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答应我会救他的!傅云!!你答应我的!”老候总声嘶力竭的咆哮:“傅云!”
“我是答应过, 但是我怎么想的到你们招上身的东西是阿秀呢, 她带着孩子来找你, 我有什么办法。”傅云一边回答, 一边环顾四周寻找突破口。
符纸画出的保护圈很快的燃烧殆尽, 鬼婴在火圈周围来回游走晃荡,阴森而不怀好意的看着包围圈中心的傅云和陈时越。
最后一丝青烟散尽, 屋子里霎时间陷入一片黑暗,陈时越反手抽刀刚要和它硬碰硬, 就被傅云扣头压了下去:“这里已经被阴气控制住了,现在是鬼的地盘,你打不过它的,得想办法找突破口。”
“它为什么不攻击那两个!”陈时越怒道。
“废话!老候总是那鬼婴的爸爸,候呈玮暂时是他的母体, 杀了他们鬼婴就没有寄居的地方了。”傅云大脑飞速旋转, 片刻之后果断道:“破坏母体,让它有去无回。”
陈时越和老候总听闻此话同时将目光转向候呈玮, 下一秒两人弹射起身,抢步到候呈玮身前,老候总以一个护犊的姿势阻挡他,但他哪里是陈时越的对手,当即就被撂翻在地,陈时越的刀锋即将落到候呈玮脖颈上的前一秒——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你爸是怎么死的吗!?”老候总爆发出一声怒吼,气息奄奄的瞪着傅云:“别杀我儿子,我就告诉你。”
“他已经是鬼了,杀与不杀有什么分别!?”陈时越暴躁道:“留着候呈玮给鬼婴提供能量我们都得死在这儿!”
“他死了我也要把他的尸体带回去!我是他爸!你们两个没爹没妈的东西懂什么!!”
“再胡说八道一句我现在就剁了他!”陈时越惊怒交加,手里的刀险些握不稳。
老候总高声咆哮着吼完,下一秒就后悔了,他和儿子的全副身家性命都握在这两人手里,方才不该冲动的。
鬼婴咯咯笑着伸出黑色的小手去抓傅云,傅云懒洋洋的偏头避开,心平气和的开口道:“小朋友,如果你再上前一步的话,我发誓让你再也回不去妈妈的肚子。”
鬼婴迟疑的转过脑袋,然后就看见陈时越一手控制着候呈玮的脖颈,一手握刀抵在候呈玮的小腹处,面色沉冷:“傅云说的没错,这个房间暂时是你的地盘,但是不要忘了,你现在的这个‘妈妈’,是个没有灵力的普通人。”
鬼婴的动作僵住了,它维持着这个伸出爪子的可笑姿势,停顿在半空,很长时间没有动作。
傅云伸出手,不紧不慢的将它扒拉到地上,然后抬头对着老候总道:“你可以开始说了。”
老候总半跪在地上,不知不觉中泪水已经淌了满脸,他喃喃道:“儿子……”
“我建议你不要喊这个称呼,因为眼下在座的两个鬼,从生物学角度上来讲都是你的孩子,你喊一个,容易激怒另一个。”傅云好心道。
“除非你两个都不想要了。”傅云歪了一下头笑道:“那你可以激怒我。”
老候总的眼泪从眶中悄无声息的滚落,掌心死攥着地板,不时发出几声绝望的抽泣。
“你爸是我杀的。”
“我爸是李有德杀的。”傅云打断道:“都到这一步了,候总如果还不说实话,就别怪我不顾多年情分翻脸无情了。”
“其实我大概能串起来傅自明是怎么死的,我今晚兵行险着到这个地步,也不过是找你核实一下而已,候总也别怪我待你们父子残忍。”傅云停顿了一下,似乎对接下来所要说的话有一点难以启齿。
“毕竟,血亲毙命,众叛亲离,这些滋味是什么感觉,我比你要清楚的多。”
陈时越手腕如同铁铸,死死的扣在候呈玮的要害处,候呈玮这个时候已经处于濒死的状态了,陈时越能感受到他的体温逐渐冷却,死人的骨肉血液,是比活人要沉的。
陈时越不动声色的将他的下巴抬了抬,伪造出候呈玮还有一口气的假象,起码让傅云把话问完再死。
“二十年前,傅自明在雪乡不慎弄死了阿秀和你未出世的孩子,李有德为了给他清理麻烦,一不做二不休杀了阿秀的全家,并在几个月后返回雪乡假装是第一次来,协助警方刨开了自己的作案现场,把一切罪责嫁祸到老流浪汉身上,他们两个顺利洗清了自己的嫌疑。”
“而候总你并没有自己所说的那么深情,你贪图李有德给你的巨额利益,所以配合他们行事,放过罪魁祸首,将阿秀一家的惨死以老流浪汉蓄意报复结案,老流浪汉被处死,你带着李有德给你的钱回到城市娶妻,生子,就当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老候总伏在地上,泪眼干涸,呆滞的望着地板,半晌不阴不阳的笑起来:“……你错了。”
傅云做出洗耳恭听的态度。
“我没有放过罪魁祸首。”他低低的道:“你不妨想想,你爸是什么结局,你现在又是什么结局?”
