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云在她视线范围内歪头挑衅的笑了一下:“哦,打算请死人上身来给你画地图,好深情的遗孀。”
柳泓转过眼睛,对着傅云也是一笑,然后手摸到腰间去,陈时越霎时间变了脸色,带着傅云往旁边一挡,只见柳泓缓缓从腰间拔出枪,黑洞洞的枪口偏低四十五度指向对面。
“我建议你们不要给我捣乱。”女人微微勾起嘴角:“送福棺的路上不准造杀孽,但是如果二位硬是要挡我的路,那这杀孽,我柳泓担便担了。”
傅云拊掌赞叹:“贤妻良母,情根深种。”
“傅老板谬赞。”柳泓彬彬有礼收枪回身。
正要转身之际却听陈时越温声道:“枪就这一把,山里豺狼虎豹多,可要省着些用。”
“那就不劳您费心了。”
等到柳泓的身影消失在房间里,傅云的脸色才彻底沉了下来:“一群不知死活的亡命徒,敢在这种地方招阴走尸,嫌自己活的太长了。”
“她真的那么爱亡夫吗?”陈时越不解。
“她爱亡夫爱到冒着生命危险也要进山迁坟,然后在亡夫死后换了一个又一个男人,这些男人还都莫名其妙的死了,你不觉得这行为本身就是矛盾的吗?”
“最主要的是,柳泓的前男友跟傅自明的死法一模一样,李有德又分别跟亚当斯轮船,傅自明,还有我亲戚打生桩的罪行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这些人仿佛冥冥之中存在着某种联系,有一条看不见的绳索把他们全部串在了一起。”傅云停顿了片刻。
“这条绳索捆了我三十年。”
陈时越无声的握着他的掌心,两人站在雪地里,头顶是灰白色的苍穹。
“我感觉我终于要把它斩断了。”
老候总是在天黑的时候听到外面杂乱的声响的,他拖出痰盂,在被窝里把喉咙里的一口浓痰吐了出去,沙哑着道:“呈玮,去看一眼外面什么事?”
候呈玮起身出门观望了半晌,回来道:“柳泓带了个老神婆在院子里,好像在搞什么仪式——不对,他们没在搞仪式,他们在吵架。”
老候心里产生了一点不好的预感,于是披上衣服起身出去。
只见院子里围了一群人,最中间有个坐在轮椅上的老妇人,她的长相极其诡异,肤色黝黑,脸颊上纹满了看不懂的墨色符文,衣着斑斓,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她不会说话,张嘴只能发出“啊啊啊……”的声响。
柳泓对着那老神婆,在进行一场单方面的吵吵嚷嚷。
“您就帮我们个忙!去阴间走一趟,多少钱都可以!”
老神婆:“啊啊啊!啊啊……”
“我们没有恶意,只是想让您帮忙找个以前认识路的死人问一句,知不知道那个地方的方位,问完就让他从您身上下来!”柳泓急的连比划带唾沫星子飞溅,扶着老太太的轮椅大声喊叫。
“啊啊……”老太太虚弱的呻/吟道。
陈时越在夜色阴影的遮盖下冷眼旁观着这场忙乱的闹剧,片刻之后他转身进了柳泓的房间,单手握拳中指指骨凸起,横在毫无防备的刘安哲脖颈前。
“老丈人。”他在身后威胁摩挲着刘安哲的喉管:“聊聊?”
刘安哲惊恐道:“谁是你老丈人!?呃啊!”
他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很快淹没在外面的吵嚷里。
第135章 雪乡碎尸(六)
人群外狂奔过来一个身形矮小的姑娘, 一路挤进老神婆身边,对柳泓急急道:“奶奶说,她年纪大了, 年轻时候在阴曹地府去了太多回, 现在黑白无常看门人已经认识她, 不会再放她进去了,你们求她也没用。”
柳泓猝然起身:“什么意思?她进不了阴?”
“不是进不了, 我奶奶年轻时是十里八乡最厉害的萨满,只是眼下进去了也给您带不出人来,您就别勉强了老板。”
柳泓狐疑道:“那你是什么人?”
少女略微犹豫了一下, 还是回答道:“我是下一任萨满的继承人, 奶奶收养的孙女。”
柳泓在她面前直起身, 露出一个微笑:“下一任的小萨满, 也是可以进阴的吧, 你能试试吗?”
