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助理遗憾道:“真的吗,可惜我没机会见见傅云了,听上去他风韵犹存。”
“没关系,等老冯把他的遗体找到送回来,你就能在太平间里见到了。”医生最后调试了一下陈时越床头的呼吸机,对小助理嘱咐道:“把灯一关,这位小兄弟没个十天半个月是醒不来的。”
“不管怎么样,先好好睡一觉吧,你的命眼下是这个营地里最值钱的,幸运儿。”
病房的门轻轻合上,黑暗中陈时越的脸庞安静俊朗,四周只有医疗器械在夜色中嘀嘀作响的声音。
然而在无人看见的地方,一滴泪水从他眼尾倏然淌落,无声无息的湮没在枕头里。
“我再说一遍傅云不可能死,如果仅仅是因为你们搜寻不力,找不到他那是你们工作的失职!我可以投诉你们知道吗!”
蓝璇在冯元驹办公室里声嘶力竭的咆哮,小季摄魂师在门外忍无可忍推门进来:“你怎么跟我们老大说话的!他为了找人已经三四天没合眼了,你们410的人有没有点——”
“行了!”冯元驹无比疲倦的打断了他:“你先出去,我喊他们来的。”
小季不满的退出去了。
房间里只剩下蓝璇和冯元驹两个人,蓝璇睁大眼睛,隔着办公桌死瞪着他。
过了很长时间,小姑娘哆嗦着嘴唇,泪水终于夺眶而出,一发而不可收拾。
“傅云不会死的。”蓝璇极其剧烈的喘息,将所有哽咽拼命咽回胸腔里,仿佛呼吸都成了困难。
“不可能。”
第150章 古墓神佛(一)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 这里很危险,山体不稳,你带着人这样大动干戈随时会引发二次雪崩, 到时候死的就不止这些人了!”
冯老爷子的咆哮响彻山谷, 作战组一众手下不约而同装聋子, 各自分散猫在雪洞中吭哧吭哧的挖掘。
冯元驹站在他老爹对面,一脸阴霾毫不相让, 仔细看的话能发现他下巴上的胡茬已经冒出了一大截,眼睛里布满血丝,很显然已经几天几夜没有睡觉了, 但是并不妨碍他此刻挺直了腰板梗在冯家一众保镖面前跟他爸叫板。
“我的话也撂这儿了, 我不撤, 我的人也不撤, 我答应过樊老太太, 家里的人一个都不能少, 您这是在逼我失信吗?”冯元驹一字一句逼问他爸。
冯老爷子气的手脚发抖,向后扬手指挥着保镖:“去……给我把这个孽障捆了带走, 还由得了你了?”
冯元驹闪电般向后一退,瞬间肌肉紧绷, 那是一个随时准备格斗的姿势。
·就在这时那边冉怀宸倏然从雪坑里抬起头:“老大!你过来认一下,这个是不是大奶奶!”
冯元驹转头就奔到雪坑边上,抬手扳过尸体冻僵的面容,动作粗暴的掸去上面冻到结结实实的冰碴子,露出那人临死前惊恐万状的脸庞和神情。
“是。”他深呼出一口气, 踉跄着退开几步, 让组员将尸体封进裹尸袋里抬出去。
茫茫冰原之上,已经陈列了几十个裹尸袋了, 作战组的军用大卡车停在周边供应补给,离这里最近的殡仪馆已经被完全承包下来了,灵车一趟一趟的拉尸体过去停放,通讯组通过安大奶奶家保镖雇佣名单一个一个核对身份信息,再给家属打电话。
坐飞机急匆匆赶到的死者家属们围着拉了禁戒线的雪山外围嚎的惊天动地,不绝于耳。
这是事故发生的第三十天。
“这是安颜欣当日带到雪山的所有人员名单以及在公司对应的职务,尸骨已经全部找到,身份也都核对过了,基本可以断定,当日参与围剿的所有人员,已经全部遇难。”李毅将文件“嘀嘀嘀”几声,上传到冯元驹电脑上。
“你看一下,没什么问题我就上报了。”李毅注视着冯元驹,半晌欲言又止。
冯元驹呆滞的将文件点开,一行一行的浏览下去。
“别找了。”李毅忍不住道:“这么多天了,就算活着也该冻硬了,况且他们是一起埋下去的,那么高的悬崖,不可能有生还希望的。”
冯元驹出声打断:“我知道。”
李毅很识趣的噤了声。
冯元驹又重复了一遍:“我知道。”
他慢慢的沿着椅子坐下来,看上去很疲惫的将脸埋在了掌心里,然后就那么维持了很长时间的静默。
就在李毅觉得他老大快要把自己闷死在手掌里的时候,他听到冯元驹发出了一声哽咽似的喘息,短促而无力,仿佛痛的难以言说。
陈时越身上所有绷带拆线那天,他隐约有了一点要醒的意识,医生俯身掀开他的眼皮研究了一会儿,含糊的“嗯”了一声:“可以,差不多了。”
“小宁啊,再给他加一点剂量,我看能不能早点醒来。”
“可是沈老师,他这么虚弱,身体受得了更大剂量的药量吗?”小宁助理忐忑不安的问。
“我说能就能,今天有家属来探视吗?”
