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上是个当地的老人,进气少出气多的仰躺在床上,手臂摊在一边,皮肤上密密麻麻的长了一大片眼睛。
是的没错,他的左右两臂上长满了眼球,凹凸不平,且分布极其密集。
眼瞳和眼仁黑白分明的长在血肉里,聚集在老人手臂上滴溜溜的转动,再放大看还能看到球状物和底下血肉紧密相连的丝絮。
小季脸色苍白,看上去有点想吐。
老司令面不改色的切换了下一页PPT,那是一个插入的现场视频。
镜头对准病床上的老人,身边七八个工作人员按着他,为首的医生一边安慰一边拿手术刀切开手臂上的眼球。
“噗呲——”一声,黄绿色脓水迸溅而出,老人哀哀的惨叫起来。
眼球被扎破后却没有立即枯萎,血水和黄水交杂浑浊的流到地上,老人手臂的伤口上极其诡异的发出两声扑簌簌的异响,就好像什么东西在蠕动一般。
下一刻,眼球的残壳里慢慢的爬出一只又白又粗的长条虫子,身下还有密密麻麻的的虫卵堆积。
手臂上的其他眼球感受到了血腥的气息,开始迅速转动,就好像有生命一般,老人的惨叫声一声高过一声,手臂抖如糠筛,整个场面看上去血腥惨烈至极。
一言以蔽之,他的手臂上长了上百只形状各异的眼珠子,每个眼珠子里面都孕育了只大白蛆虫,并且还在源源不断的孵化虫卵。
冯元驹的脸色变得很难看:“这手臂不能要了吧……”
“昨天刚截肢。”老司令冷冷道:“今天早上检查的时候发现眼球已经长到了身体其他部位,人下午就已经火化了。”
“活着的时候火化的吗?”三组组长茫茫然的问。
“当然是死了!你没有带脑子来开会吗黄岭?”老司令训斥道。
“总而言之,现在雪山附近大面积爆发这种眼球瘟疫,一个星期之内死亡人数超过二百,急需人手,沈题昨天晚上已经带着医疗组的精锐奔赴前线了。”
老司令说话的声音顿了顿,语气听上去也缓和了不少:“上级的意思是,这次任务风险太大,很有可能有去无回,作战组的各位都是国安的精锐,所有人自愿参加行动,决定好的来我这里签生死协议书。”
办公室里鸦雀无声,安静的落针可闻。
一阵凳子推拉的响动,冯元驹面无表情的站起来:“我参加。”
天色晦暗,地底下空气不流通,始终漂浮着一股浓浊的土腥气,周遭怪石嶙峋,伸手不见五指。
陈时越睁开眼睛的时候,还伏在一块凹凸坎坷的大石头上,突出来的棱角将他受伤严重的肋骨硌的生疼,眼前仍然是血雾蒙蒙的一片,嗓子因为过度的干哑而完全说不出话来。
有人从后面将他翻了过去,陈时越顺着重力的作用,一骨碌从石头上滚到地上,后背被砸僵后的剧痛直戳后心窝。
他几无声息的张了张嘴,一根蘸了水的棉签轻轻的触碰到他干裂的嘴唇上,顷刻间就被吸收进去,陈时越的瞳孔涣散着,隔了一分多钟才聚焦起来。
他认出了他的主治医生,那个目光锐利漂亮的白衣姑娘。
沈题扶着他的脑袋,将半杯水慢慢的喂进他嘴里,“滴答,滴答……”头顶岩层传来水滴落在地面上的声音,一下接着一下。
陈时越这个时候对时间已经没有概念了,他也不关心自己身在何处,满眼昏沉黯淡,毫无生气。
沈题放下水杯,从随身携带的包里掏出针管,也没做消毒,直接就一针扎下去,将药剂推进了陈时越的体内。
陈时越生理性的肌肉紧缩了一下,紧接着手臂被他的医生轻轻一拍:“放松啦,傻仔。”
“这是什么?”他沙哑的问道。
“这个吗?”沈题扬起打空的针管问他:“一点吸引虫虫的血清,富含营养物质,而且不会对你的身体造成损害的。”
陈时越疲倦的合上眼睛,随意她怎么折腾,傅云死了,他活不活都无所谓。
“知道我为什么费尽心思把你从作战组医院转到这里来吗?”沈题随手将针管一扔,心情很好的问他。
陈时越躺在地上,好似一具破败的干尸。
“傅云死了,但是他留下的烂摊子,得有人处理。”沈题单膝点地,歪着脑袋对他道:“就交给你咯。”
“傅云”二字落下,陈时越才稍微给了点反应,他侧过头喃喃道:“什么?”