陈时越一把将刘安哲薅到一个僻静的角落, 却始终没有放开禁锢他的手。
“你到底要干什么!傅云让你对我做什么了!松开我!”刘安哲奋力挣扎,被陈时越颇不耐烦的拽到墙根前, 只听他爆发出极其尖锐的惨叫:“你滚啊啊,我不是男同性恋——”
陈时越:“……”
“大哥, 你觉得我要对你做什么?”陈时越匪夷所思的问道。
刘安哲惊恐万分的喘息着不说话。
陈时越就等着他平稳下来,然后一抬他的下颌,刘安哲的后脑勺被抵在坚硬的墙壁上战战兢兢。
“你不是男同性恋?”他试探着问道:“那你要干什么?”
“我是同性恋还是异性恋这个问题不取决于我,取决于傅云是男的还是女的。”陈时越松开手坦然道:“你呢,你是非柳泓不可了吗?”
刘安哲沉默了好半晌, 才慢慢苦笑道:“成年人哪有非谁不可这一说, 都是权衡利弊的结果。”
“那你怎么敢保证,跟柳泓在一起, 混的就一定比跟安文雪好呢?”陈时越问道。
“柳泓不姓安,在安家我们都是外姓人。”刘安哲语气坚定:“我从前不懂傅自明在安家为什么死活都混不下去,后来自己易地而处,才知道其中难处。”
“世界上哪有男人愿意一辈子活在老婆阴影下,活在老婆娘家的桎梏下的?!”
“大哥你这思路有问题,你找了柳泓无非是换个女人而已,又不是自己发达了。”陈时越目瞪口呆:“有什么区别?”
“她让我看到了希望。”刘安哲低头笑了笑:“算了,我跟你说不通。”
陈时越抱臂注视他半晌,开口道:“那小宝呢,你也不管他了吗?”
“我混好了会接他回去的。”
陈时越张了张口:“我觉得樊老太太跟安颜欣鱼死网破的概率都比这大一点。”
“你什么意思?!”刘安哲骤然恼羞成怒:“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你才多大就敢这么对我下定论?”
陈时越伸手拍了拍他的背,叹了口气:“好吧,那我就没办法了。”
“什么——啊!!”刘安哲来不及发出点别的声音,就随之脖颈一痛,软倒在了陈时越脚底下。
另一边傅云默不作声的站在人群外围,袁三几个手下驱散了围观的村民,指天指地再三保证会把老萨满安全的送回去。
雪乡在这一带多少算个旅游线路,再怎么继承传统,也是现代人的开化程度,上个世纪萨满文化的信仰逐渐落寞,年轻人相信走阴的都很少,顶多是围着几个神叨叨的外乡人看个新鲜,见他们没完没了,也觉得没趣,不多时就散了。
小萨满好说歹说推脱柳泓,让这帮人放弃了走阴问话的心思,推着奶奶一路回到小屋里,刚一掀门帘就惊得骤然向后一跳,只见老堂屋里站着个身高腿长的年轻男人。
“你是什么人?”小萨满从旁扯过幡旗怒道。
傅云慢慢在屋内踱了会儿步,打量着周围的环境道:“这么重的药味……”
“你奶奶病的很重吗”傅云蹲身下来注视着老太太疲倦的病容。
这是一个古朴而简陋的屋子,堂屋幡旗和彩条林立,天花板一只巨大的狼头骨坐落而上,眼眶洞黑而瘆人,但明显很久没人打扫过了,森然白骨上漂浮着尘灰,稍一抬眼,灰尘就会直接滚进眼睛。
穿过堂屋就是卧室,火炉旁煮着咕嘟咕嘟的中药,苦涩气息蔓延过来,将整个房间浸染的安静而沉重。
“白头翁,白薇,大小蓟,乌梅煮沸,炉台边上还有朱砂的药痕。”傅云低头看了一眼垃圾桶:“看来是真的病的很重了。”
“你也认识中药,你想干什么?”小萨满依然没有放弃警惕,眼神不住的往墙上悬挂的刀鞘上瞥。
傅云抬手连刀带鞘的从墙上取下来扔给她:“你可以抱着它跟我说话,如果这让你有感觉安全一点的话。”
小萨满显然没料到他这举动,抱着刀鞘陷入了茫然:“啊?”
