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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纵骄狂_分节阅读_第121节
小说作者:群青微尘   小说类别:耽于纯美   内容大小:729 KB   上传时间:2024-11-07 19:42:33

第146章 剑吼西风

  过往的幻影消散了,俄顷,楚狂如梦方醒,发觉自己正坐于漆黑石椅上,白帝城外大雪纷呈,似琼花玉蝶漫天飞舞。

  他似做了一个极长的梦,在梦里,白帝与天符卫相识,出关寻阻遏风雪之法,白帝眼见冰墙而一蹶不振,尔后两人分道扬镳。天符卫为寻解局之方在桃源石门间奔走日久,最终救下了他,却丧命于他眼前。

  银面人的影子仍如烟如雾,立在他面前。他轻声发问:

  “师父,您方才说的一切……皆是真的么?”

  看来银面人也并不全是他的幻觉,因为先前所讲的一切都非他所知之事。楚狂忽而明白过来,这莫非是自己吃下的那肉片之效?银面人也在方才叙讲过,“雍和大仙”有眼观六合之功力,他一直服食的那肉片与“仙馔”同效,他方才看到的一切兴许真是银面人所历经之事。

  银面人含笑点头,楚狂打量着他,只觉不可思议。师父素来如淡云疏月,温和清朗,这样一个完美无疵之人竟是别一个世界来的自己。

  “师父在桃源石门间兜兜转转许久,也未能寻见破这冰壁之法,故而将一切交托于我,是么?”

  “是,但我也曾忧心过,这担子于你而言是否太重。”银面人喟叹。

  楚狂苦笑,呛咳间有血顺下巴滴落,断续着道:“我虽有心,却已无力。纵然师父所言不假,我现下遍体疮痍,很快也将变作死人一个……怕是往后不得为殿下勠力,更别谈破这冰壁了。”

  银面人摇头,语声和缓,如檐流滴滴:“不会的,楚狂。我将会把一切献予你,我的性命、魂神、记忆,往后这世上再无我,仅有你。”

  这听来十分怪力乱神,然而楚狂倒未有疑。毕竟自蓬莱一路走至归墟,他已眼见许多邪魔鬼祟之事。师父死后,魂神久久未去,仍长留于仙山。鹅毛似的雪片里,银面人的身影格外虚渺,楚狂心中突而酸楚,轻声问道:

  “师父又要离我而去了么?”

  “不是离你而去。”

  银面人的影子在他身前蹲身下来,握住了他的手。楚狂感到手背冰凉,仿若一朵霜花在其上轻轻栖落。透过银面,他与另一个自己四目相望,重瞳赤红,像一枚火种,正烧出炽烈的光彩。银面人微笑道。

  “而是你成为了我,一个来日正长,前途万里的我。”

  刹那间,楚狂感到周身一轻,如有千万只蝴蝶自他身中破茧而出,带着他的痛楚飞向远方。记忆似涓涓细流,温和地涌入脑海。银面人的影子渐渐洇染散淡,但他却明晓那身影未曾远去,师父将一如既往守望着他。

  这时他又望见了端坐于他对面的苍老的白帝,师父与他讲述过去之事时,仿佛时光已然凝滞,前后不过一瞬。

  白帝见他恍神,缓声问道:

  “怎么了?”

  楚狂孱弱地一笑:“没怎么,不过是跑了一会神。”

  白帝轻吁一口气,望着他的目光软和下来,如在看一位后生,又似在见一位故人,道:“方才想必你也已听了朕这一番叨絮,知晓这归墟的过往了。既然如此,你更当明白现今的景况。仙山在不断下陷,较之朕那时更难逾越,尔等注定是劳而无功。”

  楚狂沉默不语。白帝继而道,“与你随行的那小子,想必便是你那时代的白帝罢?他初闯此城时,朕已出手斩他一刀,那小子全无抵敌之力。这样弱如尘芥之人,恐怕早心虚胆怯,不敢再踏足此城一步,更别谈来救你了。”

  “不,他会来的。”楚狂侧耳,朔风刮过耳侧,他听见了隐约的跫音,嘴角上扬。

  “陛下请听,他现时已到阊阖之前了。”

