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糟了。”傅云心里一沉。
陈时越转头:“怎么了?”
“阳间有一种说法是,三岁以下的小孩可以看到成人看不到的鬼魂,那置换过来,阴间三岁以下的死人小孩——”
“也能看到活人。”陈时越接完了他的后半句话。
鬼婴歪着头,冲他俩眯嘻一笑,紧接着速度飞快爬行而来,掀起一地血水和积雪交融的泥泞,与此同时符纸的灵力失效,最后一缕保护的金光在空中溃散开来。
傅云抓起陈时越,暴喝一声:“跑!”
两人一前一后冲出帐篷,陈时越腿脚不便,跑的跌跌撞撞,傅云眼瞅着周遭有一个雪坑,便一脚将陈时越踹下去。
积雪扑簌簌掉落,陈时越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从天而降的雪块砸的七荤八素爬不起来。
傅云喘了一口气,转身冷冰冰的直视着鬼婴:“不是想报仇么?”
“来杀我啊,杀了我,就能给你母亲报仇了。”
鬼婴瞬间被激怒了,仰头发出尖利的咆哮追着他一路狂奔,风雪如刀灌穿入耳,震的他脑袋嗡嗡作响。
雪山中树林高大直耸天际,阴霾遮天蔽日如同压城的重重黑云,将目之所及所有树影都衬得鬼影憧憧。
傅云不知道跑了多久,终于筋疲力尽的站住了脚步,整个人虚脱似的踉跄着扶树站稳,海拔和凛冽的空气让他上不来气,胸肺疼的快要炸开。
好在鬼婴和候呈玮没有追上来了,傅云回头望了一眼身后密密麻麻的树林,毫无动静。
然而他再一转头,却见鬼婴倒挂在他扶着的那根树上,正倒立的注视着他,饶是傅云这辈子见过的鬼比吃过的饭都多,此时也险些惊的心脏骤停。
“咯咯咯……”
傅云反手幻化刀影,疾挥而下,砍刀的刀锋快出残影,鬼婴嬉笑一声,瞬间消失,转眼瞬移到傅云身后,在他后背上按了一个手印。
傅云登时痛的话都说不出来,只觉那处火烧火燎,恨不得把他的心肺烧穿。
候呈玮不知何时站在了他的身后,鬼婴笑嘻嘻的钻回了他的肚子里,似乎在得意自己帮妈妈找到了杀人凶手。
“候呈玮……”傅云艰难的出声道。
候呈玮面无表情,举步朝他走过来,一双苍白修长的手寸寸攀上傅云的脖颈,然后用力收紧,死人的力道是很恐怖的,傅云几乎顷刻间就被掐的喉咙爆裂般生疼,瞳孔倏然放大——
肺里的氧气快速消耗殆尽,他的整个面容变成了青紫色。
“砰!!!”
石破天惊一声枪响,子弹正中候呈玮手背,巨大的冲击力逼的他不得不后退了几步,茫然的看着自己被子弹整个炸开的手掌。
傅云得到解脱,氧气迅速涌进喉咙,他扶着树干咳嗽的昏天黑地,等他恢复力气抬起头时,不由得愣在了原地。
候雅昶举枪站在不远处。
枪口还冒着袅袅青烟,在风雪交加的晚上稍纵即逝。
傅云不敢耽搁,当即起身朝着他的方向狂奔过去,候雅昶漠然调转了枪口,低头咬破食指,一粒血滴宛如子弹激射而出,正中树上挂着的鬼婴眉心。
那鬼婴惨嚎一声,一溜烟钻回了候呈玮肚子里,候雅昶和傅云趁着这个功夫转身就跑。
傅云也不知道自己在雪地里跋涉了多长时间,眼眶里被满地的冰白塞得容纳不下,候雅昶始终在他前面跑着,背影影影绰绰,却始终没有停下来回头看傅云一眼。
候雅昶最后在一个山洞前停住了脚步,他沉默的回头看了一眼傅云,然后转身进了山洞,风声忽地小了。
傅云摇摇晃晃的扶着洞壁上鳞次栉比的冰凌,腿一软坐倒在地上。
“谢谢。”傅云筋疲力尽的道。
候雅昶不出声,安静的坐在地上,背对着他,仿佛一尊冰冷的雕塑,他低头看着手指尖的血痕,似乎在专注的等它自己愈合。
“你不该杀我大哥的。”过了很久他才开口道。
“那是失误。”傅云平静道:“等一切都了结了,我可以为他偿命。”
候雅昶笑了:“偿命干什么,你替我除掉了他,我谢你还来不及,阿云你不会以为,我跟我哥之间,有什么血浓于水的兄弟情谊吧?”
