,大行令是想要打击叶氏一族的势力……听说大行令豢养了一名很厉害的死士,想要找机会暗杀公孙无疾。”
朝廷的党派之争不断,叶氏一族笼络雒师,盘根错节,大行令并不属于叶氏党派,平日里处处被制衡,现在公孙无疾入狱,自然是斩草除根的最佳时机。
“死士……”叶攸宁自言自语。
他的眼眸一动,道:“那个子情,看起来柔柔弱弱,但手劲儿颇大。”
子情给叶攸宁上药之时,差点将叶攸宁拽倒,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般的柔弱。
再者……
只有叶攸宁知晓,在原书之中,子情是个会武艺之人,而且也是死士,乃是反派派来刺杀叶攸宁的细作。
宋子婴惊讶的道:“难道那个子情,便是大行令豢养的细作。”
柳羡之蹙眉:“子情方去了牢营,给长王子送吃食,那他岂不是抓到了空子?”
牢营中关押着王子云霆、宋公子源,还有公孙无疾。
倘或子情便是那个死士,送吃食的空档,岂不是他动手除掉公孙无疾最好的时机?
宋子婴喃喃的道:“公孙无疾一死,叶氏便彻底倒台,再也无人可以威胁太子。”
柳羡之却道:“可是宋公子不要忘了,太子的母族,正是叶氏啊。”
朝廷之中的干系,不是简单的横与纵,而是交织错杂在一起的。
一旦叶氏倒台,昔日里与叶氏为敌之人,必然会欢腾鼓舞,犹如出圈的野狼,大行令必然便是其中之一。
如今大行令着急巴结喻隐舟,完全不将叶攸宁放在眼中,在大行令的心里,恐怕叶攸宁只是一个提娼傀儡,叶氏倒塌之后,叶攸宁的身份只会更加尴尬,更加没有自主权。
宋子婴为难的道:“这……这该如何是好?不能叫公孙无疾得逞,也不能叫大行令得逞。”
叶攸宁眯起眼目,稍微思考了一阵,道:“柳书吏,你现在立刻去君上面前,便告知君上,孤不满子情去送吃食,偷偷跑去牢营见长王子了。”
柳羡之道:“太子的意思是……”
叶攸宁道:“倘或子情真的是死士,便该叫君上,亲眼识破他与大行令的诡计。”
一旦喻隐舟知晓,自己是被大行令利用的,不必多说,决计不会轻饶大行令。
柳羡之点头道:“是,小臣这就去!”
叶攸宁又对宋子婴道:“这件事情牵扯到雒师的党派之争,孤不想将宋国也牵扯进来,宋公子便装作甚么也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