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树下传来一阵嘈杂的响动。
“师傅,对对,花放在那边……那几个亚克力看板放在这里……好的,在哪里签名收货?”
郑霖霖穿着殡仪馆的制服快步走向遗体告别室,她指挥送货的师傅把面包车里的物品逐一搬运下来。
在她身后,节目组的工作人员扛着相机,安静有序地跟着她,记录下她在镜头前的每句话、每个动作。
殡仪中心一共有八间遗体告别室,根据面积大小不同、装饰不同,租赁价格也不相同。这次在节目组的赞助下,关先生一家选择了一个中等面积的告别室,他们希望这里能够按照女儿生前的愿望,装饰成动画片里的样子。
为此,郑霖霖加紧联系了花店和打印店,只用了一个晚上就设计出了动画主题相关的摆设,第二天就制作出来,摆到了灵堂内。
树上的贺今朝悠闲地单手托腮,有一搭没一搭地观察着树下的情形。
他居高临下,对现场一览无余;在场的工作人员又不知道头顶有个“鬼”,站在树下偶尔闲聊几句,根本不知道全都被人听了去。
“郑霖霖身边那个经纪人,是叫陈戈吧,他不是贺今朝的经纪人吗?”
“本来咱们制片人想找贺今朝的,可是陈戈推了,说贺影帝从不接真人秀综艺。”
“后来陈戈就把郑霖霖推过来的,这咖位也差太多了。”
“虽然咖位小,但合作态度好啊!我听说制片人之前找了好几个艺人,都被各种理由拒绝了,说犯忌讳,毕竟娱乐圈的人最迷信。”
“——她未来会成大明星的!”
一道稚嫩的童声响起,双眼黝黑的小女孩紧紧牵着郑霖霖的裙摆,大声说,“贺今朝已经死了!”
树上的贺今朝冷冷一笑,他本来以为这死小鬼被吓怕了不敢出来了,没想到今天又冒出头来。
不过,那个小女鬼今天没有骑在郑霖霖肩头,而是牵着她的裙摆跟着她跑。郑霖霖个子高,步子迈的大,那小鬼两条小短腿不停捣腾,才勉强追上她。
贺今朝本来以为这小鬼是来帮郑霖霖的,那想到事情的发展出乎了他的意料。
郑霖霖指挥搬运工把鲜花抬到灵堂,小鬼很不屑地“切~”了一声,伸手去抓花瓣,被她触摸过的花朵,居然有几株直接枯萎了,仿佛一瞬间就被抽干了水份,零落满地。
郑霖霖亲自布置亚克力展板的位置,对照动画片逐一调整,小鬼就故意踢踹亚克力展板,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居然真的把亚克力展板搞断了一块。
之后,不论郑霖霖在灵堂里做什么,那小鬼都要添乱。
灯具乱闪、鲜花倾倒、摄影机突然断电……
种种不同寻常的异象,让工作人员心里都打起了鼓。
“这……怎么有点不对劲啊?我今早出来时三块电池都充满电的,储存卡也带了两块,结果现在电池全都没电了,储存卡也显示读取失败!”
“灵堂里我放了四个跟拍小相机,刚才一看,黑屏了三个!”
“那亚克力板我摸过,可厚了,结果,结果不知从哪里刮过来一阵风,把它刮倒了,裂了那么大一个口子!”
“花刚搬下车的时候都挺新鲜的,这才半个小时不到,怎么枯了这么多?”
工作人员的对话并没有刻意避开郑霖霖,郑霖霖很想装作听不到,但面前的种种异象,由不得她装傻。
她想起接到这个工作以来,妈妈每晚打电话对她表达的担忧;但借机成名的想法,占据了她整个内心。
没关系的。她暗暗咬住牙关,这只是一点点的小麻烦、一点点的小失误,不会影响到节目的拍摄。
亚克力板是她没放好,才会摔坏;鲜花是因为太阳太过毒辣,才会逐渐失去活力。
没什么好担心的,一切都在正常进行,只要她顺利把这个节目拍完,那么她一定能凭借在节目中的优异表现,获得观众的喜爱。她在镜头前流了那么多的眼泪,难道还不值得一个热搜吗?