  雪尘弥散,如缥缈蜃楼。白帝城阙之外,白雾后渐而现出了一个身影。

  那是一位白发青年,一袭朴陋却洁整的缁衣,朔风泼肆,刮得披风猎猎发声。方惊愚手执含光剑,眼中吐火,齿关被咬得格格作响,踏破风雪而来。

  先前他发觉楚狂夜半失踪后,疯也似的寻遍了帐幔左右,皆不见其影。于是他寻到白环卫,油煎火燎地将这事叙讲了一遍。

  白环卫也不知楚狂去了何处,然而却有些头绪,她道:“殿下莫急,楚公子重疾未瘳,想必是不会靠自个的两条腿走出去的。这归墟里除却咱们外,便只有那守城人在。楚公子既不在这处,便当在他那处了。”

  方惊愚失了平日方寸不乱的模样,急道:“他掠我哥去作甚?”

  白环卫沉思少顷,自帐中杉木架上翻得一块骨片,并一本书册递与他:“殿下稍安,若我所想不错,那人应不会伤及你兄长。这骨片上载的是此地曾所发生之事,虽用的是古时的契文,但已有译解的书册。你将它读罢后再去寻那守城人罢。”

  方惊愚冷下脸来:“都什么时候了,我还有闲情逸致念书考进士?”

  白环卫道:“那骨片上记述着过往的一切,讲的是白帝与天符卫如何在此地作困兽之斗的事。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她浅淡一笑,望着目瞪口张的方惊愚:

  “毕竟你要去见的守城人不是旁人,而是近百年前便已亲至此处的白帝。”

  方惊愚回到帐中,心如火燎地将骨片阅了一遍。

  他愈读下去,心中之火便愈发平息。那骨片上记述的离奇之事仿佛攫住他双目,教他一刻不停地阅览下去。于是他知晓了数十年前,白帝与天符卫如何面临冻害、大举出征,又是如何在此地陷于绝境,心焰成灰的。最后方惊愚放下骨片,神思忽忽。

  他回想起那居于白帝城中的老者,鹤发苍颜,饱经风霜,已与传闻中的模样大为迥异。传说中浩气如虹的白帝,便是他们最后面临的劲敌。

  他拿起含光剑,手指虽在颤抖,却还是毅然走出了帐子,迈向那被冰封已久的城阙。

  此时的白帝城前,方惊愚立于雪雾中,怒视着宫阙,喝道:

  “白帝姬挚,出来!”

  不必他呼喝第二遍,但见狂风大作,阴氛被净荡一空,一个身影现于凤墀之上。那是他先前入城时见到的老者,身裁削挺,目如鹰隼。而方惊愚现今知晓了,那便是白帝。

  白帝垂目望向他,目色中如有哀悯。他手执一冰刀,问道:“小子,你已是朕手下败将,而今仍不知死活地来觅战,真是有勇而无谋。”

  方惊愚仰视他,眼露不甘,却分毫不惧,道:“好端端的,你斩人一刀作甚?我同我兄长与你无冤无仇,你却擅自攫走我兄长。我是无谋,可你却是无礼。”

  白帝哂笑:“原来此世你二人便如棠棣,你叫什么名字?是如何知晓朕便是白帝的?”

  “草民方惊愚,是一海客。我读了白环卫所予的‘天书’,知晓了蓬莱的往昔之事。”方惊愚环顾四周,坚冰墁地,雪光明澈,“此处便是蓬莱罢?是遭逢雪害之后的蓬莱。”

  因那骨片上略略提及了桃源石门,因而他大抵明晓了穿过石门可去往不同时代之事。这虽十分荒诞,但在亲见过“雍和大仙”之后,他对诸多奇事已然见怪不怪。

  “不错,朕便是白帝,这里也确是遭冰封之后的蓬莱,白帝城便是残荒后的蓬莱仙宫。”白帝冷笑道,一双眼如箭矢,狠钉在方惊愚身上。

  “而你也正是——朕本人。”

  方惊愚一怔,这是他头一回听闻此事,一时间如五雷轰顶,头脑一片空白。

  半晌,他喃喃道:“我只听人说,我是白帝之子……”

  在他面前,老人疯狂却凄凉地长声大笑:

  “方惊愚,你就是朕!你不是白帝之子,你就是白帝姬挚,是正当盛年、不曾历过归墟之艰险的朕!”