“我还没死呢,谈不上盖棺定论评判结局。”傅云摊手道。
“早晚的事。”老候总冷哼一声。
“反正会在你后头的,不急。”傅云毫不生气的和煦道。
“事情继续说回2010年,李有德大病一场,有人在道上放出消息,说苗疆秘法,以男童的躯体为承载,灌入邪术和蛊虫,即可将濒死之人从鬼门关拉回来,傅自明为保自己地位稳定,必须救李有德,于是他牺牲了我。”傅云问道:“所以我推测一下,这个消息是你放出去的。”
“为的是报傅自明让你孩子没有出世,在娘胎里就死了的仇,对吗?”
“父债子偿,我以为你不会从苗疆的地界里活下来的。”老候总喃喃自语道。
“我当年也是这么以为的。”傅云平静的说:“但是世道就是这么奇怪,想死的人死不了,想活的人又留不住。”
“傅自明用我的血,救回了李有德的命,然后他又良心发现,觉得不能这么对待自己儿子,于是他转身去找安家的二姑奶和三叔爷借驱蛊毒的暖玉,想让我免受蛊毒之苦,但是他与安家众人积怨已深,他们不肯借给他,就算我是他们亲侄女的孩子。”
“后来傅自明掌握了二姑奶和三叔爷在410国道公路打生桩的证据,以此威胁他们,怎料被他们两个先下手为强,通过某种方式,让他和李有德的感情分崩离析,最后李有德在殡仪馆的地下室,当着我的面,杀了我爸爸。”傅云的语气波澜不惊,好像就是在说一件离自己很远的新闻。
“你搞错了。”老候总缓慢的摇着头:“我说过要让傅自明血债血偿的。”
“也是他自己作死,当年你身中苗蛊在病床上奄奄一息,傅自明满世界的给你求办法,在道上找遍了所有的人脉,最后求到我这里来了,我就约他在餐厅里见了一面。”
……
二十年前,金碧大酒店私人包厢。
“老候,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但是孩子是无辜的,你想想办法,成吗?”
老候总望着眼前这个斯文俊秀的男人,半年时间不到他几乎沧桑了一大截,鬓间隐约有白发闪烁,胡茬也没挂干净,看上去比往日更加瘦削,微微弯下腰恳求他时,莫名有股脆弱而颓废的美感。
老候总不咸不淡的移开眼睛,他不喜欢男人,傅自明这一挂的,对他没什么用。
“我以为你打算跟安家千金离婚,正式跟了李总来着。”老候总略带嘲讽道:“怎么现在反倒对他们安家那么上心起来了?”
“那是我儿子。”傅自明低声解释道。
“哦……”老候总了然的点点头,没说帮,也没说不帮,轻轻的叩着茶盏,又问:“那是儿子重要,还是李总重要?”
换了往常,傅自明对这种无聊的问题一向是懒得搭理,但是此刻他有求于老候总,便低三下四道:“儿子重要,若不是为了利益,谁会没事跟个男人乱搅合?”
“你这样说,老李可是会伤心的。”
“救救阿云,我就一个儿子,如果你救他,我保证从今以后李有德给我的所有东西,我全部转手给你。”
老候总注视着杯子里漂浮的茶叶,继续刺探:“你真的对老李一点感情也没有么?”
傅自明急了:“我对他有感情干什么!他左右是要我在床上伺候他,我帮他疏解欲望,他给我财富和地位,可到底结婚生子才是人常伦理,我放着老婆儿子不要,跟他过一辈子,我是疯了吗!?”
