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长计议?”叶云霆转头盯着喻隐舟,道:“如何从长计议?”
喻隐舟道:“狄人狡诈,他们让用财帛与俘虏换取太子,可谁知咱们准备了财帛,准备了俘虏,狄人会不会守信交换?万一只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呢?”
“你到底甚么意思!?”叶云霆呵斥:“只是怕有诈,便不去救宁宁了?”
喻隐舟从席子上站起身来,慢悠悠的走上前,道:“长王子,你也看到了……如今的太子也变成了残废,你少了一条腿,他少了一条手臂,与你一般无二,都失去了继承周王之位的权利……”
“喻、隐、舟!”叶云霆仿佛疯了一般,一把抓住喻隐舟的衣领,沙哑的道:“你住口!宁宁不是残废!”
“怎么不是?”喻隐舟挑眉,并不惧怕,道:“若是真的论起来,长王子少了一条腿,倒是比太子少了一条胳膊,要好一些子。长王子你有没有想过,干脆别救你的弟亲了,顺水推舟,自己成为大周储君?”
叶云霆一拳打过去,呵斥道:“你在说甚么混账话!”
喻隐舟早有准备,一掌拿住他打来的拳头,笑道:“长王子,不要惺惺作态了,你平日里对太子,不也是爱答不理的么?你们虽为兄弟,但是相处的时日甚少,哪里来的兄弟情深,在旁人面前做做样子也就是了,何必在孤的面前上演兄友弟恭呢?”
喻隐舟又道:“眼前的情势正是如此,太子失去了手臂,已然失去了储君的继承权,便是个无用之人,无用的棋子合该丢弃,留着做甚么用?孤又何必,费时费力,准备财帛,去救一个无用之人呢?”
叶云霆气得浑身发颤,嘴唇发紫,道:“好好好!喻公既然不愿意去救宁宁,我去!我便是拼了这条性命,也不会不管宁宁!”
“长王子!”喻隐舟在背后叫住他,朗声道:“太子又不在这里,你哭给谁看?太子不过是你名义上的弟亲罢了,难不成,你还真的在意他?”
叶云霆的脚步顿住,双手攥拳,低头看着藏在袍子下面的义肢,幽幽的道:“宁宁是我的弟弟,你不懂……我甚么也没有,生来……便甚么也没有,他是我的命。”
说罢,使劲打起帐帘子,大步冲出去。
“哥哥……?”
一道声音响起。
叶云霆刚冲出营帐,正好与“被俘虏的主人公”打了一个照面。
叶攸宁一脸迷茫,手里端着一个承槃,承槃里装着满满的板栗炖肉,板栗喷香,五花肉挂着糖色,油润肉#欲,腾腾的冒着热气。
显然,叶攸宁根本没有被俘虏,也没有缺胳膊少腿,他今儿一早都在膳房做板栗炖肉,怪不得营地乱成一锅粥,也寻不到叶攸宁本人。
叶攸宁缓慢的眨了眨双眼,喃喃的道:“哥哥……你方才说的,都是真的么?”
叶云霆愣住了,一张脸面写满了空白,二人对视了一阵,叶云霆突然冲上去,一把握住叶攸宁的手臂,仔细的摩挲,上下左右的检查。
“宁宁……”叶云霆焦急的道:“你……你的手?”
他狠狠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你的手还在。”
“哥哥,”叶攸宁安抚道:“我没事。”
叶云霆庆幸的道:“你没事,太好了,你没事……”
嘭!
叶云霆将叶攸宁紧紧抱在怀中,死死的搂住他。
叶攸宁手中的承槃差点掉下去,这是炖了好久的板栗炖肉,为了让板栗和五花肉的味道交融,叶攸宁在膳房忙碌了一早晨,差点打翻了。
叶攸宁吐息不顺畅,被箍得差点窒息,道:“唔……哥哥,我我没事。”
叶云霆抱着他良久良久,不敢撒手,生怕一撒手,叶攸宁就会变成血粼粼的模样。
哗啦——
帐帘子打了起来,喻隐舟从里面走出来,看到这样兄友弟恭的一面,忍不住扬起一抹冷笑,道:“嘴硬之人,孤见得多了,长王子只是区区不入流的微末之辈。”
叶云霆反应过来,蹙眉看着喻隐舟,道:“是你的计谋?”
