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河福至心灵地对着钟鼎的眼睛说出了那句：“现在你能看见我了吗？”
“你……”钟鼎咬着牙关想要说什么，但在杜河坦荡的目光之下，喉咙犹如被哽住了。
他一开场在杜河的头顶上灌篮，喷垃圾话搞杜河的心态，都是提前设计好的。
可是到了这个时候，心态全崩的恐怕是他自己。
省队的反击一直无法拉起，他们耗费了太大的精力去防守夏驰逸和周哲骁，忽略了其他人的中投能力。
帅北接到了叶朝影的传球，廖洋以为他会杀入篮下，谁知道帅北转身原地就投篮了。
“准头真棒！”凌焕臻在场边海豹鼓掌，“不愧是我的队员！”
帅北白了他一眼：投篮又不是跟你学的。
叶朝影如同闪电一般，又从钟鼎的手上把球盗走了，差一点把钟鼎给带倒。
“钟鼎在叶朝影的手上失球多少次了？”贺书记问。
曾帆看了看记录板，回答道：“四次了。”
贺书记“嗯”了一声，不大不小，正好能让马洪明听见。
杜河接球之后，一个转身运球，灵活地绕过了廖洋，面对满海的防守，竟然使了个假动作，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长相和表情都太正直了，满海反应不及被他骗了过去，杜河轻松上篮，再度得分。
叶朝影按耐不住，把杜河的后背拍得噼啪响：“我噻，哥们儿你刚才简直周哲骁附身！过他们就像过清晨的马路！”
杜河的脸红扑扑的，露出大大的笑容来。
贺书记面朝曾帆说：“所以只是身材高大、力量强，在现在篮球比赛里已经吃不开了。否则一旦遭遇叶朝影这样的抢断高手，手里没有球，怎么得分？还是得像那个杜河一样，有灵活的运球能力，主动得分。”
话音刚落，帅北接到周哲骁的传球，背对着钟鼎，两人正在力量比拼。
钟鼎垂眼看着帅北，心中想的是：老子堵上自己的运动生涯，时间只剩最后一分半了，绝对不会再让你得分！
谁知道帅北双手持球，先向左转身试探，一个晃肩忽然转向右侧，这假动作自然到凌焕臻都被骗过了。
还以为他要运球到篮下，谁知道帅北直接中投命中。
钟鼎愣在那里，心里像是灌进了揉碎的冰。
为什么？为什么打宁昌大学就像全运会里他们遭遇的其他强队一样？
不，比打什么盛海男篮、辅省男篮还要艰难！
宁昌大学仿佛专门克制他们，把他们的所有缺陷和弱点暴露得……哪怕是外行都能看个明白。
贺书记再次开口了：“个子高还得有中投的能力，就像那个帅北一样。”
此时的马洪明如坠冰窟，他甚至再也找不到借口为省队的败局开脱。
又或者说，他找不到理由为自己开脱。
这么多年的经营，却败在了大学校队的手上。
眼前的一切就是宿命打击——这支让他彻底败北的队伍，教练是凌焕臻，两大得分王是夏驰逸和周哲骁，抢断次数最多的是叶朝影。
这些因为各种理由被他筛除出去的人，联合起来，让他输得一败涂地。
马洪明的视野变得涣散起来，他的眼前涌现出许多过去的记忆。
当年省队的选拔，他为什么要淘汰凌焕臻？
好像是因为他太过倔强，是个刺头，而且他太向往焦颖风的投射能力，明明可以称霸篮下，却偏偏要为焦颖风挡拆，简直浪费自己的天赋……
那么他为什么要淘汰焦颖风？因为他擅长的是远射，在那个内线称王的年代，马洪明不想这样的“异类”影响整个球队的氛围，不想球员们去追求虚无缥缈的三分球。
可是凌焕臻和焦颖风却用了将近十五年的时间来证明他的错误。
这个错误伤害了他的自尊心，以至于在他之后的执教生涯里，否定一切擅长三分球的队员。
三分球，只是概率而已，它飘在空中，哪里有切入篮下，将球送入篮筐那么扎实可靠？
哪怕篮球这项运动在不断变革，篮球的规则也在改变，海内外的教练开始培养球员的投篮能力，大洋彼岸的NBA进入了小球时代，马洪明一直放不下自己被刺破的自尊心，不肯接受变革的到来。
不，他一直都明白，自己不想放弃的只是手中的权利。
他受不了任何人挑战他的权威，哪怕那个人会给球队带来胜利。
比赛已经进入了最后十秒，省队的队员们安静地等待着那个已知的结果。
夏驰逸在三分线上一个急刹急停，快速出手，钟鼎、廖洋还有满海这三个场上个子最高的人奋力冲了过来。
如果这是全运会的小组赛，他们可能已经放弃了。
可面对这群大学生，他们却拼尽了全力。
仿佛少输一分，遗憾就会少一点，颜面就能留住一点。
后悔涌上他们的心头，在过去无数次比赛里，他们为什么没有多跑动一些？为什么没有针对射手的防守训练？为什么战术那么单一而对手却能花样百出？
可惜的是，夏驰逸出手太快了，这是他们打了那么多比赛都未曾感受过的速度。
