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怎么样?”夏驰逸转过头来问周哲骁。
“不错,就这里吧。”
今天的天气很好,夜空中没有云,月光明晃晃地落下来,空旷的球场上只有夏驰逸和周哲骁。
他们可以尽情地在这里打球。
“喂,不要让着我。把你在奥运会上飞身劈扣的架势拿出来。”夏驰逸笑着说。
周哲骁的目光很轻微地一滞,他想说什么,却只剩下心脏一声又一声的震动。
对方的无声对于夏驰逸来说就是默认,这让夏驰逸脸上的笑容更加明亮。
“就算把我打爆了,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我没有那么脆弱。你一直收敛着,生怕伤害到我,可是进入了一级联赛里,我会直面杨怀煜或者刘溯尘,被你打爆,好过被他们打爆。对吧?”
在过去一对一的练习里,周哲骁更多地是担任防守的角色,就像凶猛的野兽,在教导幼小的狮子捕猎技巧时,总会收起锋利地爪子,那是近乎溺爱的克制。
而此刻,夏驰逸终于面对野兽的獠牙,那是捕猎,是赛场上的见血封喉。
周哲骁一次又一次在他的面前得分,夏驰逸竭尽全力地篮下防守对于周哲骁来说就像一面纸糊的墙,轻松就能被戳破。但是夏驰逸一次又一次地起跳,琢磨着规律、时机。
他的脑海中是刘溯尘防守周哲骁的方式。
当他们一起腾空,周哲骁又要换手投篮,夏驰逸在心中默默数着,伸手试图将球打掉,却没有料到周哲骁抛投入篮。
夏驰逸能想到第一步,周哲骁已经料想到了第五步甚至第十步。
“哈……哈……哈……”夏驰逸撑着膝盖喘着气。
汗水汩汩地从脑门和下巴上往下滑落。
他不叫停,周哲骁就不会停下来。
每一球,都让夏驰逸意识到自己和周哲骁之间的距离。
明明他们的身体都是十八岁,他们拥有平等的体力和年纪,就算对方拥有更加洗练的赛场经验,但是爆发力和判断力就像不可逾越的鸿沟。
夏驰逸用力抹掉浸湿眼睫毛的水渍,他甚至分不清楚那是汗水还是不甘心的眼泪,当语言无法描述自己内心的想法时,他的眼睛让周哲骁知道了他内心的一切。
周哲骁把球放了下来。
“我还可以啊。”夏驰逸说。
还是你觉得跟我打球没意思?
周哲骁的手扣住了夏驰逸的后脑勺,将他摁进了自己的怀里。
鼻骨冷不丁撞在对方的胸口上,疼痛感传递向大脑,紧接着属于周哲骁的味道蔓延开来,他的双臂将夏驰逸整个环绕了起来。
每一声呼吸,夏驰逸都能听到对方胸腔里传来的像是风吹过山间和旷野的声响。
“学习和模仿本来就是成长的一部分。但是所有你从我,或者从刘溯尘、杨怀煜身上学到的东西,应该用你的方式去使用,因为你是夏驰逸。”
夏驰逸用力呼吸着,他知道自己的汗水蹭到了周哲骁的运动背心上。
可那一句“你是夏驰逸”就像打开门的钥匙一样,他下意识抬起双手,慢慢的,有些犹豫却不知道自己可不可以抱紧他。
直到周哲骁扣住他的手腕,放在自己的后背上,夏驰逸不顾一切勒紧了他。
“无论你在我和刘溯尘的单挑里看到了什么,它们已经在你的脑子里了。真正的经验,不是你在进攻或者防守的时候在脑海中寻找正确答案,而是你的本能……那一瞬间就是最适合你的答案。”
“是不是就像张三丰传授张无忌太极拳一样?忘得越多,掌握的就越多?”夏驰逸闷闷地问。
“那是什么?”
“倚天屠龙记。”夏驰逸无奈地抱怨,“十年前也有倚天屠龙记啊!”
“哦。”周哲骁说。
周哲骁再次没有否认“十年前”这个说法,让夏驰逸的试探更接近那个答案。
夏驰逸拍了拍他的后背,“来啊,我们再来!”
周哲骁弯腰,把地上的篮球捡起来。
夏驰逸把脑海中的杂念全部都清除了出去,无论是周哲骁的空中变向,还是刘溯尘的换手拉杆,其实都是速度与力量的极限展示。
夏驰逸运球朝着周哲骁冲了过去。
他不断左拉右晃,冲入篮下,各种突破,无数次被拦截,又无数次重新来过。
他的目光无比专注,汗水沿着他的脖颈滑落,随着他的高速运球,挂在下巴的最尖端,然后在滴落之前,再度因为惯性流回到了脖颈,聚集在他锁骨的凹陷里……
他每靠近周哲骁一步,那双眼睛里透出的火焰就顺着视线在周哲骁的心脏里灼烧,沸腾的灵魂仿佛透过皮囊浮现出来。
周哲骁看到了夏驰逸流畅而优美的动作,他的肌肉延伸出柔韧的线条,哪怕他有着几倍于夏驰逸的赛场经验,这个男生正一步一步地走到他的预料之外。
他晃开了周哲骁,高高跳起,做出了投篮的姿势!
