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底。”陈雪竹仰起头,朝头顶一指。
果然头顶水波泠泠,漆黑如永夜,为数不多的光源来自不远处那艘即将沉没的轮船,它巨大的阴影和尚未耗尽燃料的灯盏在水纹中漂浮着,带着一种诡异的美感,跌宕起伏。
陈雪竹望着他道:“你长大了。”
陈时越说不出来话,无声的点了点头,傅云毫无生气的靠在他怀里,一动不动,额前碎发随水波漂浮在空中。
“我以为我长大了就能保护你的。”陈时越低声道:“我以为我变强了你们就会回来的。”
陈雪竹静静地注视着他,忽的展颜笑了:“我弟弟真的长大了,知道保护姐姐了。”
陈时越哽住了片刻,泪水滚了满脸:“我想你了。”
“我也是。”陈雪竹温柔道:“但是我不想用眼泪来告别,越越,开心一点好吗?像你小时候那样,一哄就好。”
陈时越从泪眼模糊中挣扎着露出一丝笑容。
“以后的日子照顾好自己,我也拜托他了,但是我觉得你可能靠不上。”陈雪竹指了指昏迷状态中的傅云,对陈时越笑道:“他比你还苦一点。”
这话说的倒是没错,傅云比他苦的多。
“你要离开我了吗?”陈时越恍然抬起头问她,他有多久没见过会动会笑的陈雪竹了?
姐姐的音容笑貌宛如隔世,他恨不得拿把刀将眼前的场景刻在心尖上。
“人总是要离开的,无论是谁,我不过是早一步而已。”陈雪竹搂着他的肩膀,眼底含泪带笑,声音很轻的道。
“好好活下去吧。”陈雪竹在他耳畔道,她停顿了半晌,忽然长长的出了一口气,颤声微微上扬:“我也想你了。”
陈时越全身骤然一松,下一秒大量的氧气挣扎着冲破他的肺腔,震的他撕心裂肺的咳嗽,所有意识在他躯体离水的那一刻爆炸似的模糊起来,胸腔震颤太阳穴疼的仿佛要炸裂开来。
他在身体极致的痛苦中将眼睛睁开一条缝,能听到很多人在他身边来回的走,有人将傅云从他怀里扯了出去,有人七手八脚的搀着他的手臂,救护车的声响呼啸起伏,他隐约能闻到消毒水的气息……
“老板!小陈哥!校长你别拦我让我看一眼!”蓝璇连哭带喘的尖声高喊穿透鼓膜。
陈时越想起身让她安静一点,却怎么也抬不起眼皮,意识,肢体,什么都不受他控制,身下的担架腾空而起,他的身体仿佛化作了一阵轻飘飘的云。
他们安全的从轮船里出来了,只有他姐姐永远留在了那里。
……
“喂。”樊老太太在办公室里接起了座机的电话,静默的听了片刻:“好,我现在去医院。”
“疗养院的事情,让阿云自己处理吧,我就不管了。”
她抬手示意手下去准备车,自己慢慢的从椅背上直起身子,和桌子上的黑白相框相互对视了半晌,然后叹息着摇摇头:“老头子,这回你是彻底罩不住你大姐啦……”
傅云外公的遗像立在桌上,静静的微笑着。
此时正值初冬,大唐不夜城灯火通明,车行道的两侧树丛林立,枝叶上挂满了灯盏,一入夜便通上电,满街灯火闪烁,远远看过去,宛若火树银花。
与街道上大为不同的是,不远处的疗养院里的气氛很冷清,零散的几个值班的护士在二楼巡视。
最尽头的那间病房里,忽然传来“滴滴”两声,巡逻的小护士闻声走过去,推开门到病床前想看看是怎么回事。
病床上躺着一个神色安详的年轻姑娘。
“409号床,陈雪竹。”小护士念了一下病床上的名牌,然后目光落到一旁的仪器上,神情骤然大变。
“滴——”
屏幕上划过一道长长的线,就在刚刚,陈雪竹的心脏停止了跳动。
第086章 医院
“对, 对,他确实原先有比较严重的病史,身体素质也不是很好, 医生说现在还没脱离危险期……哎呀你急什么, 人还没醒呢。”
深夜的医院走廊里鸦雀无声, 只有零星几个陪护坐在长椅上,候雅昶夹着手机低声对电话那头小声说道。
“您休息吧, 我等着就好,您明天再来,我不熬夜, 知道了爸。”候雅昶挂了电话, 抱歉的朝长椅上的几个人笑笑, 然后兀自坐了下来。
李副组长转头问道:“你等傅云啊?”
候雅昶一愣:“昂, 等傅云, 樊老太太也在外面。”
两人并肩而坐, 窗外风声呼呼,扑打在窗沿上, 头顶的白炽灯静静扑闪,将走廊里方寸之地勾勒出一个极其静谧的氛围。
“让老太太回去吧。”李毅叹了口气道:“傅云伤的最重, 一时半会儿出不来的,等在外面也没用。”
候雅昶苦笑一声:“图个心安嘛,你们不也是。”
李毅很无所谓的道:“我们不是啊,冯组长就破了点皮,这会儿在里面再检查一下就好了, 有什么不安心的?”
候雅昶:“……他运气真好。”
“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李毅笑道。
病房的门忽地被推开, 冯元驹打着石膏站在门口,冷冷的问道:“能不能安静点?没看到这是重症监护区?”
