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哲骁淡声道：“想把我拿去做人情。”

　　“人情？什么人情……”凌焕臻绕着周哲骁走了一圈，笑道，“我懂了，要把你送给某个富婆？真别说，你这张脸，这个身材，男女通吃！”

　　此时，带球冲到三分线上的夏驰逸一个急停，快速出手，又命中了。

　　周哲骁长久地看着夏驰逸，“我不需要男女通吃。”

　　能吃掉他就好。

　　凌焕臻低声抱怨，“你可真没意思。”

　　算了，全国赛要来了，凌焕臻也不想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干扰周哲骁的比赛。

　　这个周戎，就准备好迎接首席大前锋的暴击吧。

　　……虽然是已退役。

　　端着保温杯，凌焕臻老神在在地进了办公室，见到周戎的时候，露出大大的笑容来，“哟，周哲骁的爸爸？不好意思久等了。”

　　虽然周戎总是不可一世，但凌焕臻两米多的身高还是很有压迫感的。

　　周戎不自觉向后靠了靠。

　　“凌教练，久仰大名了。今天我来，是为了哲骁。”

　　“嗯，您来肯定不是为了我啊。”凌焕臻打趣。

　　“凌教练，我不是来开玩笑的……”

　　“我也没有要跟你开玩笑的意思。因为我一直很奇怪，其他队员的父母多少都来找过我，要我介绍资源也好，规划未来方向也好。周哲骁的父母倒是特别奇怪的，明明把儿子都送进橡树山学院，说明是要走篮球这条路的。可从开学到现在，从靳省基层赛到东南赛区的比赛，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您呢。”

　　周戎听出来凌焕臻的话外之意，是在指责自己不够关心周哲骁，不悦的感觉涌上心头，也懒得跟这个退役的、没文化、没教养、没头脑的家伙客气了。

　　“我一直对周哲骁的未来有清晰的规划，我给他申请的是美国的大学，他本来可以到NCAA打球，但是他偏偏不走寻常路，一定要回国。回国之后，我再次给他安排去美国留学，还有机会到NCAA里镀金，哪怕是板凳球员也比什么大学生一级联赛有意义吧？他还是不肯去。现在，浩瀚工业冠名的那个俱乐部肯要他，他又跟我玩叛逆。我倒是想问问，号称亚洲首席大前锋的您，能给我儿子什么未来？”

　　周戎的语气和表情里透着倨傲。

　　在他看来，他给周哲骁的已经是所有父母能给的最好的了。

　　凌焕臻笑了一下，脸上的表情仿佛在看一个抢玩具输了就乱发脾气的幼儿园小朋友。

　　“看来，周先生对周哲骁的能力、实力，以及篮坛对他寄予的希望一点都不解。”凌焕臻笑了一下，“浩瀚工业的那个篮球俱乐部在CBA里是末流吧，周哲骁去了，那真的是给蚊子安了尊大炮，浪费啊。”

　　“什么？”

　　“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这一次东南赛区的比赛结束，已经有六个CBA俱乐部问我周哲骁大几打算参加选秀。而这六家俱乐部里包括去年的CBA冠军辅省航造男篮，以及前年的冠军盛海制药男篮。说白了，您口中的什么浩瀚工业……这完全就是想捡漏啊，在周哲骁的未来里，它排不上号。”

　　周戎顿了一下。

　　“另外，这个消息我一直没有跟周哲骁提过，是怕这孩子知道了之后，心态会飘，影响他在全国赛里的发挥。不过现在，提前告诉您一声，免得你瞎子打拳一顿乱来。”

　　凌焕臻单手撑着膝盖，靠近对方，一双眼睛死死盯住周戎，仿佛随时会在他的头顶上扣篮。

　　“周哲骁已经入选了国青阵容，主教练谢徊时刻关注他的训练情况。从现在开始，我每周都要向他汇报周哲骁的各种数据成绩和训练内容。”

