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候呈玮手肘撑在地上,浑然不知疼痛似的,将脑袋俯下去,张开口,嘴里吐出一条长长的舌头,口水粘腻湿漉,看的人直犯恶心,饶是老候总,也忍不住难堪的偏过头去了。
他伸着舌头,在地上缓慢的绕动着脑袋,舌尖触碰光滑的地板,少顷竟硬生生舔出了一行字迹。
“一问,一死。”傅云慢慢的念出来地板上的口水湿痕,不由得失笑:“啊,原来是这样。”
他抬起头:“他说,一条人命换一个问题,诸位,考虑一下吧。”
第137章 雪乡碎尸(八)
候呈玮依旧痛苦的翻白着眼睛, 在地上有一下没一下的磕碰着,老候总终于忍无可忍,上前就要搀扶儿子。
“呈玮!起来!”
袁三和阿贵眼疾手快一把拦住他:“哎——别急啊候总, 没看见我们泓姐有求于他么?”
柳泓把脸上残余的泪水擦拭干净了, 对着那恶鬼冷静的道:“我们已经死了一个人了, 按照规则,你应该回答我们一个问题。”
“对啊, 我倒是把这哥们儿忘了。”傅云笑吟吟的望着地上保镖的尸体,转头跟候呈玮商量:“那怎么着,您回答一个?”
那恶鬼明显还不能完全适应阳间的温度和眼下这具躯体, 他艰涩的转动了一下脖颈, 动作看起来介于点头和摇头之间, 让人捉摸不透他的意思。
“好了他同意了, 你问吧。”傅云果断道。
柳泓来不及细想傅云今天反常的举动, 忙不迭急促问道:“龙溪谷在什么地方?”
恶鬼慢吞吞的思考了片刻, 喉咙里发出一阵极其尖锐的声音,伸出舌头还要触碰地板, 却听傅云不悦的“啧”了一声。
“画地上什么都看不清,陈时越你给他把手腕接上一只, 书桌上有纸和笔拿过来。”
陈时越依言照办,伸手“咔嚓”一声,接好了他的手骨,骨头缝里摩擦的声音听的人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候雅昶在旁边扶着父亲, 默默的注视着他哥。
候呈玮颤巍巍的接过笔, 在纸上点出了几个山川河流的形状。
柳泓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纸上的地图看,袁三小声对阿贵道:“怎么刚脱臼接好就能写字, 这人的耐痛力得有多强悍?”
陈时越看了他一眼,轻声道:“不是候公子的耐痛力强,是他身上那只鬼,明显就是生前刀尖舔血,杀人打架惯了的。”
否则怎么会回阳间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召唤他的人一刀毙命呢。
柳泓的神情却是越来越亮了,她逐渐从恶鬼的墨笔间看出了山涧溪流的形状,再结合高德导航细细琢磨了半晌,她强忍着心里的激动,伸手再高德截屏的照片上,勾出了一个红色的小点。
那就是丈夫福地的位置。
恶鬼画完了地图,颓然坐在地板上,难受的抻直脖子,呲牙咧嘴仿佛被什么东西剧烈灼烧一般,喉咙里发出阴恻的尖利声音,冷风呼呼席卷整个房间。
“他很难受吗?”陈时越打量着候呈玮的神色。
“死人来阳间,身体承受不住强烈的阳气,也会很痛苦的,我们得想办法把他送走,否则冥门大开,在座各位都会付出代价的。”傅云道。
柳泓抢步上前拿过图纸揣进怀里,警惕的问他:“你到底什么目的?”
傅云摊手笑道:“顺水人情,你信么?”
“呈玮从小和你一起长大,你做顺水人情也不能拿他做吧!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长辈?把我们侯家置于何地?”老候总气的浑身发抖,推开候雅昶就要去指傅云。
陈时越脸色稍沉,侧身挡在他面前:“候总。”
“多谢傅老板。”柳泓忽的心情很好,意味不明的展颜开来。
陈时越心里升起了一丝警惕。
只听柳泓随即话锋一转:“不过傅老板曾经算是候家的家臣,家里的恩怨,我就不便插手了。”
她朝着袁三和阿贵招招手,两人合力抬起死去保镖的尸体,几人一道迈出门外。
陈时越个高腿长,面色冷峻,掌心攥紧,指骨间隐约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老候总再傻也知道此时自己大儿子的命攥在傅云手上,他父子几人孤立无援,加起来也不可能是作战组员的对手,撑死了给陈时越送盘菜。
于是他死攥着小儿子候雅昶的手,给自己壮胆一般提起声气,话说到一半却还是泄了下去:“傅云!呈玮他……”
“我会把呈玮好好带回来的。”傅云平静的道:“您放心,我不是恩将仇报的人,但是您得配合我。”
“怎么配合?”