马洪明的视野从涣散中收拢，他唯一看到的是夏驰逸在空中舒展开的手势，还有篮球划出的悠扬高远的抛物线。
好奇怪啊，明明从前他觉得三分球太飘忽了。
为什么夏驰逸的抛物线就像是刻在时空里，有一种必然会进球的宿命感。
这一球，也为马洪明的教练生涯拉下了帷幕。
整个省队寂静无声。
钟鼎大口呼吸着，看向记分板。
宁昌大学领先了他们三十八分……从前被其他省的篮球队打败，他们只觉得靳省的篮球太弱了，输球是没有办法的事。
而今，他们被大学生篮球队血虐了。
强壮的体格成为了摆设，他们第一次有了怀疑人生的感觉。
马洪明给他们灌输的“内线为王”的优势自信全面崩溃，凭借身高站在篮下等球就能得分的习惯在宁昌大学的衬托下宛如智障……
廖洋他们几个茫然地站在场上，忽然不知道该看向何方，又该回归何处。
马洪明很轻微地点了点头，他们五个人才走了过去。
整个省队都笼罩在低气压里。
马洪明开口道：“站那么远做什么？我也不可能吃了你们。”
他的表情比想象中平静，队员们这才缓慢地、小心翼翼地靠近了一些。
他要说一些什么，已经不关宁昌大学篮球队的事儿了，这是他们省队内部的事情。
凌焕臻也不指望能听到马洪明的道歉，对他而言，他指导的宁昌大学赢了马洪明的省队，算是盖棺定论了。
“走吧，小崽子们！想吃什么？教练带你们嗨！保证让你们撸串撸到嘴抽筋！”
凌焕臻一手搂住夏驰逸，一手揽着叶朝影。
大家都很激动，没想到打省队他们竟然能赢三十多分。
叶朝影捏了捏自己的脸颊，“我怎么觉得有点不真实？多少个日日夜夜，我做梦暴打省队，就这样……结束了？”
“不然你还想怎样，把麻袋套马教练头上？他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了。”夏驰逸笑着说。
叶朝影仰头呼出一口气：“我也是想不开，竟然对省队耿耿于怀。我犯得着要向马洪明证明什么吗？”
夏驰逸笑道：“那是，马教练的理念至今还未冲出靳省。可我们老凌，那可是冲出亚洲，走向世界的眼界。咱们当初要是进了省队，就失去感受世界的机会了！”
凌焕臻莫名其妙被捧了一道，但他记得被省队刷掉的惶恐，那种不知道未来在哪里的压抑，以及盛星鸣发来的邀请邮件带来的狂喜。
命运真是曲折离奇，兜兜转转又回到了这里。
凌焕臻看向周哲骁，本以为能从周哲骁的眼里感受到当年的惺惺相惜，谁知道这家伙一脸面无表情，很显然大脑已经放空了，一只手拽着夏驰逸的包带，下意识地向前走。
上了大巴，本以为队员们会兴奋不已，但大家好像挺平静的。
叶朝影也没了刚来的兴奋劲头，靠着车窗无聊地翻着手机，高进书已经发来了贺电。
[徒儿，听说你今天特别给师父长脸，八次抢断！]
叶朝影不以为意：[对手又不是西南航大，当了抢断王也没有成就感。]
说完，叶朝影就把手机扔一边，看向窗外。
对他来说，真正的挑战，是全国赛。
后排坐着夏驰逸和周哲骁。
夏驰逸有些困了，打了个哈欠，旁边的周哲骁拉起了夏驰逸的运动外套，盖在自己的脑袋上，挡住阳光，活像是沉浸在游戏里的网瘾少年。
肯定又在看《宝可梦》了，七百多集呢，可以看到天荒地老了。
夏驰逸的指尖轻轻撩了撩周哲骁露出外套的刘海，忽然意识到蓝牙耳机还在自己的口袋里，所以周哲骁真的在看动画片吗？
他忽然想到隔壁邻居的名言：当孩子忽然安静，就是在作妖。
“你在看什么？”夏驰逸捞起自己那半边的运动外套，才发现周哲骁正在购物软件里畅游。
心头一惊，感觉这两天他们宿舍大门外的快递柜又要被塞满了！
“这个墨镜没有防紫外线功能！退掉！”
“玻璃镜片容易碎裂，退掉！”
“这个没有偏光效果，退掉！”
“天啊，这是儿童款，退掉！”
就这么几分钟，“待发货”中的商品从两位数锐减到了个位数。
夏驰逸的球衣被轻轻拽了拽，侧过脸就看到周哲骁用那双轮廓优美又带着几分无辜感的眼睛看着他。
“好吧……剩下的等到货了，不合适的再退掉。”
前排的叶朝影默默呼出一口气，还好夏驰逸发现的快，不然他也要成为拆快递的主力了。
坐在侧前方的帅北转过头来，笑了一下：“夏驰逸，你的口头禅已经变成‘退掉’了。”
夏驰逸露出欲哭无泪的表情，如果可以，谁不希望自己的口头禅变成“买买买”？
随着东南赛区的尘埃落定，其他分区赛也拉开了序幕，首先就是西南赛区的比赛，小组赛战火熊熊。
只要是跟西南航大有关的小组赛，夏驰逸实在无法忍受看回放，一定要看一手的直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