“你奶奶病的很重了,如果你答应帮那个女人请死人上身的话,她会给你一大笔钱。”傅云淡淡的开口道:“省城大医院一个疗程的作用是这些中草药的几倍,不考虑一下吗?”
小萨满看了看轮椅上半瘫着的老太太,又看了看傅云,半晌过后眼圈红了:“不是我不想考虑,是奶奶不肯走阴。”
“活人和死人之间是隔着巨大壁垒的,如果活人反复踏入死人的地界,身体会遭到巨大反噬,变成活死人的。”
“奶奶不肯教我这些鬼神之说,她说时代已经抛弃萨满了,她是时代的遗物。”
傅云盯着轮椅上的老太太,银色发丝和沧桑皱纹不自然的紧缩着,手无力的摊开放在旁边,眉眼间能看出几分病态的痴呆。
“所以我不会走阴,不是我不想要钱。”小萨满很委屈的说:“况且现在没人信这些了,学了又有什么用?”
“哎,不能这么说。”傅云温和道:“刚才院子里不就有几个傻子信吗?”
小萨满低头抽了一下鼻子,将老神婆推进了房间里,傅云等在她身后:“如果你待会儿按照我说的做,我保证你拿到那笔钱,他们后续也不会找你事。”
“可是我真的不会走阴。”小萨满无奈道。
“我知道。”傅云平和的笑了笑:“我会,我教你。”
陈时越调动意念,伸出爪子在刘安哲的前额流转了一下,蹲下身仔细端详他因为痛苦而紧皱的眉头。
“看来你真是没怎么参与安家事务,居然什么都查不出来。”陈时越从后墙打开窗户,将刘安哲整个捞起来扔到屋子里,然后神情自若的溜达出了角落。
院子里的人散的差不多了,陈时越环顾四周,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在旁边草垛里攥了一把稻草点燃了。
“大火,回溯。”他低声念叨了几句,将手中稻草对比着老候总一家的方向,虚虚一指眯起眼睛。
老候总一家三口那天晚上的大火绝不是意外,按照他以往的经验,应该是触碰到了凶宅里恶鬼的某条禁忌,才让鬼魂非在大半夜置他们于死地不可。
那这条禁忌是什么呢,陈时越手里的稻草很快燃到了尽头,火灭的一瞬间他无比清晰的感受到身后一阵阴风抚颈而过,有一只冰凉的手沉沉的搭在了肩膀上。
他侧眼的时候,能看到肩膀上静静的陈列着五根苍白粗糙的手指,东北天冷,尸身大约埋葬在雪地里,还没有腐烂的痕迹,只是被冰雪冻得极其惨白,粗大骨节微微颤动,不时的碰撞着,他仿佛死后还很冷。
陈时越轻轻一碾稻草的烟灰,火星子的尘粒飘洒在空中,和身后的鬼气相碰撞,“呼——”的一声,雾气相合之处凝结成霜,从陈时越的身侧簇簇掉落。
“不要点火……不要点火……”
身后的死人嘴巴一张一合,腐烂和死气裹挟着波涛汹涌的寒意从他嘴里涌出来,陈时越肩膀上的手骤然用力缩紧!
“不要点火?”陈时越一时间连害怕都感受不到了,第一时间转头去问背后的鬼:“为什么不要点火?”
“被冤死的人,会生气的……会生气的……”
身后声音越来越飘渺,陈时越一转身直接撞上一张死白的鬼脸:“你不是老流浪汉?!”
“你说被冤死的人是谁,你又是谁?”
鬼魂尖啸一声,原地消失了,陈时越怔愣半晌,才猛然察觉自己的肩膀钻心的疼,他“嘶”了一声,扒开衣服一看,只见上面赫然五根青黑的手指印。
这边柳泓和手下刚商讨完进门,方才还拒绝了他们的小萨满就追过来推门而入。
“你们的定金怎么算?”小萨满气喘吁吁的站在门口。
柳泓几人面面相觑。
“我在奶奶的屋子里找到一本萨满的手记,我愿意帮忙试试。”
小萨满的目光还是颤抖的,看的出来她刚才经过了一番很剧烈的心理挣扎。
柳泓只愣了片刻,就立刻起身来到她面前:“只要你帮忙,酬金两倍,第一笔现在就打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