郑霖霖悄悄把手伸进了自己的衣兜里,轻轻地摸了摸藏在衣兜深处的东西。
那个东西柔软极了,虽然缝制的很粗糙,但一针一线都是她亲手制作而成,自从把它带到身边,她的运气就渐渐变好,这次也一样,这个小东西一定会保佑她的。
可她却不知道,她越是抚摸兜中的东西,她身边的女童就用越幽怨的眼神怒视着灵堂内的一切。
“有意思。”
树上,贺今朝自然没有错过郑霖霖把手伸进兜里的小动作。
他推测,郑霖霖口袋中装着的必然是小女鬼栖身的物件。
但他不理解的是,明明那个小女鬼此前一直在帮郑霖霖一步步实现成名的愿望,为什么又在这么关键的工作中,故意给她添麻烦?
她的前后行为完全矛盾,完全是随心所欲的稚童,说变脸就变脸。
就在此时,小女鬼的目光盯上了挂在墙上的遗像照片——相框外罩着一层白布,要等到明早告别仪式开始前才会揭开。
她神色扭曲,漆黑的眼眸里盛满怨恨与嫉妒,如淬了毒的钉子,恶狠狠地盯着那张遗像。
她想起昨天办公室里那对中年夫妻的哭声,想起她们爱女心切的眼神,一股埋在心底的恶念油然升腾。
小女鬼一步步走近挂在墙上的遗像,一个恶毒的想法萦绕在她的脑海中。
如果——她让这幅遗像摔碎,那这场葬礼是不是就不用举办了?
想到这个好方法,小女鬼拍着手咯咯大笑起来,童稚的笑声响彻整个灵堂,但除了贺今朝以外,无人听到。
她踮起脚尖,伸出小手,努力去拉拽挂在遗像上的白布。第一下她没有拉动,她又拉拽了第二下、第三下……
“你们快看,照、照、照……”
一位工作人员死死瞪大眼睛,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清,只能颤抖地伸出手,指向灵堂上的照片。
众人随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了惊人一幕!
——悬挂在灵堂正中的遗像照片,居然慢慢向旁边倾倒,就连挂在上面的那块白布也逐渐向下滑坠,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正在拖拽它!
此起彼伏的倒吸气声在灵堂内外响起,贺今朝眼眸一凛,轻飘飘跃下大树,打算制止那故意作乱的小鬼。
他刚一落地,小鬼就发现了一直藏身于大树的他。
贺今朝挥了挥手,遗照立刻向着另外一个方向震动起来,白布犹如拔河用的麻绳,一左一右向两侧展开。
面对如此诡异的一幕,摄影师下意识地调转摄像头。贺今朝注意到摄影师的动作,心中念头杂乱,动作迟滞了一秒。
正是这一秒差距,让那个毫无顾忌的小鬼找到了突破点。她口中发出一阵刺耳的啸声,原本矮小的身子突然猛地往上窜了几厘米,像是一眨眼的功夫就长大了一岁,眼中更是有鬼火滚动。
她猛地一用力,遗照从墙上坠落,重重砸向地面!