喻隐舟倒是很爽快,承认道:“正是孤,长王子倒不必谢孤,孤只是不想看到太子整日为了兄弟情谊暗自伤神,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叶云霆额角青筋暴突,双手攥拳,看那模样,似乎像是要殴打甚么人一般,但他克制住了。
师彦笑呵呵的上前:“还有我!卑将也尽力了!那条断手,就是卑将找来的!”
说到断手……
叶攸宁的目光落在血粼粼的断手之上。
血浆、断手、板栗烧肉……
腥呼呼、香喷喷,这两种味道几乎格格不入。
喻隐舟生怕血浆吓坏了叶攸宁,挥手道:“师彦,把这些收拾了。”
“哦好……”师彦刚要动作。
叶攸宁却开口了,道:“君上方才说,攸宁失去了手臂,失去了储君的继承之权,便是无用之人,便是一枚弃子,可以随意丢弃,这些可是君上的……真心话?”
“啊呀!”师彦浮夸的道:“我还是赶紧把断手收回去罢,一会子老乐该发现他的针灸假人,少了一条手了!”
说罢,也不嫌脏,抱着血粼粼的断手,丢给喻隐舟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一溜烟儿跑了。
喻隐舟:“……”孤方才……有说过么?
第49章 一起更衣
“哎呦我的娘喂!”
师彦抱着针灸假人的胳膊, 埋头往前跑,自顾自的道:“快跑啊,火烧眉毛了!我还是不凑和这个热——哎呀!”
他只顾往前跑, 没注意前方有人, 一个猛子扎在了对方怀中。
“师将军, 当心。”对方扶住师彦的胳膊,这才没叫他跌倒。
“老乐?”师彦惊讶的道:“是你啊。”
乐镛往后看了一眼,奇怪的道:“是有甚么要紧之事么?师将军如此匆忙。”
“我告诉你,”师彦压低了声音, 道:“天雷勾地火了!你可千万别去凑热闹,小心连你一起烧了!”
喻隐舟谎称太子被北狄俘虏, 还缺了一条胳膊,这本是好意, 可以撮合太子与长王子重归于好,修复兄弟手足之情,只是……
只是没想到,这回旋镖,打回喻隐舟的头上去了。
师彦道:“你说君上也是,随口说甚么不好?非要说……说太子没有利用的价值,是个弃子,搁谁谁不生气?谁不动怒?就是欺负太子脾性太好了。”
乐镛平静的看着师彦叨叨,挑了挑眉, 道:“师将军怀里的这是……?”
师彦还在絮叨, 低头一看,吓得无声惊呼, 张大了嘴巴道:“这这这……你、你别看,这是我的……”
乐镛点点头, 淡淡的道:“哦,原是师将军的第三条腿,还宝贝的抱在怀里呢。”
“呸!”师彦气愤的道:“是你的第三条腿!看清楚,这是条胳膊!”
师彦拿着血粼粼的假胳膊比划,乐镛眼眸一眯,立刻认了出来,道:“师将军,这可是乐某的假人?”
师彦:“……”
“我要是说不是……”师彦尴尬的道:“你信么?”
乐镛平静的道:“师将军说呢?”
师彦连忙道:“这、这胳膊好着呢!就是染了点赃物,我回头给你洗洗,洗干净便好了。至于上面的刀痕……左右你也是用来扎针灸的,都是窟窿,不多我扎的这两下——”
他说完,一溜烟便跑,还喊着:“别那么小气,我改日给你买新的!”