　　“你……你说的是周哲骁吗？”周戎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凌焕臻。

　　凌焕臻点开了自己和谢徊的语音聊天记录。

　　[他的背打转身后仰跳投堪称一绝，等进了国青训练营之后，一定要他好好传授经验。]

　　凌焕臻又点开另一个聊天，是辅省航造的杜栾教练：[焕臻，我真心认为我们俱乐部对于周哲骁来说是最好的选择。他在这里打出一番天地之后，我们保证会把他推荐去美国的职业球队锻炼，一定会给他广阔天地！]

　　盛海天元制药男篮：[凌焕臻，你就不要卖关子了，周哲骁到底什么时候参加CBA选秀？你当初在我们这里打球的时候，我们对你应该是没话说的吧？你跟周哲骁好好谈谈，可别轻易让他去了辅省航造！]

　　周戎的喉咙微微动了动，他好像是小看了大学生一级联赛的影响力。

　　他更加没有想到，曾经让无数人头疼的周哲骁，现在忽然这么抢手。

　　“另外，您说向给他安排去美国留学，打NCAA？请问是什么大学啊？”凌焕臻向后靠了靠，笑着看向他。

　　“贝……贝恩西大学。”

　　“哦，NCAA里排名进一百了吗？”凌焕臻问。

　　“九十多名。”

　　凌焕臻颔首一笑：“是吗，那看来与其依靠您的能力，周哲骁还是靠自己吧。”

　　“你什么意思？”

　　凌焕臻把手机里的邮箱打开，递到了周戎的面前，“这是杜克大学蓝魔队的主教练发来的邮件，他们很愿意周哲骁过去做国际交换生，并且承诺了首发位置。杜克是盛星鸣的母校……您知道盛星鸣吗？”

　　“当然知道。”周戎的后背起了一层薄汗。

　　“知道就好。对方认为，周哲骁绝对可以成为下一个盛星鸣。很多教练称他为攻防两端万花筒。当然，这样的比喻可能您也听不懂吧，我唯一能说的就是……他的未来比您想象中的更高远，更广阔，远在您的眼界之外。”

　　凌焕臻微笑着看着周戎，就像看一个什么都不懂却刚愎自用的傻瓜。

　　周戎忽然意识到，周哲骁已经走到自己预想之外的高度去了。

　　他的人生，不再是自己这个父亲可以规划的了。

　　“如果没什么事的话，队里还有练习。”