  老人猛然将手一张,如环抱天地。“举头望望这冰壁罢,高不见顶,深不见底,朕曾穷极仙山之力,也未能攻下。你二人人单势微,要如何翻越这冰墙?”

  见方惊愚口唇发白,白帝冷笑道:“既知力弱,还请便回罢。你兄长此刻在宫中,借桃源石疗伤,尚且无恙。今日朕拦阻于你身前,不过是好心劝诫。与其最后万念俱灰,不若现时打道回府,往后安生度日的好。”

  方惊愚咬紧唇,倔犟地摇头。于是白帝长叹一声,“看来,不教你再长些教训,你倒不会退却的了。”

  老人拔出那柄冰刀,刃身琉璃般剔透,铜鉴般明净。那一瞬,狂飙乱走,方惊愚不及反应,却见他的身影飘忽而下,顷刻间自凤墀上闪至自己身前!

  白帝劈出一刀,那刀势极雄浑,如能当百万之师。方惊愚抽出含光剑,勉强相抵,只觉浑身如薄冰,几要被这一刀自头至尾震得破碎支离。白帝刀法妙到毫巅,一招一式皆凝显天家威仪,与其相比,自己便如乡野之夫。

  二人过手几招,刀光剑影交驰。突然间,白帝抬足,猛踹在方惊愚胸腹,将他击飞。

  “柔筋脆骨!畏首畏尾!粗滥不堪!”白帝喝道,“方惊愚,这便是你的浑身本领?凭你这本事,如何护好子民,如何就朕之夙业?”

  刀如风卷怒涛,破空声震响空谷。方惊愚虎口被震得开裂,血流满臂。白帝所使的是千锤百炼的天家刀术,他在归墟年久闭关,又更为进益,恐怕而今全天下无人可与之比肩。且方惊愚所思所想,仿佛也全然为他所知一般。方惊愚狼狈爬起,抹去唇边血沫,心想,他打不赢另一个自己!

  大风乍起,白帝绰刀而来,雪若琼脂碎玉,漫天纷飞。老人立于其间,竟如取命的白无常。

  方惊愚突而灵机一动,想起曾在瀛洲与司晨对垒的时刻。那时他们立在雷泽船上,随海浪起伏搏杀。于是他闭上眼,感受着风的流向。

  此时正逢日出,白帝城阙地势教其余地处较高,大抵上坡风多些。方惊愚虚晃一招,白帝果然对他紧咬不放。奔飚骤起,恰是他顺风而行,白帝逆风,不由得被雪片迷了眼。就在那一刹,方惊愚提膝平斩,使出剑招“黄金缕”。

  白帝轻哼一声:“雕虫小技!”旋即若虹趋电闪,避过了这一剑。

  然而方惊愚看似挥出一剑,实则有数十、数百剑相叠。顷刻间,剑意排奡纵横,冰面如蛛网一般爆裂!雪尘大起,遮天蔽日。数道羽矢刺破尘幕飞至,狠刺向白帝。白帝心中一骇:原来这厮乘乱牵动弩机,暗刺自己!

  白帝猛踏一步,欲以刀风扫净尘氛,却觉足下松动。原来方惊愚已乘隙劈裂脚下冰层,害他一足踏空。尘霾飞溅,方惊愚陡然而出,一剑杀向白帝,白帝怒斥:

  “真是下九流的路数!”

  方惊愚冷声道:“你没同我兄长交过手罢?咱们兄弟可是同属一宗的下九流!”

