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璇缓过一口气,来不及擦血,刀背一转顺着鬼爪的力道顺滑而下,侧手起落一剑破开焦灼法阵。
魏南山被她这招釜底抽薪对冲的一个踉跄,躲闪不及的间隙身前十几个鬼魂忽的不约而同朝他转过身来,各个面无表情,怨气十足。
魏南山:“……”
‘他娘的,你们到底听谁的!’
“当然是听我的。”蓝璇从鬼魂身后探出头来,朝他扬了扬摄魂的起手式动作:“您忘了,我是哪个专业的学生了吗?”
众鬼魂一拥而上!登时将魏南山的身形淹没在漆黑缭绕的怨气中。
“成纱!去广播室放上课铃!看他们能不能醒过来!”
成纱毫不犹豫立刻转头奔向广播室,下一刻熟悉的上课铃声响彻校园,成纱俯身用力抄起整个音响,冲着一群老师狂奔而去。
“上课了!!上课了同志们!醒一醒!”
奇迹在下一个瞬间发生了,蓝璇没有预估错这群老教授深入骨髓的职业本能,在上课铃声的催动下,幕后之人的摄魂功力一点点消散开来,成纱几乎能看清楚他们眼中逐渐散去阴霾展露出清明的神色来。
那边蓝璇最后一刀直冲魏南山膝盖,声嘶力竭怒吼出声:“我最后问你一遍!李有德在哪儿!!!”
“殡仪馆!殡仪馆!他在殡仪馆!!”老校长涕泪横流,坐在地上哀哀哭嚎着后退:“别杀我……”
蓝璇和成纱对视一眼,不约而同转身就撤,一刻都不敢耽误的朝殡仪馆冲去了。
冉怀宸等人在山门外看见陈时越时都不由得一愣,这人居然真的就完好无损的回来了,额头眼角连点擦破的皮都看不见。
林西第一个冲过去:“师父!!您好厉害,居然这都没事!”
陈时越走到众人面前站定脚步,先是朝冉怀宸和邱景明点了点头,以示一切顺利。
然后他转向身畔的林西,眼中神色有片刻苍凉。
林西满脸期待的抬头仰视着他:“师父,我们现在去哪儿?”
他话音落地了许久,却无人应答。
片刻之后陈时越伸出手,虚虚的在他头顶按了一下,那是一个极其温柔的安抚性动作,像是长辈对小辈关怀的照料和赞许。
“去你该去的地方。”陈时越俯下身直视着他的眼睛道:“知道该去哪儿吗”
林西愣愣的看着他,他心里隐约知道,但是大脑自动过滤屏蔽了陈时越话中的悲凉含义,他仍然高高兴兴的道:“师父说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你再不上路的话,就要永远留在这里了。”陈时越低声道:“林西,你愿意不得往生吗?”
冉怀宸一脸奇怪的重复了一遍他的话:“不得往生?陈儿,你在跟谁说话?”
他顺着陈时越的方向看过去,空气中什么都没有,不过冉怀宸很快明白了过来:“那里站着一个小鬼吗?”
林西摊开手,低头看着自己逐渐虚化的身形和千疮百孔的手臂,身后的地面上没有一丝属于活人的影子。
他早已变成鬼了,只是自己不知道而已。
林西怔怔的看着陈时越,脸上倏然滚下一行泪来。
陈时越沉默的和他对视着,他看上去想安慰小徒弟两句,但是陈时越向来不是一个多能言善辩的人,况且在这种生死交界的地方,所有的语言和安慰,都显得无比苍白。
“来世会很好的。”他突然张口道:“很多劫难今生历过了,日后就不必再经了,现在强留你下来,是害了你。”
“走吧,黄泉路上不回头,下一世有缘,我还当你师父。”
林西淌着眼泪,一点一点在原地消失了身形。
陈时越目送他走完世间的最后一程,旁人看不见他脸上神色变化,只转头上车的刹那,能看清眼中一闪而过的闪烁。
离别太多,目送太痛,逝者已经不必去考虑日后了,这是活人们的课题。
……
码头,轮渡上空青烟升腾,眼看着要启航了。
“快快快,文雪阿姨扶好老太太,这边!”白喆一路撒腿狂奔,连跨三台石阶,脚下江水飞溅,他一手抛出去一段绳索,绳索尽头的钩子勾住轮渡的边缘,甲板上方火速垂下来一道长长的阶梯,白喆伸手就将绳梯尾端拉过来。
安迪,樊老太太,安文雪,还有澹台公隆老中医紧随而至,白喆俯身将绳索系在石柱上,转身伸手:“文雪阿姨,我先送你上去,安迪,你扶老太太!”