乐镛:“……”
乐镛看着师彦的背影,平板的面容突然化开了一丝笑容,无奈的摇摇头。
“孤……”喻隐舟看着叶攸宁,与叶攸宁四目相对,道:“孤有说过么?”
叶攸宁点点头,道:“攸宁方才亲耳听到。”
“咳!”喻隐舟咳嗽了一声,不愧是见过大风大浪之人,立刻岔开话题,把矛盾转嫁到叶云霆身上。
义正词严的道:“长王子!你可真真儿是个懦夫!明明在意太子,却硬要打着为太子好的旗号,一次次伤害太子,你可知晓,这个世上伤害他最多的人,就是你!因着太子根本不会为了旁人的事情伤心难过。”
叶云霆身躯一震,深深看着叶攸宁,喉咙连续滚动了两次,嗓音干涩的道:“宁宁……你可怪哥哥?”
叶攸宁毫不犹豫的摇头道:“自然不会。”
叶云霆更是苦笑,沙哑的道:“是我不配……”
“哥哥?”叶攸宁想要上前安慰叶云霆,他看得出来,叶云霆很痛苦。
叶云霆却道:“你听我说完。”
叶攸宁便驻了足,定定的看着叶云霆。
这样的言辞,似乎很难以启齿,叶云霆的嗓音很轻,没有任何底气,甚至嗓音缥缈而游离,不怎么真切。
叶云霆幽幽的道:“我恨你。”
叶攸宁单薄的身子一颤,一向温柔的眼眸中充斥着不敢置信,甚至下一刻便会哭出来。
喻隐舟火气冲上头顶,立刻便要上前,叶攸宁却拦阻他,道:“君上,请稍等一会子,听哥哥把话说完。”
叶云霆仿佛没有看到凶神恶煞的喻隐舟,自顾自的自说自话:“我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背景板,我的一切……都是为了烘托你——叶攸宁,所以我一无所有。在当我绝望的时候,来到了这里,我以为自己可开始拥有,但后来……我才发现,自己错了,大错特错,因为这里的主角,也叫作——叶、攸、宁!”
叶云霆的嗓音沙哑,几近崩溃,却笑起来:“简直是讽刺,我极力想要摆脱的,仿佛梦魇,如影随形,怎么也甩不掉!我甚至想过,让你去死!只有那个叫做叶攸宁的人死了,我才能得到解脱!才能得到真正的自己!真正的……”
“原来……”叶攸宁垂下头去,轻笑道:“哥哥这么讨厌我。”
“可是……”
叶云霆突然动了,双手捧起叶攸宁的面颊。
喻隐舟立刻戒备,手掌搭在自己的腰间佩剑上,死死的凝视着叶云霆的一举一动,若他胆敢妄为,喻隐舟不介意僭越。
叶云霆轻轻的擦拭着叶攸宁的面颊,擦拭着他的眼泪,道:“可是哥哥做不到……我的悲惨,并不是你的错。我做不到,每次看到你受伤,哥哥的心窍便如刀割一般绞痛。”
叶云霆将叶攸宁搂在怀中,在他耳畔轻声道:“这不是编程可以写出来的……”
叶攸宁的泪水在眼眶中打转,颤声道:“哥哥……”
叶云霆的眼眶同样有些发酸,道:“宁宁,哥哥并非甚么好人,甚至可以说是肮脏,心窍里有许多见不得光的地方,这样的哥哥……你也想要么?”
叶攸宁搂住叶云霆的腰身,靠在他怀里,哽咽道:“自然,我做梦都想见到哥哥。”
叶云霆又是笑,又是叹气,又是如释重负,道:“宁宁,是哥哥错了,原谅哥哥,哥哥再也不会犯浑了。”
叶攸宁使劲摇头,道:“哥哥没错,不是哥哥的错。”
喻隐舟:“……”好了,皆大欢喜,只有孤一个人不欢喜。
喻隐舟知道,叶攸宁和叶云霆是亲兄弟,有血缘关系的那种,但纵使是亲兄弟,搂搂抱抱,这成何体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