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盛星鸣去世的时候,你应该很小吧?”杨怀煜说。
“他教过我打球。”夏驰逸扬起了下巴,眼前浮现出那个人的脸。
“就因为这样?李晓燃还在教刘溯尘打球呢,我从没听过刘溯尘说自己的目标是李晓燃。”
“我小时候参加过一个西雅图的少儿篮球训练营。我的身形,反应力,速度全部都不如训练营里的其他小孩,分组比赛的时候,他们不会传球给我。和这些小朋友在一起,我觉得自己就像进入了巨人国的小矮人。”
杨怀煜沉默了。
“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天赋为何物,但我隐隐感受到了一种名为‘基因’的庞然大物。他们跳得更高,他们运球的节奏更好,有些东西不是我哭着努力就能跨越。那天,我没有吃晚饭,把自己锁在了洗手间的隔间里。我一遍又一遍地拷问自己——夏驰逸,你真的要走这条路吗?你真的要和不可违逆的差距较量吗?”
杨怀煜的拳头一点点握紧,在打球方面他很少受到挫折,从小顺风顺水,“赢球”对他来说是理所当然的。
他学任何东西都很快,以至于当他碰到刘溯尘的时候,第一次感受到了真正的天堑。
但是夏驰逸……他还小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
“我好难过啊,杨怀煜。篮球的世界,应该是不会选择我的。”夏驰逸用带笑的语气,描述着一个孩子梦想破碎的过程。
“然后,有人超级用力地捶了一下门,吓得我在隔间里打了好几个嗝。”
“哈哈哈,你占那个坑太久了?”杨怀煜问。
“那个人是盛星鸣。他说,‘臭小鬼再不出来,他就把哈根达斯冲进隔壁的马桶里’。”
“哈哈,你出来了?”
“嗯,出来了。总不能球没打着,冰淇淋也没了吧?”
“然后呢?你边吃冰淇淋,他边安慰你?”杨怀煜说。
“想什么呢?哪里有什么冰淇淋啊。他骗小孩儿的。”夏驰逸说。
“盛星鸣骗小孩儿?我可真没想到。盛星鸣从来说一不二,这点还挺有名的。”
“那我可能是天底下唯一一个被他骗过的小孩。他把我带到了球场上,跟我讲跑位,跟我讲抢断,跟我讲刺探步假动作。他好像要把自己所有会的东西一股脑都装进我的脑子里。然后问我——明天能碰到球吗?”
“一个晚上哪里够啊。”
“是啊,一个晚上哪里够,所以我低着头不回答他。”
夏驰逸站了起来,面朝着杨怀煜,把毛巾挂在了自己的肩膀上,“盛星鸣把我撑了起来,让我骑在了他的肩膀上。他说——夏驰逸,永远不要低头。因为低下头,就算我把你举过头顶,你也看不到篮筐。”
不知道为什么,被夏驰逸这么看着,杨怀煜忽然觉得自己好像也成为了那个被举过头顶的人。
杨怀煜一点一点笑了,“那么谁是把我举起来的人啊?”
“很多啊。我啊、周哲骁啊。还有柯岩、孟霆、何湛,还有任教练……他们都会把你举得很高很高!”
杨怀煜垂下眼,笑了:“我知道了,我真的知道了。”
无论是谁,能和夏驰逸这样的人交朋友,心底一定会变得柔软又坚强。
那天晚上,他们坐着公交车回学校。
杨怀煜依旧坐在窗边,但是夏驰逸靠在周哲骁的肩膀上睡得很香,打起了小呼噜。
当车子路过一个小超市的时候,杨怀煜忽然说:“周哲骁,你知道吗——盛星鸣欠夏驰逸一个冰淇凌。”
周哲骁皱了皱眉头:“什么时候?”
“在少儿篮球训练营里,把夏驰逸从厕所隔间里骗出来的时候。”
过了一个站台,杨怀煜都要习惯于周哲骁的沉默时,他忽然开口了。
“盛星鸣没有骗他。”
“啊?”
“是这家伙哭了太久不肯出来,冰淇淋化掉了。”
杨怀煜笑了起来:“说得好像你在现场一样。”
下车之后,周哲骁真的买了一个哈根达斯给夏驰逸。
这让夏驰逸完全摸不着头脑,而旁边的杨怀煜揣着口袋低着头不知道在笑什么。
这一天,对于杨怀煜来说是电量耗尽的一天。
但是他还是在入睡之前,把今天自己和周哲骁长达一个半小时的一对一发给了教练,然后忍耐着睡意,发下微信:[他们的意见是对付刘溯尘的进攻要注意协防,建议第一节比赛就逼刘溯尘打开全部体力值,不要留到最后一节让他提速。我们要提升体力和耐力,否则在最后一节比赛判断力和反应力降低,反而会衬得刘溯尘仿佛战神降临。]
点了发送之后,杨怀煜电量耗尽,不省人事。
那一边的任教练还以为杨怀煜在宁昌大学乐不思蜀,没想到他竟然发来这么长一段视频。
有那么一瞬间,任教练还以为这是杨怀煜发来的旅游视频,毕竟这小子有时候很欠抽。
但是当他看到那段信息的时候,眉头皱了起来。
身为一个教练,他当然看出来那场比赛沁城大学的失利不仅仅在于两队王牌之间的较量,也在于“协防”。
赛后,任教练也曾经一球一球地分析过“协防”的重要性,但那更像是马后炮,也没法让杨怀煜从败北中走出来。
反倒是这一次去了趟宁昌大学,就让杨怀煜认可自己需要队友“协防”?