安迪一迭声的应了,几人扯着绳子正要往上走。
就在他们即将上船的前一刻——
石破天惊一声巨响,空中绳索应声而断!
白喆猝然回过头去,身后安迪眼疾手快:“趴下——”
龙卷风呼啸而至,层层沙尘暴漫天而起将方圆几里大片大片掩盖起来,白喆扔开绳索,顺着刚才隐约的方位印象跑过去,一把将樊老太太和安迪罩在身下。
白喆俯身向下的那一瞬间,身上嗖嗖嗖仿佛被什么东西贯穿几个大口,他眼前一黑,硬撑着没让自己倒下去,后腰处汩汩冒出的血水包都包不住。
“……还是被这帮孙子追上了。”白喆艰难道:“老太太,您会游泳吗?”
“我们掩护您,您先游过去上船,我们今天几就是死在这里,也算还了这些年您和傅老板的恩情了!”
樊老太太抬起头来,对上白喆一双视死如归的眼睛。
她在漫天沙尘里不作声的笑了笑:“白喆啊。”
“听婆婆的话,蹲下。”
“啊?”
白喆后背的刀口被风刃越搅越凶,血口大开,哗哗流血,他迟疑了几秒,然后就被樊老太太一只手按下去了。
“二妹,这么多年不见,在监狱里功力见长啊。”樊老太太直起身来,对着头顶乱做一团的沙尘暴道。
白喆半张脸颊埋在沙地上,愕然道:“二妹?”
旁边的安文雪登时挣扎起身:“二姑?那是我二姑!”
“趴下!!”
樊老太太和安迪异口同声厉喝道,安迪一把将她的脑袋按在了沙地里:“阿姨别动,我老板的二姑奶是个十成十的坏人,我以为您知道的!”
五年前傅云找出二姑奶和三叔爷打生桩的证据,将两人一并告上法庭囚禁入狱,后来三叔爷病死狱中,二姑奶侥幸活到了李有德上位,在牢里继续关了四年,适逢这些日子作战组大乱,她就逃了出来。
越狱第一件事,就是追杀老仇人大嫂。
“血浓于水——”
“祖宗,你要不问问她的沙尘暴跟你的血溶不溶!”澹台公隆老爷子崩溃道:“呆在这儿别动。”
白喆眼看着他要起身走到樊老太太身侧去,赶忙出声制止:“老先生!”
澹台公隆回头朝三人笑了笑:“大人的恩怨小孩子别插手。”
“听话,小雪。”
安文雪当即怔住了。
这声音语气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仿佛一个穿越生死的故人,跨越岁月的长河,再次回到她和妈妈身边,喊了她一声“小雪”。
那一瞬间的荒谬感让安文雪神思飘忽了几秒,紧接着对面江水在她眼前轰然炸开,泛起滔天巨浪!