  这时他一脚扫出,撞向白帝膝头。白帝却以手支冰面,跃身而起,如一个抽狠的陀螺,刀吼如雷,削向方惊愚手臂。方惊愚臂上弩机被削落,冰刀一闪,径直贯入他胸口。

  这二人本为一人,心意暗合,招招式式皆如应答。一股剧痛贯穿胸膛,方惊愚却似有所备,飞快将手里握着的肉片扔入口中。

  肉片入喉,那断臂竟在飞快痊愈,只是脖颈上如图腾一般的漆黑痕印增长了几分,有几丝已然爬上方惊愚脸颊,他再度受到“仙馔”之力的侵蚀,视界扭曲,头痛欲裂。他如野兽一般,再无章法,低吼着扑向白帝。

  白帝割下披风,出手如电,甩了他满头满脸。方惊愚眼前被遮蔽,举动一僵,只听得披风后一道声音传来,白帝切齿恨声:

  “方惊愚,你还在负隅顽抗。你莫非不知晓么?在这归墟,是没有分毫希望同出路的。你们注定会冻毙于此,便如朕这些败北了千百万次的前人一般!”

  一道寒光兀然穿过披风,直刺方惊愚心口。方惊愚瞠目,他瞧出这一刀毫不容情,确为取自己性命而来。

  然而正当此时,半空里突而划过一道流星般的银光。

  那银光将冰刀陡然撞断,半截断片坠落在地。这光景方惊愚已见过多回,他猛然扭头,却见汉白玉石座上,有一人正持弓而立。

  那人因挣脱了桃源石椅,本就未愈的伤口被撕裂,血流满身。然而比之先前所见的不省人事的模样已好上太多,是气喘不已的楚狂。

  他方才从殿中的兰锜上拿了弓,勉力支撑着身子来到殿外。方惊愚目瞪口哆,望着他,倒如青天见鬼一般,仿佛忘了讲话。楚狂开了一弓,已是耗尽了全部力气,面白如纸,笑道:

  “陛下,此言差矣。你败便败了,是你自个孬种……又干咱们何事?”

  楚狂身子一歪,翻过阑干,如一枚纸片般从高台上飘落,口里却叫道:“殿下!”方惊愚也仿佛心有灵犀一般,飞扑上前,勉强接住了他,两人滚作一团,倒也没受伤。接住楚狂的那一瞬,方惊愚忽觉得吊着的心终于落下来了,自己也如从悬空之处踩实到地面。

  白帝为楚狂的陡然现身震愕不已,呆立在原处。却见楚狂揽着方惊愚的肩,向他展颜一笑,那笑容教白帝想起近百年前随于自己身畔的天符卫,却又独一无二,惟楚狂所有。

  “咱们才不会重蹈覆辙,会做成前人未就之伟业——”

  楚狂挥着手,遥遥向他露齿而笑。他们二人紧拥在一起,虽羸弱且伤痕累累,但天光一照,那一对身影便似霞明玉映,绚烂耀人。

  “毕竟我俩并非白帝和天符卫,而是楚狂和方惊愚!”

第147章 承恩多忌

  坚冰峨峨,雪晴云淡,白皑皑的雪原上,两人依偎而行。

  方惊愚搀着楚狂,一颗心已被浪潮般的狂喜与忧惧淹没。喜的是几个时辰不见,先前因重伤而生死未卜的楚狂竟已能张眼站立,还能开弓。忧的是楚狂现时景况着实不算得太好,一张脸惨白若雪,呛咳不断,口中血如泉涌。

  离开白帝城阙后,方惊愚赶忙寻了个背风处,将楚狂放下,解下随身所携的蒲芦,给他喂了几口先前在白环卫帐中煎好的复元汤。楚狂低喘片刻,似略略缓了过来,然而仍有气无力地倚着他。

  “好些了么?”方惊愚蹙着眉问。

  楚狂点头。

  “你是被那老儿灌了什么神丹妙药,竟醒转得这样快?”

  “白帝城中……有桃源石椅。”楚狂喘着气道,“听说坐在……那椅上……创伤也能变回原样。我现下好了些。”

  方惊愚当即望向他们来时的桃源石门的方向,若石椅有效,那石门是否也有同样的疗伤之效?然而他很快否定了心中所想。一是因他与楚狂当日穿过石门时,身上伤势并未见愈;二是若如骨片所述,石门可通往不同时代的仙山,便也可迎来对他们居心叵测的不速之客。石门边的变数太多,并非他们可安居之处。

  这念头在他脑海中转瞬即逝。这时楚狂扯住了他的衫袖,一面轻咳着打量他,一面苦笑道:

  “殿下……还真是改头换面了一番。您的头发……怎么变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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