小宁遗憾的摇摇头:“没有,怪可怜的,这么重的伤,都没人管他。”
沈医生若有所思的用圆珠笔支着下颌:“行吧,人各有命,今晚你去休息好了,我在监控室盯着。”
小助理受宠若惊:“沈老师,您……”
“去吧。”沈医生温和的笑笑,低头去看别的病例报告了。
小助理万分感激的出门去休息了,作战组组员灵力强悍者居多,大部分愈合能力和身体素质就极好,所以医疗组的配备相对而言就不那么完善。
这次救援和调查行动任务量巨大,灵异医护人员三班轮倒,忙的四脚朝天,中途还倒下了几个,人手实在紧缺,为此小助理已经连熬三个夜班了。
她一回到帐篷,就倒头昏睡过去了。
却说病房里沈医生抬起手,在仪器上点了几下,昏迷中的陈时越突然不受控制的剧烈颤抖,几乎要从病床上弹跳起来,沈医生眼疾手快扶住他的肩头,顺手在他胸口穴位处一拍!
陈时越再次倒回了床上,只不过他睁开了眼睛。
“你醒了?”沈医生盈盈笑着对他道。
陈时越嘴唇动了动,但是因为太过虚弱,并没有发出声音来。
“你说什么?”沈医生好脾气的侧耳倾听:“大点声儿,我没听清。”
“他说的是‘傅云’。”身后传来一个疲惫而苍老的声音:“沈题,我老了,你也耳朵不好使了么?”
沈题医生微笑着转过身来,欠身对樊晓道:“许久不见了老太太,他们没告诉您吗?傅云不在太平间,害您白跑一趟。”
“我没指望他活着回来。”樊老太太闭上眼睛:“但是至少可以给他收个尸,你们连我这个孤苦伶仃老婆子最后的愿望,都不肯满足了吗?”
“我们?”沈题饶有兴趣的咬重了这两个字:“啊不,老太太您误会了,以冯组长为首的作战组成员都极其的希望傅老板平安归来,更何况是收殓他遗体这样的大事。”
樊老太太面无表情的移过目光,斜着注视着她。
沈题依旧保持着微笑,半晌顿了顿,试探性的道:“那……节哀?”
“好笑吗?”樊老太太心平气和的说。
“对不起,是我唐突了。”沈题被她平静的语气瘆的有点发毛,火速开口道歉。
“年轻人,你和你们那位李总,是不是真的以为我坐稳安家这么多年,靠的全是傅云在外面的那点风流债?”
或许是年纪大了的缘故,樊老太太的眼睛里不太常有情绪,那双苍老而略泛黄的瞳孔里,冰冷而古井无波的时候占了大多数,她此刻就这么静静的凝视着医生。
然后从昏黄的眼睛里,滚出了一滴泪珠,沿着沧桑倦怠的面庞顺滑而下,最后隐没在皱纹里。
沈题心里七上八下的打鼓,直觉不妙。
下一秒她瞳孔紧缩,闪电般的朝右一闪,空气中震慑出一道看不见的气浪,瞬间将沈题逼的连退几步,单膝跪地抵御压力的片刻之间,她从口袋掏出手术刀自上而下横劈划过——
只听“咣当!”一声,手术刀在空中裂开,碎成两半。
樊老太太动了动手指,掌心中气流渐渐旋转,沈题几乎能看见其中被高速气浪裹挟而起的尘埃。
“等等!”她嘶声叫道:“我知道傅云的尸骨在哪里!”