樊老太太面色不改,朝澹台公隆伸出手去,老中医便很自然的将手交过去,两只苍老而布满皱纹的掌心交叠在一处,灵力在重合之处疯狂暴涨。
水底下层层叠叠翻浪起跃,不多时水柱拔地而起,直冲沙尘暴最高点,沙柱和水柱以一个极端惨烈的力道相撞,轰隆隆撞下来无数被水打湿的土块疙瘩。
樊老太太叹了口气:“想起了我们年轻刚结婚,住在陕北那个大窑洞上的时候,那时候一下雨,铺天盖地都是这个气味。”
“是啊,一转眼,咱俩都快到下辈子了。”澹台公隆笑容慈祥而怀念,手上动作却不停歇,江面上轮船摇晃,江底隐隐有东西要窜出来。
“那是你,我这辈子还长着呢。”樊老太太纠正他道:“起码要等到阿云结婚生孩子了,我再同你考虑下辈子的事了。”
澹台公隆:“……老婆子,你还活不够了。”
樊老太太展颜大笑起来,她很少有这么情绪外露的时候,此刻竟是完全在澹台公隆面前卸下了防备,坦然对老头挑衅道:“那又如何?”
澹台公隆看着她,恍惚回到了六十年前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少女齐耳短发,手提书包,从合作社的小卖部里走出来,不经意间和他对视上,他看着那双明亮而清澈的圆眼睛,一时没挪开眼。
后来他和这姑娘携手了一辈子,直到二十年前他离开人世的时候,才断了夫妻缘分。
“老头子,看你教出来的好妹妹,你自己走了,把她留在上面,是打算让她催我快些陪你去么?”樊老太太略有不快道。
澹台公隆尴尬的笑:“我这就带她下去。”
“没什么比你和阿云重要。”
江底水波如雷霆万钧直击长空,尘沙完全不甘示弱在空中裹挟厉风呜咽咆哮,两相搏命之间,谁都不肯让谁,明明是一家人,却硬生生打出了一场谁与天公试比高的生死相搏。
白喆捂着耳朵缩在地上,不知道过了多久,周遭的一切才慢慢平息下来。
他颤巍巍的抬眼,只见风停水静,一切都安静了下来,不远处躺着一个瘦小而干瘪的老太太,正哆嗦着躺在地上苟延残喘。
李有德部分追杀过来的手下七横八竖的倒在地上,显然已经无力回天了。
“哥,哥……”她从喉咙里吐出几句难以成句的哽咽,显然已经濒临力竭断气的边缘,她望着澹台公隆的方向,不依不饶的又喊了一声。
“哥哥……”
樊老太太很识趣的放开澹台公隆的手,让他过去了。
澹台公隆慢慢走到她跟前,轻轻应了一声:“哎。”
“睡吧小妹,哥哥哄你睡觉,就像小时候那样。”
……
“没有作用一定是剂量不够!继续给他注射药物!一直到他的血起作用为止!”
“司令这已经是第四管了!再注射下去他绝无生还的机会!!”沈题砰然摔了针管,玻璃碎片混合着药剂碎了一地,眼睛瞪的通红咬牙切齿:“我是医生,他是病人,从前为了报仇不择手段也就罢了,我和傅云无冤无仇,绝对不可能再按您的要求草菅人命了!”
“咔哒”一声,子弹上膛。
李有德拔枪直指沈题眉心,冷声逼问:“你打不打?”
沈题后背的冷汗哗的就下来了。
就在此时,身后传来一个虚弱的声音:“您为难人家小姑娘干什么,针管在医疗箱里,您自己过来打不就好了?”
傅云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他被绑在椅子上,状态已经很糟糕了,面如金纸,薄唇淌血,脸上带着一丝惨笑,衣服被汗水浸的透湿冰凉。
李有德歪了一下头,脸上露出一丝癫狂至极的微笑:“你说的对。”
他从医药箱里拾起新的注射器,放开沈题,摇摇晃晃走到傅云身前,神色痴迷而恍惚。
傅云仰头望着这个男人,他和李有德离得很近,几乎能看清李有德微微颤抖的喉结,和因为过度紧张而不住往下淌的汗水。
“你知道吗,你现在,真的很像你爸爸……”李有德一边将针扎进傅云的手臂里,一边断断续续的神经质道:“就是还差一点,还差一点伤口,他当年临死前,身上全是我打出来的血痕鞭伤,那画面太美了……我一辈子都忘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