　　凌焕臻礼貌性地点了点头，起身离开了。

　　走出办公室的门，凌焕臻才捂住了胸口……还好，还好周哲骁已经十八岁了，去什么球队，到哪里发展，不再需要任何人的签字。

　　周戎最先感觉到的是被凌焕臻羞辱了。

　　自己的资源，自己的眼界，自己的教育，统统都被凌焕臻给比下去了。

　　但是渐渐的，又有另一种奇妙的心情涌上心头。

　　周哲骁……这个在他心里明明起点很高，却把一手好牌随意打烂的儿子……可能远比自己想象中要优秀。

　　这可能吗？

　　周戎走出了凌焕臻的办公室。

　　路过篮球馆的时候，他听到门那边传来“砰砰砰”篮球与地面碰撞的声音。

　　好奇心让他一步一步走过去，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推开了那扇门。

　　篮球队正在进行对抗赛。

　　周哲骁大力运球，一个悬浮球转髋的假动作，骗过了帅北，那颗篮球看似轻巧而随意地传到了夏驰逸的手上。

　　夏驰逸接球原地投篮。

　　进球之后，周哲骁小跑着过去和夏驰逸击掌。

　　周戎的眉头皱了起来，在过去的日子里，他从没有见过周哲骁那么精巧地传球。

　　从小被父母宠爱，想要什么都能得到的周哲骁，习惯了作为世界中心。

　　哪怕橡树山的教练找周戎谈过许多次，告诉他周哲骁的任性和自我会毁掉他的天赋，回到家父子吵到掀桌子摔门，可周哲骁依旧如故。

　　是的，现在的周哲骁真的很陌生。

　　陌生到周戎不知道什么样的话能激怒他，什么样的事情他在意，以及什么样的努力他付出过。

　　同队的付沉雪抢断，球飞了出去。

　　周哲骁转身和杜河一起飞出场外，明明失去了平衡却还是将这一球拨了回去。

　　他踉跄了两步，差点撞到周戎。

　　周戎想要伸手扶他，周哲骁却自己站稳了。

　　比赛还在继续，没有所谓父子交流，周哲骁转身就回去了场内，继续打球。

　　一直到这场比赛结束，周哲骁走到了周戎的面前，他不说话，只是用审视的目光看着他。

　　看到周戎就快待不下去。

　　“我承认，我一直想要控制你。因为你总是很冲动、任性、只在意当下，我总想要控制你，让你的人生在正轨上。但好像你无时无刻都想要冲出我为你规划的轨道，哪怕是以自己的天赋为代价。”

　　周戎的目光是冰冷的，他看着的仿佛不是自己的儿子，而是透过周哲骁的眼睛，看到了那个不属于这具躯壳的灵魂。

　　“你也总想从我这里得到成就感、荣耀、还有利益。儿子对于你来说，意义虽然有，但并不多。因为你还可以有第二个，甚至第三个儿子。”周哲骁瞥了一眼周戎的口袋。

　　他口袋里的手机屏保就是和现任妻子生的孩子。

　　他对这个孩子的爱意远超对周哲骁的，因为他控制不了周哲骁了，但仍然可以让这个孩子走在自己规划的轨道上。

　　“呵。”周戎冷笑了一声，“你大概永远都不知道怎样讨人喜欢。”

　　“我为自己活着，不需要看其他人的脸色。”

　　“最好是这样。我会拒绝浩瀚工业的俱乐部，也不会再要求你放弃这里的生活去美国之类。既然你拒绝了我为你规划的所有道路，那么至少给我一点荣耀。无论是什么世青赛、CBA或者NBA，让我期待一下你能走多远吧。”

　　“那如果我做到了，你会道歉吗。”周哲骁开口道。

　　周戎听到“道歉”这两个字，眼睛睁得很大，差点迸到周哲骁的脸上。

　　“你说什么？”

　　周戎的声音又沉又冷，他习惯了说一不二，刚才所说的暂时不干涉，也只是因为周哲骁现在走在人生正轨上。

　　而篮球，确实不属于他精通的领域。

　　“怎么？不敢赌吗？”周哲骁从表情到声音都很平静。

　　那种铁拳砸在棉花上的感觉又来了。

　　周戎强迫自己忍住怒火，因为篮球队的队员们已经停了下来，假装喝水和擦汗，但馆内没有其他声音，父子俩说什么都能被听清。

　　特别是夏驰逸，一双眼睛亮得很，吸着能量果冻，目光几乎就放在周哲骁的身上，就差在脸上写着“看好戏啊”。

　　周戎能在这些人的目光里看到对周哲骁的信任，甚至看他这个父亲的目光就像看一个无知的老人。

　　“赌什么？”

　　“你觉得，在篮球这个领域，我的上限在哪里？”周哲骁问。

　　周戎看了对方很久，上限……他其实也不知道周哲骁的上限在哪里。

　　从前，他以为自己知道。

　　但现在，他也看不透了。

　　“你其实一直认为，让我到NCAA里，哪怕是二级联盟当个板凳球员，只要能混到毕业，就能靠你的人脉回到国内，找个CBA的职业俱乐部，当饮水机管理员。这样提起来，你也是有个职业篮球运动员的儿子。因为再往上，就不是你能触及的领域了。”

　　“从前的你，难道上限不就是这样。”周戎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