傅云迟疑道:“二十多年了,怎么着也得有一点不是……”
“没有。”候雅昶回答的很干脆。
傅云叹了口气,便没再问了。
候雅昶始终背对着他,不知道在想什么,傅云暂时精力告罄,无暇去想候雅昶今天晚上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过了大概十来分钟,候雅昶还是背对着他,身形却不自觉痛苦的弯了下去,嘴里喃喃道:“阿云,我好疼……”
傅云心里一跳,连忙挣扎起身着想过去看他情况,却听候雅昶怒吼一声:“别靠近我!”
傅云定了定神,他直觉候雅昶今天晚上不对劲,但是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与平常的性情大不一样。
“哪里不舒服?说具体一些。”傅云耐心道。
“好像有人在拿刀,往我胸口砍,砍完再切割成块,最后把我封在一个人形的雕塑里,满屋子都是石膏的气息……”候雅昶艰涩的出声道。
他说话时声音颤抖,仿佛在忍受某种极大的痛苦,颈椎咯吱咯吱作响,脖颈慢吞吞的前倾,后颈渗出细密的汗珠。
傅云站在他身后,只能看见他的背影,一时还不敢上前刺激到他。
候雅昶兀自缓和了好一会儿,他此时的神智有点不清晰,说话时颠三倒四的没有逻辑。
“阿云……你知道,候厚为什么会收养我吗?”候雅昶低低的傻笑起来:“因为我本来,就是他的儿子啊。”
他伸出手,冲着傅云撩开自己脑后的碎发。
傅云蓦然瞪大了眼睛,他看见候雅昶的脖颈上,烙了一枚青色的胎记,极其显眼。
和老候总讲述中,阿秀肚子里的那个死婴,一模一样。
第142章 雪乡碎尸(十三)
陈时越躺在坑底, 拖着半条疼的动不了的腿,连滚带爬把自己刨出了雪坑。
然而他在雪坑里探出头,下一秒有人一巴掌抡圆了打过来, 陈时越眼疾手快一把抓住那只手。
然后拖着对方的手臂, 将他和自己一起摔进了雪坑中。
陈时越翻身而起, 桎梏着那人的半个臂膀,冷声逼问:“你是什么人?”
那人嘶声呻/吟片刻, 嘴里喃喃有声。
陈时越皱紧了眉头,凑近过去细听他在说什么。
“雅昶……”这声音十分的熟悉,让陈时越不由得一怔。
他连忙将那人的脸掰过来, 定睛一看, 不是老候总又是谁!?
陈时越松手放开了他, 在他眼前挥了挥手:“老爷子, 你还好吧?”