“两个月前你们在此处冒犯了祂,惊扰了祂的沉睡,还打碎了祂的眼睛,故而镇守雪山的祂神颜震怒,降下天罚,方圆百里之内的人们都被殃及,手臂生出孕育蛊虫的眼球,一个接一个的丧命,最后成为神的祭品。”
“而这一切的起因,都是因为傅云开枪射中了神的眼球,所以这么多人,才要替他受劫难。”沈题平和道:“听懂了吗?”
陈时越木然着,毫无反应。
“听懂了吗?”沈题又问了一遍。
“嗯。”陈时越几不可察的扯了一下嘴角:“嗯,我也去。”
沈题:“?”
“去哪儿?”
“和他们一起陪他。”
沈题:“……”
“如果你不帮他把生前欠的债了了,神在黄泉路上,也不会放过他的。”沈题居高临下道。
陈时越麻木的偏过头去,显然沈题的话对他没有多少说服力。
“那我再告诉你一件事情好了,作战组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找到傅云的尸骨,他还被埋在这片雪山下面,你想让他死后尸骨寒凉,永远做一只冻死鬼吗?”
陈时越的目光终于闪烁了一下,干涸枯竭的眼睛波动着片刻水光。
“……你说世界上有神吗?”陈时越声音很小,仿佛被风一吹就散。
“你是傅云的人,你应该早就知道世界上有鬼,既然有鬼,为什么不可以有神呢?”沈题心平气和的道。
陈时越眼神空洞的望着她,半晌吐出一口带着铁锈血腥的气息:“那傅云做的没错了,神本来就瞎,废祂一双眼睛,又怎么了?”
沈题伸出一根手指警告他:“说话注意一点啊,举头三尺有神明,在这里是个客观描述。”
陈时越仰头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头顶是漆黑而高的望不到头的山洞顶,无边无际的黑暗笼罩着地底,多少年都没有阳光照进来了。
他借着沈题手电筒的光线,看见了那尊石头雕刻而成神像,祂一手托着天平,静立在黑鹜中,笑容安谧而柔和。
唯有脸颊上的一双眼睛,被弹孔打得碎裂,深陷进去两个黑洞洞的石坑,交织着神性和邪性十足的光。
第152章 古墓神佛(三)
“我昨天有给你做全身的检查, 你的腿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沈题从地上站起来:“剩下的就靠你自己了,我只负责按要求把你送到这里,找不找得到傅云的尸骨, 能不能平息祂的怒火, 我就无所谓了。”
陈时越尝试着动了一下自己的腿, 发现从膝盖骨往下的地方已经恢复了感知,比起昏迷前的粉碎性重伤, 此时隐隐的钝痛感几乎不值一提。
沈题最后作为一个合格的医生,以审视的目光将他上下扫射了一圈以后,满意的点点头, 似乎对自己的治疗成果表示赞叹。
随后她大步走到山洞的石壁旁, 从石缝中扯出一条绳索用力向下一拉——绳索的伸缩力暴涨开来, 将她连人带包一齐扯上去, 转瞬间在洞底消失了身形。
陈时越这时候没什么求生的欲望, 也就懒得起身找出路, 他定定的望着洞顶虚空,麻木的想道。
如果按刚才那个医生所说, 傅云的尸骨眼下就躺在雪山的某一处角落,被沉重的积雪覆盖着, 逐渐在时间的推移中化作虚无。
那他就这么躺在山洞里等待死亡,反正死后埋的离傅云也近,化成两个无根无萍的冻死鬼在茫茫雪被中上蹿下跳,也挺好。