“雅昶,出去等你爸。”傅云懒洋洋的吩咐。
老候总眼睛瞪了起来:“你们要我一个人留在房间里,是何居心?”
“阳人从阴间回魂,需要血亲的心火为引,候雅昶是你们候家的血亲吗?”傅云冷冷道。
老候总父子俩怎么也没想到他们之间始终隔阂着的一层窗户纸就这么被傅云干脆利落的捅破了。
“阿云……”候雅昶愣愣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的……”
老候总更是倏然变色,但却没敢直视候雅昶的眼睛,色厉内荏的又吼了一声:“傅云!!!”
傅云摊了一下手,依旧保持着那副温文尔雅的模样:“我听您的,您说救我就救,反之亦然。”
“您应该清楚眼下只有我才有能力救呈玮。”
老候总闭了闭眼睛,又复而睁开:“雅昶,出去。”
候雅昶剧烈的喘息了几声,满眼都是对父亲和朋友冰冷的绝望:“阿云……”
“出去!”老候总断喝一声,震的头顶灰尘簌簌掉落。
候雅昶脚下踉跄了一步,傅云没有犹豫便伸手去扶他:“雅昶,你先在外面等一下——”
候雅昶身形一闪躲开了他的搀扶,面无表情出门去了。
陈时越将小萨满和奶奶一齐带进了地窖里躲着,紧接着快步走上来,朝四下张望了一下确定空无一人之后才合紧了门。
“已经按你说的做了,现在可以救呈玮了吗?”
傅云用牙尖在食指上咬了一口,然后蹲下身,在地面上划开了一道猩红的血痕,那血色仿佛有生命力,沿着木质地板的裂缝蔓延生长,张牙舞爪的盘旋开来。
在正常情况下一滴血绝对不可以分裂出那么多的细线,傅云站起身一捻手指,漫不经心的将残余的血迹抹去了。
屋内莫名其妙比刚刚又冷了几度,傅云打了个哆嗦,对陈时越伸出手:“好冷,你衣服给我穿。”
陈时越二话不说脱下外套披在他身上,严严实实的系好了扣子。
“好了候总,现在没有人打扰我们了。”傅云心平气和的说。
老候总直觉他方才在地上以血做的阵法不对,那画符和手势哪里是驱鬼的姿势,分明是——
“我在四周布下的血防线,可以抵挡方圆十里以内的活人靠近这里。”傅云安详的道:“无关人员都走了,候总,现在我们可以敞开天窗说亮话了。”
让他驱鬼,他驱活人,傅云这神经病到底想干什么!
老候总浑身抖的不成样子,指着候呈玮对傅云颤声道:“你串通那个萨满,利用柳泓,故意引我们来这里,再下黑手把阴魂嫁接到呈玮身上,然后支开雅昶,你到底想干什么?”
“候总。”傅云叹了口气:“我也是没办法,谁让我给您帮忙这么多年,您从来没跟我说过实话呢。”
老候总眼神闪了闪,不自觉的咽了一下唾沫:“要怎么做你才肯救呈玮?”
傅云从口袋里掏出阿成叔桌子底下的那张三人合照:“告诉我傅自明,你,李有德当年在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当然如果你能顺便告诉我傅自明是怎么死的就更好了。”
老候总在看到那张合照之后整个人难以置信的瞪大双眼,那片刻的神情称得上是惊恐万分:“这是你从哪儿来的!?”