樊老太太停下了手上动作,幅度很小的侧了一下头,冷冷吐字道:“说。”
沈题艰难的喘息了两声,指着病床轻声道:“他可以带我们去,您信我。”
樊老太太脸上的泪痕已经干涸了,她又恢复了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仿佛刚才为傅云流的那滴泪只是错觉。
病床上陈时越无声的睁着眼睛,他身体还动不了,但是意识已经恢复了。
他能听见沈题高跟鞋走在地面上的声音,离病床越来越近了,高挑纤细的阴影笼罩在陈时越身上,针管的微芒在他眼角一闪而过,陈时越小臂痛了一下,他能感受到有东西被注射进了他的体内。
这是什么?
陈时越昏昏沉沉的想挣扎,但是周身一丝力气也没有,他竭力仰起头想挣脱,目光颤抖间他看到樊老太太就在门边站着。
她却没有阻止沈题。
冯元驹第二天得到消息说樊老太太来雪山基地的时候,他刚好在和他的上级做最后的挣扎。
“还有人没找到,现在下达撤退的指令是不是太武断了!”
“元驹,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是你打算把作战组未来三年的预算全砸进去找一个人的遗体吗?”
冯元驹张口辩解:“我们可以顺便清理积雪,降低雪崩再次发生的概率。”
“那是地质学家们该研究的事。”电话那头毫不容情的打断了他:“搞清楚自己的定位,干点正事!”
冯元驹闭了闭眼睛,冷静下来道:“抱歉我不明白,您是怎么突然变成现在这样的。”
“小兔崽子你——”
冯元驹挂了电话,向基地总部下达了撤退指令。
他站在空无一人的办公室里,望着窗外吊挂在屋檐下的冰棱,天光反射出斑驳幻影,亮的刺眼。
冯元驹低头擦拭了一下被晃痛的眼睛,他忽然想起当年分手后,他在正式场合第一次和傅云重逢的场景。
那时候他刚毕业一年,还没进作战组,在爹妈的安排下接手冯家的一部分事务,被迫到各种类型的商务场合应付形形色色的人。
然后他就在一场沙龙晚宴上见到了傅云。
那人懒懒散散坐在角落里,西裤修身笔挺,颀长白皙的手指握着威士忌的杯壁,见到冯元驹就轻轻点一下头,没有丝毫愧疚之意。
冯元驹心里的火“蹭”一下就烧起来了,众目睽睽之下他上前一把拽住那人清瘦的手腕就要质问。
傅云没什么力道的抵抗了一下,然后就顺从的被他拽着禁锢到身前,侧着头在他耳畔温声道:“你们冯家,就是这么对待合作伙伴的吗?”
冯元驹咬牙切齿:“合作?不弄死你就不错了,你怎么还敢让我在学校以外的地方见到你?!”
傅云和他离得很近,冯元驹几乎能看清对方乌黑眼睫睁眨时弯起的弧度,他气急败坏的瞪着傅云,恨不得当着所有人的面扒下他斯文俊美的伪善外皮——
然而傅云笑着用另一只没被桎梏住的手,亲昵的将他肩膀一搂:“好久不见冯公子,我都想你了。”
冯元驹僵硬的立在原地,一时忘了自己身在何处。
他瞪着傅云那双笑意温和的眼睛,宛如注视着一个摄魂夺心的怪物,心里灼灼燃烧的火气却奇迹般降落下来,一路坠入冰点。
傅云天生知道怎么利用自己的美貌去勾人心神,冯元驹心想。
旁边的人看到冯大少怒意稍有退却,就连忙上来打圆场,吵吵嚷嚷的拉着冯元驹回去喝酒,人群将他和傅云隔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