陈时越的手指被冻的僵硬,冷意已经透过单薄的病号服渗进肌肤骨髓,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躯体逐渐失去生机和活力。
只有眼睛尚存一丝余温, 泪水顺着眼角啪然落地,在寂静的山洞中清晰憷然。
傅云带他进入了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 然后又毫不留恋的转身离开,仿佛自始至终陈时越都没有叩开过他的心门。
他好像一个跌跌撞撞追在傅云身后的小朋友,最开始那人俯身拉起他的手,靠着温言软语,处处照顾,骗着他一步一步的走进诡谲的江湖漩涡;
然后傅云松开了他,自己转身跳下深渊,留他一个人进退不得,再难抽身。
你保下我一条命,但是你要我在漫长的余生里怎么忘记你,开始自己的生活?
陈时越突然浑身不受控制的痉挛起来,整个人蜷缩着侧过身剧烈呛咳,沈题临走前给他注射了什么?
陈时越伏在地上,泪眼朦胧的抬起头来,他的手在身侧一摸,耳畔骨碌碌一阵什么东西滚动的声响,紧接着白炽光束骤然射出,打在山洞的石壁上。
沈题给他留了一个手电筒。
等等,手电筒的光束射在石壁之下,反射出一道明亮的光弧。
那是什么?
陈时越喘息着,终于看清了地上的东西。
那是一部熟悉至极手机,静静的躺在地上。
傅云的手机。
陈时越用力发狠一咬嘴唇,靠口腔里蔓延开来的血腥气让自己清醒过来,一点一点挣扎着往过爬。
周遭如长夜万古,手机屏幕上反射出的光芒落在陈时越眼中,仿佛灼灼星火,燃烧着向死而生的明灭光亮。
他拼尽全力伸手将手机够到了掌心里,哆哆嗦嗦的摁下开机键输密码。
他从前没碰过傅云的手机,也不知道密码,但是冥冥中身后好像有人指引着他一般。
0410
手机锁屏迎刃而解,陈时越猛然抽了一口气,整个人仿佛过电一般,战栗着落下泪来。
让陈时越很意外的是,傅云的手机页面并不单调,正常年轻人会下载的app他都有。
他依次点进了傅云的各个社交软件和娱乐app,虽然这样很不道德,但是陈时越还是昧着良心划到了他的每个个人主页。
傅云不喜欢微博和小红书,微博名称登陆以后就是一串数字编码,小红书上唯一收藏的帖子是红烧排骨的烹饪方法。
他还会做饭呢?
陈时越擦了一下湿漉漉的眼睛,忍不住笑出了声。
傅云偶尔会在B站看灵异事件解说,陈时越从中认出了几个灵异事件的原型是410的委托,嗯,没开大会员。
微信的联系框里一滑滑不到尽头,密密麻麻全是各式各样的联系人,委托人,作战组零星几个跟冯元驹关系不错的高层,绝大部分是樊老太太那边的手下和伙计,可以听他调遣。
他在一个极不起眼的角落里找到了冯元驹的聊天框。
冯元驹:“手腕还疼吗?那天的事对不起,我没控制住,下次不会了。”
傅云回了他一串省略号。
冯元驹:“我把云南白药搁410门口报刊了,你记得取。”
傅云没理他。
他好像一个看不穿又摸不透的琉璃脆瓦,流光轮转,脆弱而触不可及。
傅云有三个微信置顶,安文雪,樊老太太,刘小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