蓝璇从他身后探出头, 她头上带了个头盔似的东西,据说是恢复精神力的,蓝璇这一趟进去没少耗脑力,一路持刀厮杀鬼魂全靠意念输出。
“你说谁没实力呢?”蓝璇不满道:“明明是谁破局谁有实力,怎么到你们作战组这儿变成了谁受伤少谁有实力了?那敢情躲在最后什么都不敢上前的懦夫最有实力呗?”
李毅被她堵的一噎,又气又笑:“嘿,这小姑娘——”
冯元驹恼火道:“你说谁躲在最后呢?”
蓝璇翻了个白眼,转身回房去了。
冯元驹警告性的瞪了李毅一眼,示意他小点声,然后也砰然合上房门。
李毅:“……”
白喆在旁边咳嗽了一声,直起身来低声道:“你给我说话客气一点啊,樊老太太跟老司令还是要打交道的。”
李毅干脆的闭上嘴不吭声了。
白喆朝外边看了一眼,又默默的坐回去,三个人大眼瞪小眼的在医院长廊上等着。
冯元驹在屋内的病床上坐着闭目养神,手背上还打着点滴,蓝璇躺在他隔壁的床上,已经盖着被子睡着了。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起来,冯元驹动作别扭的伸手去够,蓝璇刚睡着就被吵醒,不悦的翻了个身。
冯元驹接起电话:“喂?”
“对,我是他的上级。”冯元驹沉声道:“陈时越档案里留的应该是单位电话,他这会儿出了点事儿,手机不在身边,有什么事您跟我说就行,我周一上班转达给他。”
电话那头不知道说了什么。
冯元驹的神色慢慢的沉重下来,半晌默不作声的挂断了电话,神情复杂,说不出的疲倦,仔细看的话还能从他眉目中极少见的窥得一丝伤感的神色。
蓝璇很敏锐:“怎么了?”
“陈雪竹没了。”冯元驹简短的道:“昨晚护士查房的时候人已经没呼吸了。”
“疗养院要通知家属,但是陈时越不接电话,就按照预留的工作单位电话打到我这里来了。”冯元驹说道。
“小陈哥醒了吗?”蓝璇沉默了片刻问道。
“还没,等他醒了我跟他说。”
夜里风凉,寂静无声,夜空中偶尔走过几缕乌云,也很快被风袭卷着抛向天边,毫无痕迹。
第087章 死亡证明
病房里拉着很厚的窗帘, 头顶的时钟滴答滴答的走着,周遭鸦雀无声。
傅云身上插着管子,一只手臂裸露在外面打点滴, 覆盖在白被下的身形单薄瘦削, 他紧合着眼睛, 毫无生气。
床畔坐着个微微合眼小憩的老太太,苍老的掌心里握着串佛珠, 不知道坐在这里多久了。
正是樊老太太。
傅云的呼吸平静起伏着,过了好长时间,樊老太太终于无声的睁开眼睛, 屋内光线昏暗, 她眼中的血丝却极其分明, 腰杆难得委顿下来, 她静静的注视着床上的人。
半晌以一个极其微小的声音叹了口气。
病房的门“咯吱”一开, 安迪白喆两个人猫在门口探头探脑的推门进来, 刚好和樊老太太的目光撞上。
白喆立刻站好,低声道:“奶奶, 我们来陪护吧,您先回去休息。”
樊老太太站起身, 隐约能听见自己的腰背发出酸涩的“嘎嘣”一声,人老了,各个关节都不中用了。
她没反对,冲两人招招手示意进来换班。
就在这时,病床上傅云的手指微微一动, 樊老太太仿佛感应到了什么, 下意识的回头看去。
那是极轻小而细细簌簌的声音,若是不注意很容易就忽略过去了, 但是仿佛冥冥中自有天意一般,樊老太太的目光落在了傅云的手上。
他苍白瘦长的手指微微颤抖着,在被单上发出细微的摩擦声,与此同时眼睫睁动,胸膛起伏急促起来。
樊老太太蓦然变色:“喊医生过来!”
“快快快换点滴!”
“心率平稳,血压正常!”
“体内阴气指标合格,把检测器递一下!”
傅云缓缓睁开眼睛,周身的麻醉药效退去,伤口的余痛卷土重来,他的视线模模糊糊,勉强能照到一点周围一圈的白大褂和樊老太太手下穿着黑西装的影子。
“短时间内没什么大事了,但是可能得再住一段时间观察,您放心就行。”
医生跟樊老太太交代着,身边乱糟糟的,有人从身下扶着他的腰让他坐起来,粥香在病房内蔓延开来。
“哎哎哎!他还刚醒吃不了东西,把粥放下傻瓜。”
“你喊谁傻瓜呢!”蓝璇怒道。
“让他躺回去!没看见那么多管吗啊啊啊——”
傅云垂着眼睛,无力的在嘴角勾起了一个浅淡的笑,然后顺着旁人搀扶的力道再次躺回去了。
“行了,都出去吧,让他再睡一会儿。”樊老太太发话道:“回去跟事务所的人报个平安就好。”
周遭再次寂静下来。
耳畔只有仪器嗡嗡的响动声,傅云能感觉到他外婆在床畔坐了下来,但是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