所有人来不及反应,郑霖霖一声尖叫,下意识地闭上了双眼——然而,她预料之中的相框碎裂声并未响起。
——一只骨肉匀停的手,牢牢抓住了遗照。
“风这么大,差点把照片吹掉了。”
青年不知何时从旁边的停灵室走了出来,脸上的口罩遮住了他的大半面容,只露出一双清澈剔透的眼眸。他面色平静地把差点滑落的白布重新盖在遗照上,连一丁点边缘都没有露。
他双手捧好遗照,眸光淡淡地扫过郑霖霖和灵堂内外的一众工作人员,最终又低垂下头。
众人以为他是不喜欢被摄像机拍摄,却不知道他低头时,目光落在了身边那个满脸狰狞、目眦欲裂的小鬼脸上。
“遗照这么重要的东西,还是放在我这里吧。”凌宸语气平静,“省得再、出、差、错。”
第22章
凌宸怀抱遗照, 快步走回了停灵间。房间门咔嗒一声反锁,他来不及松口气,一道半透明的身影就穿过门板, 轻飘飘落在他身边。
“小凌,幸亏你及时赶到。”贺今朝心有余悸,“要是真让遗照掉地上, 今天就没办法收场了。”
“你知道就好。”凌宸把遗照小心放在旁边的桌子上,盖好白布。
他刚刚把前面几组客人送到家属身边, 还没来得及松口气休息一会儿,就听到灵堂那边一阵喧闹。他平常从来不会凑热闹,但今天情况特殊,他才临时决定出去看看,这才在千钧一发之际顺利救场。
凌宸转过身,抱胸倚在桌边, 抬头看向贺今朝:“大影帝,你怎么回事,你一个成年人还搞不定一个小鬼?”
贺今朝发现,凌宸每次想数落自己的时候就会阴阳怪气地叫他“大影帝”,好好的一个称呼都快被凌宸喊成贬义词了。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这事确实是贺今朝理亏。
见贺今朝闭口不言, 凌宸挺意外的:“你不打算反驳两句?”
“没什么好反驳的, 这事确实是我的问题。”贺今朝:“我当时正和那个小丫头抢遗照,没想到摄影机突然对准了我们的方向,我就——”
凌宸懂了:“你怕做得太明显被人发现,就收手了?”
“那倒不是。”贺今朝坦诚, “我就是职业病犯了,想用上镜最好看的那半边脸面对镜头。”
凌宸:“……”
他真想一杵子把贺今朝捅进火化炉里。
现在遗照已经被他们抢到手, 灵堂那边暂时安静下来,贺今朝飘出去又观察了一会儿,见到节目组的工作人员和郑霖霖正在摆放之前“被风刮倒”的鲜花和摆件。
节目看似恢复了正常录制,只不过气氛十分压抑,有人小声议论刚刚的那阵“怪风”,但是很快就被节目导演喝止了。
贺今朝回来向凌宸转述现场情况:“节目继续录制,郑霖霖的脸色有些苍白,但还是在镜头前努力表现自己。”
“那个小鬼呢?”凌宸问。
“又消失了。”贺今朝挑眉,“刚才和我斗了一场,她应该消耗了不少力气,估计躲回去哭鼻子了吧。”
他故意说得很轻松,但凌宸还是敏锐地察觉出了不对劲。
凌宸分析:“她的行为太反常了,明明这个工作郑霖霖这么重视,她却故意搞破坏,这很矛盾。”
“确实。”贺今朝同意,“虽然她年纪小,但智商看上去并不低,不能随随便便用孩子心性来解释。”
明天上午就要举办遗体告别仪式了,今晚凌宸会加班为关先生的女儿化妆,那小鬼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很有可能在晚上出来作祟。
凌宸和贺今朝都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她若是再次动手,绝对不止刚刚那番“小打小闹”了。
“今晚我留下来陪你。”贺今朝说,凌宸下意识想要拒绝,男人打断他的话,“先不要拒绝,我知道你化妆的时候不想让别人看到逝者的样子,我会背过身不看。但是我绝对不可能留你一个人在这里。”
凌宸啧了一声:“真当我小朋友啊?还需要你陪。”
“可你本来就是小朋友啊。”
凌宸:“?”
贺今朝问:“我比你大几岁?”
凌宸莫名其妙,还是回答:“五岁啊。”
贺今朝:“我十五岁拍第一步电影的时候,你才读小学四年级,你不是小朋友那谁是?”
凌宸哭笑不得:“大哥,哪儿有你这么算的啊。照你的意思,我就算活到九十五岁,在你眼里也是小朋友呗?”
“那倒不会。”贺今朝道,“等你活到九十五岁的时候,我已经重新投胎七十年了,那时候咱们就是陌生人了。”
凌宸:“……”