除非,宁昌大学的队员向他证明了“协防”的重要性。
还有体力和耐力的问题,任教练也曾经和杨怀煜好好谈过,但这家伙凡事追求“趣味性”,体力和耐力的训练都很枯燥无聊,这家伙能打满全场可以说全凭身体条件好。
可现在却在微信里主动提起要加强体力训练……
“到底是谁给他下了蛊啊!”
等到视频加载完毕,任教练看下来之后,整个人都沉默了。
他原本端起来要喝一口的茶水到了嘴边又放了回去。
这个周哲骁到底是什么来头,竟然把刘溯尘那种强势的进攻和节奏的拉扯演绎得惟妙惟肖。
更重要,他很少见到杨怀煜打得这么尽兴,甚至于可以说快乐。
杨怀煜一直太计较自己和刘溯尘之间对决的结果,因为在意结果,所以每一球的失利都是负面情绪buff叠加。
但是和周哲骁这一场PK,两人打的水准非常高。
而且任教练能感受到杨怀煜在技巧上变得更加精细了,比如防守时脚步的落点,骚扰切球的时机、对抗防守的韧性。
任教练明明最担心的就是这一整年杨怀煜都在原地踏步。
可他只是去了宁昌大学一天,好像所有问题……都解决了。
视频的末尾,是杨怀煜和周哲骁的篮下较量,这样的较量持续了几十分钟,和之前他与刘溯尘的一对一似乎没有什么不同——力量、速度与技巧的碰撞,可一个身影冲进画面。
那声“上啊——”让任教练精神一振,他看到夏驰逸忽然跃起,他的拦截让周哲骁不得不空中变向,也因此为杨怀煜争取到了盖帽的机会。
如此的突如其来,又如此令人振奋,任教练似乎能想象到那一刻杨怀煜已经累积了太多的疲惫和麻木,就像走在暗无天日的隧道里,以为自己就只能继续这样走下去,但却被夏驰逸戳开了一个小洞,那一线天光挑起了杨怀煜的悍勇与不甘,当他再度起跳,终于盖掉周哲骁那一记本以为必进的上篮!
长夜就算漫漫,杨怀煜终于再次握住了自己的火把。
任教练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的眼眶热了。
他看了一眼时间,已经是晚上十二点半了,这个时候打电话似乎并不礼貌。
可是他按耐不住心中的激动,还是拨通了凌焕臻的电话。
七八秒了,对方手机无人接听,任教练心想是自己冲动了。
只是他不知道,凌焕臻正在打游戏,打输之后正狂输垃圾话骂自己的猪队友。
看到有电话拨过来,没好气的一声“喂——”把任昕镇住了。
“抱歉,是我没注意时间,如果……”任昕赶紧道歉。
凌焕臻一听,是任昕的声音,瞬间变得谦逊懂事:“任教练你说?是关于杨怀煜的事吗?你放心,我们会照顾好他……”
“我知道你们把他照顾的很好。真的非常感谢。就是……我也是今天才知道的,我们队的孟霆、何湛、柯岩……还有黎瞬川都买了票要去你们那边……交流……”
其实黎瞬川还是没有走出失恋的阴影,最近一直丧丧的,但任昕决定把他一起打包送去宁昌。
“你们……这是完整的首发阵容……都跑来了?我记得你们就快要和庆大练习赛了吧?”凌焕臻听着这架势不像是来“交流交流”,更像是来踢馆找自信的。
任昕的手指在手机边缘敲了敲,“没有办法,他们觉得周哲骁和夏驰逸都这么厉害了,想要见识你们全队的水平。”
“您这是把我们当成磨刀石啊。”凌焕臻笑了一下。
任昕第一次用认真的语气说:“是的。作为交换条件,我们和庆大的练习赛结束之后,会把比赛录像给你们研究,条件是不外传。”
凌焕臻愣了一下,把练习赛记录作为交换真的是非常大的信任了。
“行,我明白了。我们研究庆大也有一段时间,我们会做好磨刀石。”凌焕臻笑了一下。
凌焕臻明白,截止此刻,自己是真的得到任昕这位前辈的认可了。
这天晚上,夏驰逸和周哲骁依旧挤在一张床上,只是多加了上篮对抗的训练之后,夏驰逸比以往都要更累。
他一挨着枕头就睡着了,反倒是晚一步爬上来的周哲骁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躺下。
“夏驰逸。”周哲骁捏了一下夏驰逸的鼻子,以为这家伙会醒过来,没想到他不但不醒,反而朝着周哲骁的方向挤了挤,让周哲骁更没有躺下的余裕了。
此时的寝室里,杨怀煜已经睡着了,对面的叶朝影刚摘了面膜还醒着,他撑着下巴看着这出好戏,很想知道周哲骁会怎么办。
他甚至在微信里和小胖打起赌来。
庞帅:[我赌扔一周的垃圾,周哲骁会把夏驰逸掐醒。]
叶朝影:[年轻人,你真是年轻了。我赌两周的垃圾,他把夏驰逸拽到床边,自己睡里面不就得了?]
庞帅在那一刻觉得很有道理,自己可能要输。
但是周哲骁只是把夏驰逸的椅子拉了出来,踩在了上面,双手伸到了被子里,把夏驰逸连人带被子抱了起来,轻轻一扔,扔到里面去了。
然后他把寝室的灯关掉了,侧身躺在了外面。
叶朝影:我去,还有这样的神操作。
庞帅:我等凡人确实想不到。
叶朝影:要不这个赌,就当没有发生过吧。
庞帅:同意。
周哲骁拽起被子,将两人都盖住,他的手才刚压了一下夏驰逸面前的被子,就被对方拽住了。
呼吸莫名被拉长,周哲骁安静地等待着,他不知道夏驰逸要干什么。
直到对方攥着他的手,放在了下巴下面,轻轻抵着,然后一动不动了,周哲骁的呼吸才逐渐顺畅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