他气喘吁吁的抬起眼:“老候,我知道你从前和李总合作多,我来了以后从李有德手里分走了你大批的资源,只要你救阿云,我保证从今以后跟李有德划清界限,再不来往。”
老候总静静的注视着他,半晌忽然笑了:“行,我答应你。”
傅自明大喜过望,眼睛登时亮了起来。
“周五晚上八点半,我在熙山殡仪馆地下室等你,带着你儿子来,我有救他的办法。”
其实按照傅自明以往的警惕程度,他不可能没有发现那是一个十成十的圈套,只是那时实在是病急乱投医,方寸大乱以至于没有想清楚其中关窍,才断送了性命。
于是八点半在熙山殡仪馆的地下室里,傅自明带着小傅云如约而至,见到的却不是老候总。
是李有德。
第140章 雪乡碎尸(十一)
小木屋里一片寂静。
傅云仰起头, 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鬼婴兀自窸窸窣窣的发出细碎的哭声。
傅云不是傻子,甚至以他多年家族内斗的经验来说, 有时候人的恶意比鬼神的恶意对他来说要敏锐的多, 所有的案件串联起来, 其实早就将已经将今晚老候总所说事情猜了个七七八八。
但是当沉重的过往真的鲜血淋漓的摊开摆在面前的时候,没有人能对此无动于衷。
陈时越握着他的掌心, 无声的安抚着他。
傅云疲惫不堪的抽出手掌,闭上眼睛将脸埋在掌心里,他清瘦的身形弯下去, 勾起一个轻浅的弧度。
陈时越抬手放开了方才一直桎梏着候呈玮的手, 候呈玮的尸体软绵绵的伏倒在地, 整个小腹被掏空了, 肚皮向里凹陷下去, 就好像是一块凹凸坎坷的盆地, 横亘在他的腹部。
那鬼婴从他的身体里钻出来时,将候呈玮的内脏和其中的血液脂肪全部吸收进了自己的体内, 再从里面活生生把候呈玮的肚皮剖开破土而出。
候呈玮死前经历了一场惨烈而失败的破腹产。
“他没救了,准备准备给他收尸吧。”陈时越一手不由分说时扶着傅云, 一手将候呈玮的尸身推的更远了一点:“傅云,我们走。”
傅云脚下有些踉跄,陈时越手臂绕过他的腰,扶着他解开封印推门而出。
身后老候总悲天抢地的哭嚎随之而起,门口候雅昶已经等候多时, 他下意识的想问傅云, 又想起这人刚才直接揭穿自己身世的事情,就硬生生将头转回来, 目光掠过两人径直奔向屋子里。
“爸!”
陈时越没再管他们,他带着傅云回到房间,接了水放在炉子上烧热,又检查了一圈大门是否合严实了,这才转身坐在傅云身畔。
“好点了吗?”
傅云从他手中接过茶杯,热乎乎的茶水隔着杯壁温暖着他的掌心,傅云僵冷的目光慢慢的有了几分活气。
“我没事。”他伸手拂去了陈时越肩畔的雪花。
陈时越坐在他眼前,注视着他将杯中的茶水喝完,氤氲水汽凝结在傅云乌黑修长的眼睫上,看不清他眼底的神色。
傅云放下茶杯,半晌轻轻吐了一口气,抬眼冲陈时越苦涩而疲倦的笑了笑。
陈时越猛然倾身,将傅云抱了个满怀,那人的肩膀和脊背都极其的清瘦,但姿态却还是挺直硬朗的,他将下颌放在陈时越肩头,悄无声息的闭上了眼睛。
“我少年的时候,有人曾告诉我,父母是你既定的来处,我们无法改变它,但是人生百年,归途却是自己可以选的。”陈时越缓慢的开口。
“别动。”傅云闭着眼睛说:“让我靠一会儿。”
陈时越就安静的不动了,任由他在肩头短暂的歇息。
我能做你的归途吗?
陈时越默默的想,可是我还不够强大,我什么时候才能成为你的依靠呢?
翌日清晨,傅云和陈时越从屋里走出来,迎面就撞见柳泓一行人整装待发,收拾完毕准备进山。
“傅老板。”柳泓今天倒是变了一副脸色,笑容可鞠的冲他们打招呼,身后的袁三却抖了抖手腕,从怀里掏出枪来,垂在身侧。
“昨天的事,谢谢傅老板了,我这人有恩必报,日后江湖上碰见,我记你个恩情。”
傅云挑眉看向袁三,下一秒袁三面无表情的抬起手,黑洞洞的枪口直指傅云。
陈时越脸色一变,闪电般将傅云往身后一挡,断喝道:“这就是你们的报恩方式?”
柳泓微微笑了笑:“我报的是傅老板的恩,与你何干?”
一切在电光火石间发生,袁三掉转枪口砰然一枪,正中陈时越小腿,弹片登时嵌入血肉中,爆开满泼血水横流!
“陈时越!”傅云惊怒交加,一把扶着他的手臂,低头去看他的小腿。
陈时越有几秒完全感知不到小腿的动静了,仿佛卸掉了筋骨,疼的骨头发麻酸涩,片刻之后,剧痛才随之袭来,他大汗淋漓的回过神时,才发现自己已经单膝跪地,半个身体软在傅云怀里,刚才在重击之下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