老爷子看上去不怎么好。
老候总嘴唇翳动着, 手指紧紧攥住陈时越的肩膀, 片刻之后,一行泪水倏然从眼角滚落出来, 浑浊而苍凉。
“呈玮死了,雅昶……雅昶……”
陈时越连忙安慰道:“雅昶好着呢, 没有鬼去找他。”
“我快不行了,帮我……”
陈时越一迭声:“您说,您说。”
“我那天晚上,还有一件事……没有告诉阿云。”老候总断断续续道:“当年李有德灭门了老主人家以后,我们连夜处理了所有痕迹买机票离开哈尔滨, 李有德带着傅自明回延安的祖宅暂避风头, 我一个人浑浑噩噩的从咸阳机场出来,打车回家。”
“我刚走到家门口的时候, 就看到门口放着一个襁褓里的婴儿,我以为是谁丢弃在门口求领养的,我就上去打开看了看,然后我看到了这辈子最恐怖的场景。”
陈时越半搀扶着他,手心蓦然一手的黏糊,他低头一看,只见老候总的小腹已经破裂开来了,眼看着血水越涌越多,指定是活不成了,此时说话颇有点交代遗言的意思。
这鬼地方是决计没有救护车的,陈时越叹了口气,把手机拿出来,点开了录音,然后安安静静的坐在一边,听着老候总最后的话。
“那婴儿被被子包裹起来,布料里全是已经结痂的血块,但是那小小的身体上,却光洁如初,没有任何伤痕……然后我看见他的后颈上横着一个胎记,跟阿秀肚子里那死婴,一模一样……连形状都一样……”
“他还活着吗?”陈时越听到这儿不由得毛骨悚然。
“他身上的血块,都是阿秀一家死人身上流下来的,我吓坏了,以为我们的罪行暴露了,于是就抱着孩子扔进了小区外面的垃圾桶,然后匆匆忙忙跑回去钻进被窝里躲着。”
“谁料我睡到半夜,我听到客厅有婴儿的哭声,怎么都停不下来,我就壮起胆子开灯推开卧室的门,看见原本被我扔进垃圾桶里的婴儿,居然正躺在沙发上,挥舞着手臂哭号。”
“我彻底吓疯了,在雪乡的时候我明明看见孩子跟着他妈妈一起死了,可是为什么他现在会出现在我家里咳咳咳……咳咳……”老候总剧烈的倒气,眼眶瞪大狰狞至极:“他到底是谁!”
“我抱着孩子进了卫生间,又去厨房拿了菜刀……然后我一刀一刀的分割了那婴儿的尸体,再肢解血肉把身体组织冲进马桶,最后拿塑料袋包裹着仅剩的一点砍不断的骨头,找人来处理掉了,在生意场上,我暂时和李有德是一体的,如果这事东窗事发,他身败名裂挨了枪子,我也好过不到哪儿去……”
“所以你为了包庇李有德,再次亲手肢解了你的儿子?”陈时越难以置信道。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我儿子!咳咳咳……”老候总用尽最后的力气咆哮起来,唾沫星子横飞溅了陈时越一脸:“我亲眼看着我儿子还没生下来的时候就在阿秀肚子里断气了,那怎么可能是我儿子,一定是有人整我……一定!”
“从此以后,我每天晚上都能听到客厅传来婴儿的哭声,吵的我彻夜彻夜睡不着觉,每时每刻都心惊胆战。”
“我让李有德派人来做法,可是他们遍寻全屋,都找不到一丝阴气的痕迹。”恐惧在此时淹没了老候总的眼睛,仿佛隔了二十年那恐怖的场景依然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直到有一天,我在家里打开衣柜,衣柜里坐着一个牙牙学语的小男孩,脖子上带着那块让我触目惊心的淤青胎记,他坐在衣柜里冲我阴笑,我当场吓得连滚带爬跑出家门找人帮忙。”
陈时越的眉心始终没松开,这故事的离奇程度已经超出他的想象范围了。
“很快警察和李有德,傅自明都来了,警察带着那个小男孩做了全面的体检,发现他的身体机能一切都很健康,就和平常的小孩没有区别。”老候总的声音已经很低了,到最后几乎是气声。
“他们经过了几个月的排查,都没有找到小男孩的父母,最后没办法,警察把他送到了最近的孤儿院里,奇怪的是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听到过婴儿的哭声。”
“直到几年后,一个小学生敲开了我的家门。”
……
“候总你好,我叫候雅昶,这是我们俩的亲子鉴定报告书,看在这个单子的份上,您能收养我吗?”小男孩的头发剪得很短,脖颈旁侧的青黑色胎记越发的明显了。
老候总险些被此事刺激出心脏病。
他揪着小男孩的领子,遍寻机构连着做了好几份亲子报告单,得出的结果无一例外,候雅昶百分之九十九点九是他的亲生儿子。
“然后您就收养了他?”陈时越追问道:“候雅昶,就是当年阿秀生下的小孩,他没死透,又回来找你了。”
老候总还要再说什么,喉咙里却骤然发出一阵呛咳,血沫和痰液漫溢出来,半晌他身体慢慢下滑,眼神失焦涣散,片刻之后彻底停住了呼吸。
陈时越抬手将他的眼皮抚上了,心里一片乱麻似的,所有的信息好像团成团的毛线球,解不开拆不散窝在他的脑袋里。
老候总死了。
也不知道话说完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