傅云抬手看了一眼手表:“阴魂在活人体内占据时间超过二十分钟,就会彻底侵占这个活人的躯体从而取代他。”
“现在已经过去十分钟了,你还剩下十分钟时间,什么时候讲完我要的东西,什么时候我出手救他,您看着决定,我从不强人所难。”
陈时越悄无声息的挡在门前,仿佛一座高挺的铁塔,冰冷生硬。
老候总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的吐出来:“你爸确实来过这个地方。”
“那是十几年前的事了,那个时候,你爸跟着李有德做事,我是李有德的合作伙伴,李有德年轻的时候相貌俊朗,出手大方再加上灵力天赋强劲不亚于安家,在道上聚集了一票跟着他干的手下,很快发家致富,但是我们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手下那么多忠心耿耿的小弟,他偏偏就相中了你爸爸。”
“他对傅自明好的令人叹为观止,在安家的家宴上替他撑腰,给他自己公司的股份分红,谈什么酒局都不忘带着他,我最开始跟大家一样,也以为这就是李总格外重用这个下属而已,直到有一年他从一个渠道得到了这个雪乡龙溪谷里可能有龙脉的消息,李有德邀请我一起勘察这个地方,如果可以的话把龙脉开发成滋养灵力的整体地域,对灵异天赋者们广泛开放,我们可以大赚一笔。”
“我有心拿下这个项目,于是就答应了和他一起来雪乡勘察的邀请,他带上了傅自明,我们三个飞机直达雪乡,就在这个村子里落脚了。”老候总说道这里朝着窗户外面眺望了半晌,感慨道:“变化真大,这么多年过去了。”
“你们住的就是阿成的那个院子。”傅云问。
“对,当时来招待我们的主人还不是阿成,是当地的一个富户,家里上上下下七八口人,我记得很清楚,他们的女儿长得很漂亮,我一眼就相中了。”
老候总说到这里嘴角抽动着笑了笑:“我白天出去探路受伤了,晚上她就来给我擦药,一来二去,我们俩就好上了。”
陈时越的脑袋迅速转动,想起来先前在窗沿边上时间回溯所看到的场景,少女拿着硬邦邦的馒头砸到老流浪汉身上,老流浪汉眼底一闪而过的怨毒极其恐怖,让人不寒而栗。
看来老候总口中和他恋爱的少女,和那个朝老流浪汉砸馒头的是同一个人。
“后来他们家来了一个老流浪汉,被她父亲安置在偏房里,我起初也没有在意,直到有一天晚上我和阿秀在烧热的炕上亲热,情到浓时擦枪走火,险些就要成事了,结果那老流浪汉不长眼,正好破门而入,打断了我们。”
“阿秀很生气,就把他在门外关了整整一个晚上,第二天早上老主人为此还和她大吵一架,责备她不应该如此冷血狠心,我后来思考过那老流浪汉为什么会突然闯进我们的屋子,然后我发现老主人给老流浪汉安排的屋子里,根本没有暖炕,只有一个床板,东北的雪天,天寒地冻,老流浪汉还有一点轻微的痴呆,大概实在熬不住了,就在院子里乱晃,看到我们房间的炉火最旺,就砸门闯了进来。”
“我拼命的维护阿秀,想把责任全揽到自己身上,老主人看出了我和阿秀的感情,就问我是不是想娶他家阿秀。”
“我当然想,立刻跪下磕头喊岳父,老主人就这么把阿秀许给我了。”老候总脸上浮现了一丝怀念的神色。
“这事原本就这么揭过去了。”
傅云和陈时越一人守着一边,默不作声的听他讲。
已知老候总的两任夫人没有一位是来自东北的,所以后面一定还发生了别的变故,傅云伸手拨开了候呈玮脸上的发丝,不动声色的帮他慢慢的逼入一丝灵力。
“然后老流浪汉捅了一个大篓子,彻底改变了我们所有人的命运。”
第138章 雪乡碎尸(九)
傅云给陈时越递了个眼色, 陈时越立刻心领神会,过去把候呈玮从地上拽起来,扶在自己手底下。
看似是保护他不让他受伤的手腕窝的更厉害, 然而老候总从小看着傅云长大, 对他打的算盘清楚的要命。
陈时越的虎口若有若无的摩擦着候呈玮的脖颈, 那是个意味十足的威胁姿势。
老候总忍气吞声的握紧了拳头,这一瞬间他又从过往的回忆里抽身了出来, 他看着傅云,半晌无奈又隐忍的松开了掌心。
“继续,你还没有讲完。”傅云不为所动的提醒他。
“然后阿秀怀孕了。”
傅云神色微动, 似乎反应过来什么, 他有些难以置信的注视着老候总。
“我也没想到那么巧, 阿秀有了我的孩子。”老候总苦笑道:“我们在雪村住了九个多月, 她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 老主人有心让我随他们一起搬家去外地, 等到了城里,就让我跟阿秀领证结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