周哲骁悍然出手,即将凌厉地盖帽。
就在那转瞬即逝的一刻,夏驰逸改投篮为小拉杆,将球从周哲骁的身侧送了出去,灵巧地打板入篮。
就像一场短暂的奇迹,一只小鹿从流云的缝隙间穿梭而过。
夏驰逸用力咽下口水,他好像忽然明白周哲骁所说的把一切交给本能是什么意思。
“哈哈……”夏驰逸一边扯着自己的球衣散热,一边露出得意的笑容来。
周哲骁的双手捶在两侧,篮球滚落在他们之间。
“还打吗?”
“打啊。难不成……你打不动了?”夏驰逸问。
“来吧。”
直到天边泛起了鱼肚白,夏驰逸终于耗光了所有的电量,直接躺在了球场上。
周哲骁的呼吸也很沉,他踢了踢夏驰逸的鞋底:“起来,这么躺着会着凉。”
夏驰逸却闭上了眼睛:“起不来了……就这样吧……”
周哲骁弯下腰,拉住了夏驰逸的手要把他拽起来,谁知道这家伙就像没有骨头一样,甚至一把将周哲骁都给拽下去了。
周哲骁一个踉跄,为了避免压到夏驰逸,他侧身摔在了夏驰逸的身边。
“哇……之前怎么跟你对抗都没有用,现在终于把你给撬动了……”
夏驰逸侧过了脸,一睁开眼就对上了周哲骁的眼睛,深邃的,盛满了无声的期待。
他听着自己的心跳就像高速运球时候砰砰的声响,无声的浪潮翻滚着在心房里寻找着出口,“你知不知道……你越来越像盛星鸣了,神态、语气就连眼睛鼻子下巴都越来越像。”
周哲骁沉默,没有否定,也没有肯定。
夏驰逸转过脸去,用胳膊挡住了自己的眼睛,“我想他了。”
“那你想吧。”周哲骁回答。
也许有一天,连你都不再想他的时候,就是他彻底消失的时候。
“……你到底是谁啊?”
问完这句话,夏驰逸的心脏就像是刚被人暴扣的篮筐,震荡不休。
他觉得有些话不需要问出来,问出来了又能得到怎样的答案呢?
“你想要我是谁,我就是谁。”周哲骁回答。
这个答案,穿透了一切的不确定,让夏驰逸的心脏轰鸣不休,就像第一次在电视上看到盛星鸣在四个人围堵的篮下,脱颖而出的身姿。
“我小的时候,盛星鸣教过我打篮球。”
“你说过的。”
“有一次,我学了一下午的篮球,趴在球场上起不来了,盛星鸣把我背回去的。他的肩膀很宽,特别特别温柔。”
周哲骁的眉心微微蹙了蹙,“不对吧?他应该是把你从地上拉起来,带着你绕场走了二十圈恢复心跳。”
夏驰逸侧过脸去,肩膀颤动着,不停地笑。
这一次眼泪落下来的时候,是热的,滚烫的。
从八岁到十八岁,每一次投篮他都在默念着盛星鸣的名字,他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没有神明,但是他的念念不忘,有了回响。
他只是个在半山腰往上爬的人,此刻却觉得自己看到了被朝霞扯开的天幕,辽阔的山川与海洋,他看到了自己最想要的一切。
周哲骁已经爬了起来,将夏驰逸拽起,把他背了起来。
夏驰逸紧紧搂住了周哲骁的肩膀,脑袋埋在他的颈间。
眼泪不停地滑落下来,汇聚在周哲骁的颈窝里。
早晨的街道越来越热闹,繁华的街景、骑着电动车还有走路的行人都失去了颜色,只剩下每一步周哲骁绷紧的背部肌肉还有他的呼吸声。
他沉默着,一路把夏驰逸背回了寝室。
周一的《会计基础》不能缺席,还好叶朝影和庞帅占的是后排的座位,两人点到之后一整晚打球的疲惫和困意涌来,双双趴在桌子上睡着了过去。
“你俩昨晚到底干什么去了?搬砖?还是周哲骁忽然迷上了网吧开黑?”叶朝影好奇地问。
夏驰逸就发了条“晚上有事不回了”,两人就消失一整晚。
没过多久,趴在课桌上的夏驰逸甚至发出了小小的呼噜声。
叶朝影担忧地把书盖在了他的脸上,生怕他惹怒了台上的教授。
熬夜打球的福报来了,中午吃饭的时候,夏驰逸打了几个喷嚏,叶朝影随手摸了一下他的脑门,惊讶地拍了拍他的脸颊。
“兄弟,你一点感觉都没有吗?你在发烧啊!”
“啊?发烧?”夏驰逸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嗓子也是哑的。
走两步,头重脚轻。
“不是吧,我上中学之后就没发过烧了。”夏驰逸闷闷地说。
叶朝影没好气地说:“你昨天说自己要出去吹吹风,看来这风吹得挺大啊!你上澄江大桥去吹江风了?”
夏驰逸本来说吃点感冒药就好了,但是室友们还是把他押送去了校医室,特别是周哲骁的眼神,让夏驰逸感受到小时候考试不及格时来自班主任的死亡凝视。
在校医室里量了一□□温,三十八度六,校医开了张假条,让他早晚记得测量体温,如果第二天还不降温就要上医院了。
夏驰逸的两条腿越来越软,走出校医室的时候差点从台阶上跌下去,被周哲骁一把捞了回来。
结果就是周哲骁又把夏驰逸背起来回寝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